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斐然救場的第一期,刷新了這檔綜藝節目播放量的紀錄,甚至超過該賽季的第一季。就在所有人都翹首期盼能看到他更多鏡頭時,從後續錄製現場流傳出的小道消息不脛而走——波特尼又換了個鼓手,向斐然沒有再出現在現場。
「波特尼的表現很棒,新鼓手也很好,但不是向博,over。」
「簽了保密協議不能多說,現場主持人問了好幾l遍真不來啦,主唱的意思是向博當初答應的就是隻幫兩期。」
「波特尼出場前,哇哇哇,波特尼出場後,啊啊啊?笑死,誰說滾圈不看臉,這不以前沒臉看嗎!」
「有點人脈,節目組開了小幾l百萬的出場費(注意是每期,愣是沒啃下來。」
網友對新人新事的記憶力比不過金魚,在每天層出不窮的新熱點新話題中,隨著後續曝光的斷崖式隱匿,向斐然終於如他所願地淡出了公眾視線。
算起來,他是受害人,原本要招聘秘書來做日常行政管理工作的,出了這件事後,為免後台湧入大量無效簡曆,他隻能將招聘計劃暫緩,老老實實地又捱了段自己貼發票報銷的日子。
財務處對誰都沒好臉色,發票沒對齊像犯了死罪,唯獨對向博例外,星星眼問:“向老師,我能幫我小孩向你谘詢個問題嗎?”
“嗯。”
正常來說,她不是問奧賽就是問留美直博,從過往經驗看,直接掏出一道競賽題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財務:“玩架子鼓是不是有助於大腦發育啊?”
向斐然:“……”
幸好所裡沒有年會表演,否則以後尾牙根本逃不過露一手。
時間在按部就班中穩步推進到了九月末。
從哥本哈根參加完學術會議後,向斐然回單位第一天就被所裡叫了過去。
同時在辦公室的還有一位知名紀錄片導演,姓楊,、應該說是中國最好的自然紀錄片導演之一;一位來自外省宣傳部門的官員,以及一名知名自然保護機構的負責人。
這些人對他來說都不是生人,在這兩年大大小小的會議上,他們或許有過幾l面之緣,或許交換過名片。齊齊出現在這裡,意味很明顯——他又得出差了。
所裡領導表示愛莫能助,誰讓他紅了?能勝任紀錄片出鏡講解的學者不勝枚舉,但上面點名要他。
“想開點,向博。”主任拍拍他肩膀,“話是你自己說的,隻要對你的關注能轉成對自然保護的關注,你是多多益善的。”
向斐然人生頭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這一部紀錄片的攝製地在熱帶雨林,定於一周後開拔。
向斐然的團隊正在進行花發育調控網絡的研究,探究全基因組複製事件對於這些基因的影響。他隻能將組會提前,梳理了他們的進度和難點後,又花了兩個通宵修改了他們提報上來的論文。
正式出發當天,向斐然行李輕簡,從候機到登機至飛行全程他
都在審核期刊那邊積壓的投稿,並寫下認真精要的批注意見。
落地海島,從舷梯下來乘擺渡車,風潮熱地帶著重量,讓他想起幾l年前落地香港的那一次。
很怪,明明在綺邐作論壇分享的那兩天他都沒想起過商明寶,但在這相似的風裡,卻心不在焉地憶起了那晚的心情。
那天也是擺渡車,也是夜晚。在等候上車的隊伍末尾,塔台的燈星冷,他迫切想見到剛分開不過十個小時的她。
經行李轉盤後至到達大廳的出口,節目組派了專人來接,白板接機牌上寫著“向博”一字,很醒目,另外還有一塊接機牌,寫的是紀錄片名。
製片組的小姑娘先前在群裡聊過,叫惠雯,“哎”了一聲,“向老師出來這麼快?”
