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第5章

回到小區,馮斂臣把他那輛帕薩特停在車位上。

這不是他自己的車,是公司配的。公司福利不錯,隻要在職,這車他都可以自由使用。

房子倒是馮斂臣自己買的,二手。這個花園式小區是本城較早開發的高級住宅區,共分三期,他買的一期是位於前面的兩排六層洋樓,外立面風格是歐式的,充滿小資情調。

後面二期三期則是彆墅區,有聯排有獨棟,那些就不是馮斂臣能肖想的了。

二十八歲,在大企業混到高管級彆的總助,並湊夠首付,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個人供套稱得上體面的房子,雖然不是很新的樓盤,起碼證明他的能力。

但是,壓力相應也大,每個月末,交房貸的卡上就自動劃出兩萬多,剩下的剛夠生活。

馮斂臣推開柵欄門,因為將來打算把老人接來,他選的是個一樓,帶個空空落落的花園,還沒顧得拾掇,房子是去年秋天過戶完畢的,加上裝修,他搬進來住其實也才三個月時間。

事實上,譚皓陽表白之際,馮斂臣收到他的消息的時候,還住在市中心夾縫裡的握手樓。

但凡住過那種地方,生活質量讓人印象深刻,樓體緊貼著樓體,就像賽博都市的夾縫裡一棟棟貧民窟,陽光常年照不進去,采光很差,陰暗壓抑。六樓不帶電梯,薄薄一層樓板,什麼都隔不住,冬涼夏暖,一刮風下雨,雨棚就震天響。拉開窗簾,能直接看到對面樓上的人在乾什麼;合上窗簾,鄰居的□□聲、煲電話聲和洗衣機的轟鳴就在耳朵邊上,清晰可聞。

當時譚皓陽為了追馮斂臣,也是各種怪招無所不用其極,比如跟到他的住處,死皮賴臉要求上樓坐坐。馮斂臣放他進門,譚昊洋對於他租住在這等地方,又表現得大為吃驚——

“給你開的年薪不低吧,又不是沒有錢,為什麼不租個好點的地方住?”

他一邊說一邊自作主張,去翻牆邊那排廉價的簡易塑料衣櫃,裡面掛著馮斂臣上班穿的高級正裝,套著防塵袋,掛被壓得有點變形的空心鐵管上。其他日常的衣服都是平價品牌。

馮斂臣解釋說為了通勤方便,而且房租能省一點是一點。

譚皓陽還調侃馮斂臣也不能免俗,含辛茹苦,就為了蝸牛背上的一個殼。

馮斂臣反應仍然平淡:“因為你不需要像我們這樣,為了一點吃穿用度辛苦奔波。”

譚皓陽無所謂地笑說:“辛苦,這世道,誰不辛苦?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煩惱啊。”

就這樣的握手樓,譚皓陽還一邊抱怨連天一邊跟馮斂臣擠了一段時間,也算變相體驗生活了,後來洋房剛通好風,他就慫恿馮斂臣儘快搬去,換了地方,這少爺坯子才算住得慣。

所以很多事情其實不是沒有預兆,兩人注定不是一路人,天懸地隔。

次日上班,譚皓陽到總助辦公室來:“走吧?”

馮斂臣正在收拾辦公桌。

文件歸類好了,檔案盒鎖在櫃子裡

,排得井井有條。桌面乾淨得一覽無餘,一件多餘的文具都沒有,他把水性筆、馬克筆、文件夾、訂書機等裝到紙箱裡,已做好走人的準備。

譚皓陽靠在門口,用一種深邃而冰冷的,居高臨下的目光審視他。

他突然說:“記得我剛到集團的時候,自認要強,什麼都想做到最好,為了維護關係,陪客戶喝酒喝到胃出血。那時候你和同事去病房,你還記得你說的是什麼嗎?你見到我,不是忙著問我怎麼樣,感覺好點沒有,你說的是,‘你這麼做除了自我感動,沒有任何意義’。”

馮斂臣抬頭看回去:“所以,怎麼了?”

譚皓陽瞥他:“馮斂臣,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個富三代,就是靠投個好胎,才能得到今天這些,所以我自己的努力和成績,都不是重頭戲,都可以忽略不計?”

馮斂臣說:“你想多了,我應該從沒這麼說過。”

譚皓陽笑得沒什麼溫度:“我就知道,你會是這個反應。算了,沒意思。”

往樓下走的時候遇到一個副總,熱絡地問:“譚董,要出去辦事?”

譚皓陽春風和煦地說:“沒事沒事,你忙你的。”

到了譚仕章的辦公室,名牌上刻著他的名字和“設計總監”。譚皓陽直接推門進去,反手一推,把門虛掩上了,卻將馮斂臣關在了外面。設計部有個彆員工,好奇地遠遠望來。

馮斂臣唇角一扯,靠在外面牆上,隱約能夠聽到交談。

門裡,屬於譚仕章的聲音說:“辭退不就得了?”

