第 12 章(1 / 1)

第12章

不待馮斂臣主動去找譚月仙,倒很快來了個不期而然的機會——

譚仕章要馮斂臣陪自己參加譚家家宴,許多家族成員都會到場。

辦宴的是譚仕章和譚皓陽的一個叔公,論關係是譚儒的表弟,老人家擺六十五歲壽席,由於大哥去世不滿三月,沒有做得很隆重,不過在自己家裡低調宴請。

席間還是來了不少親戚。

眾人背靠譚氏這顆大樹乘涼,手裡多多少少有些雜七雜八的股份、投資或者信托,明顯對譚皓陽態度和善。有叔公問:“阿陽啊,要什麼時候走馬上任啊?”

譚皓陽謙虛地回答:“這個不急。光要學的東西都還有很多。”

另一個說:“那麼大的集團,誰能一下子上手,都要慢慢來的嘛。”

“阿陽這孩子從小就機靈,不成問題的,過個一年半載你再看,他就很老練了。”

“這年頭生意不好做的,我們還指望你帶領譚氏再創輝煌,你爺爺地下有知,也會放心。”

譚仕章坐冷板凳,他不圍上去,也沒人來搭理他,隻是獨自在桌角喝紅酒。

以譚皓陽為圓心,語笑喧闐的聲音更大了,幾乎衝破房頂。

譚仕章不耐煩放下酒杯,他招招手,馮斂臣很有眼色,悄悄湊過來。

兩人耳語幾句,馮斂臣點頭,突有所感。

他抬起腦袋,譚皓陽的視線隔著餐桌瞥來,正落在他們二人身上。

這位二公子露出一個似笑非笑、吊兒郎當,卻仿佛一切儘收眼底的眼神。

譚皓陽是個名副其實的少爺,平時看起來總笑臉迎人的,身上還有花心、愛玩、不穩重這些標簽,那隻是他身上的一面。跟他私下相處多了,馮斂臣見過他到了人後立刻變臉的另一面——狠厲、冷漠、翻臉不認人,還唯恐天下不亂。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其實不差,故意作出年輕、不諳世事的態度,何嘗不是一種保護色。他不是個簡單的善茬。

譚仕章卻未察覺,隻是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馮斂臣去了給工作人員提供餐食的休息室。

過不一會兒,有幫傭請馮斂臣到後面單獨去說話,卻是譚月仙主動前來相邀的。

譚月仙頭發很短,眉間有川字紋路,顯得面相嚴肅,是操心了一輩子事業的女強人模樣:

“小馮,跟我講一下吧,集團現在的領導班子有哪些新變動。”

馮斂臣態度很恭敬,低眉順眼,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

譚月仙又問了一些情況,但她態度強勢,隻打聽,不多說,幾乎不發表任何自己的意見。

馮斂臣便始終沒有找到機會提起支持譚仕章話頭。

僅到最後,譚月仙才多問一句:“皓陽和仕章他們兩個,在公司裡狀態怎麼樣?”

剛剛在前面宴會上,她未嘗也沒有親眼看出一二。

馮斂臣思緒回轉,靠近她一點,低頭說了幾句什麼。

他與譚月仙談完了,臨走前,譚月仙與他握了握手。

*

譚叔公這座宅邸後院不小,假山怪石林立,馮斂臣沿著小路,打算重新回前頭去。

那邊譚皓陽則擺脫了一堆恭維巴結的叔伯兄弟,到後面來躲清靜。

在假山後看到那個穿條紋西裝的瘦高身影時,譚皓陽站住了腳。

兩人狹路相逢。

意識到前面有人堵住路,馮斂臣一抬頭,便見譚皓陽站在那兒,夾著支煙,吞雲吐霧。

譚皓陽向他笑了一笑,湊近了一些,甚至幽幽朝他噴了口煙。

馮斂臣並不如何吃驚,平靜看著他。

譚皓陽戲謔地叫了聲老婆:“明明在公司低頭不見抬頭見,怎麼感覺已經分開了好久。”