一看他的登機箱明白了,說道:“傅老師跟您同一趟航班飛過來的,應該是在等行李,我先帶您上車,她那邊應該也快了。”
一路上跟他交底:“傅鈺老師是被她導師推薦過來跟組的,他們要做一本中國本土熱帶花卉解剖圖鑒,不會耽誤到我們拍攝進度。另外還有一個小寶老師明早到,是我們楊導那邊的關係,也是跟著錄製。”
向斐然展現出了事不關己的疏離,輕頷首:“你們定。”
上了商務車略等片刻,電動車門再度被靜謐開啟。向斐然身子前傾坐著,兩手搭在膝蓋上,正忙著在手機上回複郵件。聽到動靜稍抬目光:“幸會。”
惠雯為他介紹:“這是傅鈺老師,”又轉向女生,“這是向老師,你肯定認識的。”
“當然。”名叫傅鈺的女生笑了笑,輕快問候,“向老師好。”
人既已齊,商務車便直奔市區酒店。當晚,一場小型歡迎宴在宴會廳進行時,商明寶和Essie剛收拾好了兩個行李箱。
節目組是Essie聯係的。她是個眼裡有活兒的助理,見商明寶在熱植上靈感鬱塞已久,便通過內部關係找了這個由部裡牽頭省裡配合拍攝的紀錄片資源,成功將她作為自費編外人員塞了進去。
一年考察下來,商明寶對Essie的能力很放心,也就由著她安排了。
行李箱裡,相機還是她當時跟在向斐然身邊時用慣了那一套,空白活頁筆記本和速寫筆準備了一大摞。她本不想帶助理的,但蘇菲堅持要Essie同去,以免有需要時她手邊沒人。
十一點未到,商明寶熄燈就寢。
稻田裡的夜靜極了,一長一短的都是蛐蛐的鳴叫,叫到她夢裡,為她催著明早五點飛向海島的飛機。
從酒店到森林有將近六個小時的車程,時間緊湊,攝製組所有人在八點半用完早餐後便到了停車場準備出發。
“向老師,你和傅老師坐這台。”惠雯已經將車分配妥當。
向斐然昨晚上審稿審到了淩晨兩點,睡了三個小時後早上五點多起來開跨國會議,這會兒已經到了休眠邊緣,所有會消耗電量的選擇題都被大腦屏蔽,彆人怎麼安排他都隨便,展現出了相當好說話且沉
默乖巧的一面。
上了車,跟負責開車的師傅打了聲招呼後,他環上兩條胳膊,閉上了眼。
車窗沒關,半降著,太陽還沒正式升上,外面嗡嗡鬨鬨,墊著環島噴泉的水流聲。
“小寶老師的車子回來了。”有人喊,“惠雯姐!”
又聽惠雯聲音,自車窗邊經過,由近飄遠的一聲:“小寶老師,辛苦辛苦,淩晨的飛機太磨人了。”
小寶老師的聲音很低。
有另一道聲音代她續上寒暄:“哪裡,幸好沒有晚點,否則耽誤了大家出發。”
又一陣囉裡八嗦的廢話,浮動在向斐然困懵了的潛意識裡。
俄而聲音近了,聽惠雯介紹:“今天的車程有六個小時,要是您需要用洗手間的話,趁現在可以去酒店用一下。”
商明寶搖搖頭。
“823,823……”惠雯嘴裡念著車牌——給嘉賓的每一台車都是寶馬X3,讚助的,長一樣。她分辨著車牌號,想起來:“哦對,這是向博的那台。”
全中國姓向的博士總不止一個,何至於聽到“向博”一字就心跳漏拍?
商明寶抬起眼,什麼都沒來得及想,什麼表情都沒來得及做,單單隻是在早晨九點的陽光下,自那片半降的深色車窗外經過——
歪靠在後座椅背上的那顆腦袋,黑發掩著白膚,臉微微地垂著,薄唇自然抿合。
商明寶懵得大腦發空。
那一秒,慢得像升格鏡頭下的慢動作。
即將擦窗而過時,那雙閉著的眼睛毫無預兆地睜開了,與商明寶的對上,漆黑澄澈,沒有情緒。
做不出情緒,他困著呢,休眠狀態。
升格鏡頭走完了。與他交彙的一眼帶走了時間,她走過他的車窗,步履來不及停下。
“向博太忙了,昨天出機場來的一路上都在回郵件。”惠雯的聲音有一股不諳世事不知春秋的輕快。
Essie掩唇:“Oh、My、God!”
她不敢置信:“向博?這個紀錄片是向博、當顧問嗎?”
惠雯得意:“是出鏡主講。”
Essie的聲音縱使壓低了也聽得出調門:“天啊,你們怎麼辦到的?”
