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第11章

馮斂臣不動聲色地說:“仕章總,您開玩笑。我沒有這麼想。”

譚仕章反而笑了:“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不瞞著你,其實我查了你的一些事。”

他的笑紋依然是從嘴角泛起來:“彆這個眼神看我,你會查彆人的,我當然也會查你的。”

馮斂臣說:“然後呢?您發現了什麼?”

譚仕章視線鎖在他臉上,懶洋洋開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發現六年前,你還在采購部做專員的時候,曾經多次挪用寶石采購款,還曾非法用個人賬戶對接對方公賬。”

馮斂臣屏住呼吸。

窗外夜色籠罩,暗香浮動。房間是半開放的,面向湖水,有風從水上吹來。

譚仕章的聲音不疾不徐:“馮助,很吃驚嗎?你記性這麼好,應該還沒忘吧。”

很多記憶一瞬間被帶回來。

譚仕章說的這些倒不是假的。

那時馮斂臣大學畢業,通過招聘進入譚氏工作,彼時王岩還隻是采購部的一個副部長,部長另有其人,是個姓孫的胖子,脾氣很衝,說一不二,經常壓榨實習生和新人員工。

二十出頭的年輕畢業生,沒太多工作經驗,也沒有防人之心,尤其是來自上司的。馮斂臣就吃了走上社會的第一個大虧,被套出個人銀行賬戶,供孫胖子轉移款項使用。

他雖有疑慮,被以“公司慣例就是這麼做的”糊弄過去,強權壓頭,也沒法反抗什麼。

結果後來孫胖子勾結供應商吃回扣、挪用公款炒股虧空的事東窗事發,馮斂臣自然也卷了進去。款項是經過他手的,賬戶是他開的,他很難撇得清楚關係。公司內部進行調查,會議室一邊坐著他,一邊坐著烏泱泱成排的領導,疾聲厲色,嚴肅質詢。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記得黑洞洞的錄像鏡頭、亮著紅燈的錄音筆。那時候馮斂臣還真差一點就面臨牢獄之災。

結果算是僥幸,明眼人也看得出來,一個剛出校園的小年輕,被人當工具利用了。

所以譚儒沒有過分追究。最後孫胖子被起訴,馮斂臣隻是寫檢查認錯,公司給他出具一份諒解書,事情就這樣翻了篇。並且還是在配合調查的過程中,由於馮斂臣協助收集證據有功,讓譚儒對他的工作能力產生興趣,調到秘書處去用,才又有了後面一步步栽培提拔。

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那時這個案子被壓在有限的範圍內,知情人已經不是很多。

譚仕章現在翻出舊賬來,更多帶著不懷好意的意味——

“我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說,“我知道馮助當初是拿到過諒解書的,雖然當時做主這件事的爺爺已經不在了,調查組也早就解散了,我相信白紙黑字不會騙人。”

馮斂臣看著他沒說話。

譚仕章向他示意:“彆老站著,坐。”

馮斂臣站了兩秒,在對面的太師椅坐了,微微昂著下巴,睨向譚仕章。

譚仕章繼續說:“不過,我有

些細節也沒有完全理清楚。就我所知,挪用公款、職務侵占是刑事上的罪名,要由檢察院進行公訴,受害單位理論上好像是無權做出不起訴決定——”

馮斂臣兩隻手搭在扶手上,聲音平靜,他主動說:“當初公司先是自行調查,看在我還年輕的份上,不想毀了我的前途,所以在各個環節都是儘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了報警立案的階段,很多地方甚至刻意幫我隱瞞。其實經過我手轉出的公款,前後加起來數額巨大,如果真的作為從犯被起訴,就算請個好律師,也不保證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問譚仕章:“這是威脅我的意思麼?”

譚仕章說:“我隻是希望你能夠忠心一點。”

馮斂臣看著他站起來,譚仕章給自己倒了盅酒。空氣裡花香更濃,對面是黑暗的湖水。

他喝乾了,杯子放回桌上:“我能看出來,從那以後,馮助就長進了,再沒留下過什麼把柄。你不要誤會,你這點微不足道的老黃曆一樣的把柄,在我這裡也是安全的。好端端沒事乾,我難道閒著報警抓你嗎?不至於。我隻是希望我們的結盟有一個更穩固的合作基石。你聽話,什麼都好說。隻要沒有二心,從沒想過背叛我,哪裡需要要擔心這些有的沒的呢?”

馮斂臣目光泛冷,他忽然扯了一下唇角:“我要是有什麼沒有聽從的呢?”

譚仕章平和地看著他:“那我就什麼都不保證了。”

他不相信什麼知遇之恩、君臣相得,至少現在來不及培養。恩威並施是更直接的手段。

譚仕章走過來,把手搭上馮斂臣肩膀:“如果確定我大勢已去,你原本是什麼打算?”

馮斂臣說:“申請調去外地公司。如果不行,大概會考慮跳槽。”

譚仕章慢條斯理地說:“看,這不就結了。先死心放棄這個想法吧。”

他右手往上抬,指背蹭過馮斂臣的鏡腿:“雖然‘大道朝天、各走一邊’,這話的確是我說的,但是你畢竟還是我的個人助理,是我自己的人。我不希望在我看起來處境不順的時候,比如像這樣到處碰壁的時候,連自己人心裡都在想怎麼離棄我。那感覺不好,你理解嗎?”