馮斂臣無奈地乜斜他:“我應該跟你講過很多次,不要這麼喊,二少爺從來聽不懂。”

“但我還挺喜歡的。”譚皓陽撓撓後腦勺,“不然叫什麼呢,honey?BB?Sweetie?情侶之間,有個昵稱不是才正常,難道總是連名帶姓的喊,連點情趣都沒有,未免太無聊了吧。”

“你留著這些去喊新歡吧。”馮斂臣投降,“至少我們兩個沒戲了,免於以後互相折磨。”

“開個玩笑而已。老是這麼正經,我怕你老得快呀,馮助。”譚皓陽笑眯眯的,他轉頭看看背後,又轉回來,“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我甚至真的思考過,要是以後帶你回家見家長,你這麼不苟言笑的,不知道跟長輩談不談得來。我都沒法想象你們坐到一起是什麼場景。”

馮斂臣顯得意外,但也隻是反問:“是嗎?”

譚皓陽微笑:“我就知道你不會信,但是有一兩回……我真的動過這種念頭。”

陽光烤得地面炙熱,馮斂臣無意糾纏,他抬了抬眼,示意譚皓陽該讓路了。

譚皓陽聊天興致反高:“你怎麼還有耐心跟譚仕章耗,真沒考慮過另謀高就?”

方才看到馮斂臣站在譚仕章身邊,向他溫馴彎腰的時候,譚皓陽心裡不舒服。

馮斂臣仍和從前一樣,溫潤內斂,處變不驚,然而譚皓陽在他身上,不再找得到那種難以接近的冷豔了。這令他心裡半是唏噓半是鄙夷,原來這人對他能彎腰,對彆人也能彎下去。

馮斂臣換了個叫法:“皓陽總,你想趕我走,煩請先找人事,走辭退流程。”

譚皓陽咬著煙上下打量他:“我是覺得,既然馮助有真才實學,應該去哪兒都吃得開,要不要我推薦合適的獵頭給你?還是譚氏有什麼神秘的吸引力,就這麼值得你留戀。”

他本意是往自己身上引,說得自戀一點,總懷疑馮斂臣心有不甘。

馮斂臣聞言卻笑了一下:“先不談留不留戀,對我們這些吃工資的人來說,被公司優化很正常,但是N+1,該有的補償每一分也很重要。其實說白了,錢的誠意到位,人走得才可能痛快。按照集團競業協議,我畢竟兩年內都不能在同類公司任職,

隻能去上下遊相關企業重新找工作。再者,在公司裡好歹打拚了七年??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難道一點意義都沒有,說扔都可以扔了麼?”

譚皓陽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原來如此。這才一聽就像你在意的東西。”

馮斂臣欠了欠身:“你要想深談這個問題,之後找時間再慢慢聊吧。”

說完他強行繞了過去,譚皓陽被迫往後一退,人沒反應過來,又下意識往前跟了幾步。

他站住了腳,枝枝蔓蔓的葡萄藤下,馮斂臣的背影很快拐了個彎,冷然消失在他視野裡。

回到前院的時候,譚仕章正與叔伯說話。隻是他看到馮斂臣,很快便結束話題:“走吧。”

馮斂臣卻沒帶來他希望的消息,對於譚月仙的油鹽不進,路上也隻能如實以告。

譚仕章聽完,隻淡淡笑了一下,盯著後視鏡沒有說話。

馮斂臣問:“您接下來還要去哪?”