他聲線低沉,中正平和,和本人陰鷙多疑的形象倒不相符。

譚皓陽說:“斂臣給爺爺當了這麼多年助理,過去他直接對董事長負責,算是爺爺的直係了,人家工作也兢兢業業,哪有說辭退就辭退的道理?我隻是認為,他不勝任現在的崗位,大家做事合不來而已,但我沒有要趕他走。”

譚仕章說:“那你去找人事部商量,著急忙慌找到我這,又是幾個意思?”

譚皓陽說:“大哥,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你對我有所不滿,斂臣過去處處幫我,無非是爺爺的安排,咱們家大業大,為難一個打工仔乾什麼?你本來不是正缺助理,我現在又不需要他輔佐了,放到你這裡,再合適不過。我希望你不計前嫌,不要因此對他有意見。”

譚仕章依然平和:“你這話裡話外,怎麼更像挑唆我刁難他。”

譚皓陽笑著說:“彆彆,那可真的沒有。你要好好對他。”

譚仕章終於淡淡笑了聲:“意思是,馮總助隨便我怎麼用了?”

“差不多吧,隨你。”譚皓陽說完,還開了個黃腔,“隻要彆用到床上去。他在外面呢,我叫他進來。”

馮斂臣推門而入的時候,兄弟兩個一坐一站。

譚皓陽兩手撐著辦公桌,身體往前探著,在心理學上是主動進攻的姿勢。譚仕章兩手交叉,撐著下巴,微微抬著眼睛,與他隔空對視。

譚皓陽兩手一攤:“行了,你

們聊,我撤退。”

馮斂臣扭頭,目送他走出去。

譚仕章已經重新低下頭,繼續翻手邊的設計稿。

馮斂臣□□晾半天,隻是耐心站著,等候新的頂頭上司吩咐。

譚仕章的發尾比上次見時長了一點,他也沒去剪,在腦後隨意束了一下,造型像是老電影裡的男星。他臂上的黑紗已經除了,法蘭絨布雷澤西裝,單排金屬扣,閃著碎鑽的冷光。

半個小時過去,譚仕章把手裡的稿子扔到一邊,鼻腔裡哼了一聲,對哪份都不滿意。

馮斂臣看他拎起座機撥號,一連打給三四個人,挨個訓斥,問下季度新品設計是什麼玩意兒。對面的聲音雖不清晰,也聽出唯唯諾諾不敢反駁,連聲應是。

訓完了,譚仕章才往後一靠,長出口氣,搓了把臉。

室內寂靜下來。到這時,他終於施舍馮斂臣一個眼神。

譚仕章慢慢地開口,眼神不善:“你跟那小子到底又在玩什麼把戲?”

馮斂臣保持著恭恭敬敬的態度:“如果您有意見,我可以調去其他崗位。”

譚仕章卻冷笑起來:“當我不知道你們倆的那點事呢。”

甚至他像越想越好笑似的:“二位狼狽為奸的時候,你願意掏心掏肺,怎麼就沒有想到,等你對他沒有用了,還會有被反手賣了的一天?還是說,我也是你們兩個情趣的一環,譚皓陽不想要你了,就塞給我回收處理?”

這讓馮斂臣沒話辯駁了,沉默是金。

譚仕章站起身來,伸個懶腰,走到窗邊遠眺,對面是高樓大廈,玻璃上反射不出他的臉。

他出了會兒神才轉回身來,後背靠著窗台,帶著幾分探尋的目光鎖在馮斂臣身上。

譚仕章換了副不同意味的笑容:“說起這個,馮總助,我這陣子正好有事想請教。”

馮斂臣回望過去:“您說。”

這位大公子變得陰惻惻的,口吻意味深長——

“是關於爺爺那個口頭遺囑的,我後來倒是問過律師,原來法律對見證人的身份也有要求,我想想怎麼說的,除了沒有民事行為能力和限製民事行為能力的人、繼承人和受遺贈人……還有什麼來著,哦對,‘與繼承人和受遺贈人有利害關係的人’,都不能充當見證人。”

馮斂臣眼觀鼻鼻觀心,他當然早設想過可能有此一出,所以要說多麼驚詫,還不至於。

天下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譚仕章又在爭奪家產中失利,必定緊盯譚皓陽的一舉一動。

不管他真的察覺了什麼,還是在詐唬馮斂臣,想從他口中套出話來,都是可以想見的。

換成馮斂臣處在譚仕章的位置,他現在多半也在做一樣的事。

不甘心,不死心,垂死掙紮,尋找推翻遺囑或者譚皓陽的可能。

譚仕章繼續往下說:“那就有個問題了,如果我公開揭穿你和譚皓陽私下有不正當關係,以你的立場,到底有沒有資格當這個見證人?如果你沒資格,見證人不夠兩個,這樣的話,爺爺的口頭遺囑還有沒有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