馮斂臣一動不動:“好,我明白了。”

“你還有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仕章總,時間不早了——”

“還真是。”譚仕章看看黑透的天色,拎起西裝外套,“馮助,送我回去吧。”

*

之後幾天,譚仕章又接連約見了一些大股東。

有時候帶著馮斂臣,有時候他自己出去。談判順利與否暫且不提,他態度上並不顯得十分急迫,好像隻是為了儘到該儘的努力,僅此而已,而必然之事總會自然而然到來。

到了月中,股東大會如期召開。

大大小小的股東來了不少,會場打通了三個會議室的間隔才坐得下。

會議第一項議程就是董事選舉。現場投票、唱票,公證人監督,票數統計出來,新上任的董

事叫薑振林。

薑振林,分管營銷的副總,跟譚皓陽是一個係統,無疑更多還是支持二公子。

馮斂臣站在會議室外,散會後的人群烏央烏央往外走,潮水般從他身邊湧過。

譚皓陽被前呼後擁地圍著,和旁人談笑風生,人群相隔,他們在馮斂臣的注視下上了樓。

直到裡面人差不多騰空,譚仕章才一個人走出來,無人問津,孤零零的。

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眼神陰戾,揚揚下巴。

馮斂臣儘忠職守跟了上去。

到了譚仕章辦公室,兩人把門關起來說話。

譚仕章這個落敗者往桌後一坐:“今天的結果,你怎麼看?”

馮斂臣斟酌措辭:“薑總這個人麼……㈨㈨[]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譚仕章懶懶笑笑:“像根牆頭草?”

事實的確如此。譚仕章先不客氣,馮斂臣便順勢接了下去:“薑總這個人,是比較懂得明哲保身的。董事會的投票方式跟股東會不一樣,實名舉手表決,這個形式本身就有壓力。如果舉手的時候大家一邊倒,薑總肯定樂意隨大流。但隻要態勢稍微有點勢均力敵的意思,薑總更可能誰也不得罪。我相信他會儘他所能,想出一個合理的理由棄權。”

薑振林這個人沒有膽子,其實反而是好事,對譚仕章來說,算是多了點可利用的空間。

而有些事馮斂臣看在眼裡,隻是沒有說出來——在股東大會之前,譚仕章到處遊說、極力推舉的其實不是他自己的人,正是這位明顯的“親陽派”,薑振林薑總。

譚皓陽疑心過頭,大概懷疑他在反向挑撥,總之還真的順勢選了薑振林。

但即便如此,這個變數小得幾乎不值一提。譚仕章所需要的董事票數還差得遠。

馮斂臣等他指示下一步動作。

這時譚仕章卻仿佛不自信起來,病急亂投醫似的給他眼神:

“如果接下來再找姑姑聊一聊,你覺得可行嗎?”

兄弟兩人的姑姑,即譚儒唯一的女兒譚月仙。

譚月仙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如今也有五十多歲了。她沒結過婚,一直都在譚氏做事,最高職務曾任到集團總部事業部副總裁,前兩年因為身體也不好了,才基本進入半退休狀態。

雖然不再管實際業務,譚月仙如今仍是董事會成員之一,並是僅次於黃大鈞的大股東。

聽到這個名字,馮斂臣有片刻猶豫:“您覺得——月仙總是可以拉攏的力量?”

譚仕章輕描淡寫向他吐露:“不如說,我從一開始真正打算拉攏的就是她。”

“怎麼,您能確定月仙總一定會支持您?”

“她未必是願意支持我,但她可能會非常樂意逆反爺爺。”

馮斂臣想了想:“月仙總以前在集團工作的時候……的確喜歡和譚董作對。”

這背後隱約有一段無奈的父女隔閡,多年來,在員工之間口口相傳過許多版本。

講得比較多的版本是,譚月仙年輕時交往過一個男友,是她的大學同學,兩人情深意篤,然而譚儒看不上窮小子,強令他們分開。譚月仙性格要強,自然不肯,和父親吵鬨許久,男友卻沒頂住壓力,忍痛主動提出分開,甚至因為精神恍惚,過馬路時意外車禍身亡。

活著本來可能會吵架、分手,人死不能複生,從此卻是不能忘卻的白月光了。

這些年來,譚月仙該儘的孝道都有儘到。但在她的心中,是否多少還留著對父親的埋怨?

辦公室的角落裡擺了香氛,氣味分子暗暗擴散。香得有些俗了,讓人聯想紅塵之間癡男怨女。

馮斂臣還在思考,譚仕章則已經決定:“那就請你有機會和姑姑好好聊一聊。”

馮斂臣愣了一下,笑了笑,把目光轉向他:“您的意思是,想讓我去說服她?”

“你可以做到嗎?”譚仕章挑了挑眉,跟他對視,“我和譚皓陽都是她的親侄子,有些話反而不好講出來。有時候,還不相關的外人更容易開口,你不這麼認為嗎?馮助?”

透過鏡片,馮斂臣的視線垂了下來。他神色內斂,對於這項任務,還是委婉地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