譚仕章回神:“今天沒彆的事了。勞駕。”

馮斂臣於是轉了個方向送他回家,譚仕章平時的住處在市內一處酒店公寓。

公寓地段絕佳,安保森嚴,像一般人進不去的神秘禁區。馮斂臣也隻送過這位上司到樓下,從來沒跟過上去。隻能望見入門大廳吊頂極高,金碧輝煌,門童開門關門,向住客鞠躬。

從外面看,儼然是真正的五星級酒店式服務,管理費用大概令一般人難以想象。

目送譚仕章的背影從旋轉門進去,馮斂臣看了眼儀表盤,提示燃油即將耗儘。

他驅車到最近的加油站,遞出油卡——

如果不是公司有油補,馮斂臣最近寧可把車重新扔回行政辦,自己繼續乘地鐵通勤。

此時手機短信叮咚一聲,是銀行的扣款通知。每個月五位數的房貸,按時按點從卡上劃出去,絕不會有一個月忘了扣。馮斂臣按按眉心,他的年薪結構一半是月薪,一半是績效加年終獎,月工資的進賬幾乎和房貸持平,意味著平時吃用花銷,就主要靠攢下來的年終獎。

但也絕不意味著寬鬆,每年將將夠用而已,如今積蓄還夠支撐幾個月,也隻夠幾個月。

今年是多事之秋,老董事長過身,誰能想到後續還有如此繁多事端。

馮斂臣想到他跟著大起大落、折騰不定的職位,都覺很難指望年底的光景如何。

卡裡的餘額流水一樣減少,生存危機竟驟然緊迫起來,還要祈禱家裡老人千萬彆生病。

這麼想著,回到自己家,推開柵欄,開門進屋——四面白牆,裝修極簡,當初隻重做了硬裝水電,什麼花哨的東西都沒舍得搞,也不過是為了一個目的,省錢。

甚至當出租房裡用的廉價衣櫃,譚皓陽嘲笑過的都拆了原樣搬過來。

長安米貴,居大不易。哪個打工人不是這樣,人前維持一□□面,人後算著錢過日子,不過為了有個安身之所。

還要面對不期然的降薪、失業、職場政治的風險。

翌日上班,譚仕章沒

在辦公室,倒是給馮斂臣發了消息,告訴他自己今天都不來公司。

下午四點是茶歇時間,馮斂臣去茶水間拿下午茶,裡面歡聲笑語,不知何事格外熱鬨。

他推開玻璃門,小桌上擺滿奶茶,原來除了公司發的小食,還有人額外請客。

奶茶什麼口味都有,是江一眠買的,然而他做出訝異的表情:“馮助也來了。”

旁邊有人嘴快,對馮斂臣笑說:“小江這是慶祝升職呢,自掏腰包,馮哥彆跟他客氣。”

江一眠到底如願當上正式設計師——周辦公會上,譚皓陽特地為他加的這個蘿卜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譚仕章也不至於斤斤計較,否則顯得沒有肚量,於是睜隻眼閉隻眼通過。

這個消息馮斂臣自然也知道,他就更沒什麼好發表意見的了。

此時江一眠露出為難的笑容:“早知道我就多點一杯了,現在這些不是太夠。”

剛剛說話的人遲鈍,還沒回過味來:“其他人不是還沒來嗎?先給馮哥拿好了。”

江一眠暗暗給他一個白眼:“不是這樣算的嘛,按人頭點的,給了他,其他人怎麼辦?”

馮斂臣擺擺手:“我本來就不喝這些甜的。”伸手拿杯冰美式就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江一眠卻在小陽台上找到他,手裡多了一杯烏龍奶茶。

他眉眼彎彎:“不好意思,馮助,這是給你補點的。”

馮斂臣看著那隻伸到眼前的杯子婉拒:“好意心領,我是真的不喜歡甜食。”

江一眠道歉:“我剛剛也不過是一時意氣,畢竟以前你和皓陽……”

馮斂臣忽然問:“你們現在算什麼關係?”

江一眠挑釁地看他:“他是我男朋友。”

馮斂臣笑了笑:“那你要珍惜現在還能跟他在一起的日子。”

他反應奇怪,江一眠愣了愣:“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