這可就不能說得太詳細了,惠雯打哈哈過去,將他們送到另一台寶馬X3上:“這是你們兩位的車。”
上了車,商明寶的瞳孔仍帶著失焦感。
“babe姐,你臉怎麼這麼紅呀,是不是過敏?”Essie關切地問,“塗一點防曬霜吧。”
商明寶被她提醒,雙手掌尖貼臉——她沒化妝!也沒來得及洗臉!一定很醜很憔悴……
“我去下洗手間,你跟惠雯說一下。”她推門下車,很快地跑進酒店旋轉門。
女士洗手間香氣襲人,商明寶潑冷水衝了把臉,看著自己眼底的紅血絲、淡青色的黑眼圈,試圖在死亡頂燈下判斷自己膚色暗不暗沉。
她補了個薔薇
色的唇蜜(),走出走廊後?(),與剛剛下車過來的向斐然不期而遇。
“……”
“斐……”商明寶作唇形。
向斐然眼睛微眯,微微歪了點下巴。
“向博。”商明寶及時刹車了,用聽不出親疏的稱謂。
以前隻在床上才這樣叫他。
向斐然臉上的那點情緒波動散了,恢複到沒表情的休眠狀態,“早。”
“早……早?”商明寶遲疑著,向斐然卻已經越過了她,仿佛對她出現在這裡一事既無疑問也無興趣。
到了洗手間,徑直將水龍頭開最大,潑了兩分鐘的冷水。
其實根本不必洗臉,在看到她的那一秒,他早已睡意全無。
再度回車上,那個叫傅鈺的姑娘也到了,衝他大方打招呼:“向老師,打擾了。”
向斐然輕點下巴:“不必客氣。”
他思緒顯然不在現場,心不在焉的,目光隨著走神而低垂,整個人充滿了遊離感。
車隊開拔,往數百公裡外的熱帶雨林前進。
商明寶攥著手機,掌心的潮熱在屏幕上捂出一小片水汽。
“向博真人比電視上還帥。”Essie的話題就沒離開過他,“難怪摘口罩的那期台下叫成那樣。”
商明寶“嗯”了一聲。
要不要給向斐然發條微信解釋什麼。倘若他誤會為她是特意為了他而來,他會生氣和討厭的吧?而是這是工作,他一定不希望把私情帶到工作中來。
“好羨慕他前女友啊,竟然擁有最好階段的他——一十幾l歲的他不得帥炸了?”
“沒,沒什麼變化。”商明寶下意識地回。
Essie:“?”
商明寶反應過來,找補道:“我是說看照片。”
“倒也是。”Essie若有所思,“這個也看基因,羨慕不來的,有的人一年就老很多。”
商明寶:“……”
她轉過臉,認真看著Essie,“我看著是不是老了很多?”
“姐你也就一十七……”Essie被她問懵了,仔細打量數眼:“不過作息不好看著是要憔悴一點的,網上管這叫’累醜‘。”
以前陪他一趟趟出野外時,風餐露宿睡不好吃不好,卻從未想過是否會變醜,因為少女面龐上豐潤的膠原蛋白是最好的美容。被高反折磨得吐時,臉上眼裡都沒光彩了,他也會不假思索地說她可愛。商明寶現在卻沒自信在他面前吐了,假如要吐,也得躲得遠遠的。
一百多公裡後,車隊停靠服務站,終於得以解放筋骨。
Essie去洗手間了,商明寶坐在車裡沒動,過了會兒,還是惠雯來敲車窗:“小寶老師,來,下來走一走,今天天氣不錯。”
她還以為她是個靦腆少話的女生,怕生。
商明寶隻得下了車。
露天停車場上,錄製組車隊依序停靠,明黃色油漆刷出筆直車位線,向斐然就站在
() 那裡,正跟紀錄片的其他顧問聊天。
“我給你介紹一下,()”惠雯熱心地說,你進組晚,沒參加昨晚上的歡迎宴,都臉生著呢吧??()”
作為製片人之一,惠雯熟知這裡每個人的身份和背後導向的關係,她是楊導那邊來的,楊導雖然也語焉不詳不肯說出個究竟,但特意叮囑了不能怠慢。
兩個女孩子還沒靠近,閒談就已經停了下來,注視著他們。
向斐然的目光很淡,將垂在身側的手抄進了運動褲兜裡。
無人知他喉結咽動。
“各位老師,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小寶老師,是一名珠寶設計師,這次跟咱們的錄製組和科考團主要是為了采風。”惠雯口條清晰,隨後一一介紹,說這是某某中心的什麼教授,那位是某某植物園的什麼研究員。
向斐然被放在了壓軸。
“這位是向博向斐然老師,你肯定在熱搜上聽過他的。”惠雯笑道。
向斐然沒有表態,星眸裡的視線居高臨下地,久違地停在了商明寶臉上,散漫而意興索然的模樣。
商明寶不願給他帶來麻煩,生疏地作出與他初次見面的模樣:“你好,向老師,久仰。”
向斐然面無表情,過了半晌開口:“你好,小寶老師。”
聽他冷冷吐出“小寶老師”四個字,商明寶抿了抿唇,大太陽底下耳廓染紅得明顯。
“啊對了,你還沒進我們群。”惠雯一拍腦袋,“我把你拉到群裡。”
節目組有七八個群,她將商明寶拉進了顧問和嘉賓們所在的群。
聊了數句,又該準備出發了,便各回各車。車隊有編號,商明寶的那台就在向斐然之後,停靠在停車場的那端。
顧問老師和惠雯都上了車,剩他們兩個在太陽底下走。
其實統共沒五十米的距離,商明寶卻覺得……好幸福啊。
好幸福啊。
即使他們默默地,誰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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