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意識到隔壁病房沒了聲音後,商明寶也驀地沒聲兒了。
聽著向斐然熱湧在她耳邊的“寶貝”,商明寶耳根子霎地通紅,輕輕掙脫:“彆、彆叫了。”
聽在向斐然耳朵裡,經過回路七拐八繞地到了腦子,不知怎麼就演變成了“他已經失去了叫她寶貝的資格”。本來就已經痛得麻痹的心臟遭受了最後一擊,幾乎抽得罷工了。
“你現在……”他皺眉,吞咽一下,“連寶貝都不準我叫了。”
商明寶推他,情急得難堪:“唔係啊,爺爺和蘭姨……”
國際新聞台已經播放到馬來西亞正準備關閉的馬六甲海峽通道以應對阿拉伯世界與以國的緊張局勢,一本正經的英文播報沒有被任何聊天聲覆蓋。
“不用管他們。”
“……”
商明寶覺得他現在精神可能不太正常,決定推開他先搶救下局面,但稍一有動作,便又被向斐然壓向了牆角:“彆動……”與她相貼的臉頰微涼,視線也像是有些模糊地搖晃了一下,“彆走,我沒力氣攔住你……”
商明寶先是疑惑,繼而大驚失色:“向斐然!你失血過多了你!”
這一句還得了,彆說向聯喬要從病床上下來,就連蘭姨也不顧上主不主從不從隱不隱私不私的,猛地一個箭步就是破門而入:“斐然——!”
小單間就那麼幾個方,所有內容一覽無餘,看見這血糊淋剌的場面,蘭姨當場嚇了個昏厥,祖籍地的方言都冒出來了:“哎呀媽呀!”
趙叔一個退伍軍人,掃視一眼當機立斷就是一個閃電疾衝,將兩人左右分開牢牢轄製住,厲聲道:“彆做傻事!”
向斐然:“……”
商明寶連尖叫都忘了,花容失色隻剩下雙手捂臉的本能,滴著血的手腕、血印模糊的T恤以及眼淚鮮血半乾的臉龐形成了難以描述的衝擊力。向聯喬急得要來看個究竟,這還能行?蘭姨死命將他堵住,顫聲沉著道:“叫醫生吧!”
牆邊就是護士鈴,可被趙叔給按爛了。
護士在二十秒內衝到,一看情形,又是一句“哎呀媽呀”,“誰受傷了?誰的血?你——?”
一片兵荒馬亂中,商明寶終於找回語言功能,磕磕絆絆道:“他,是他……”
護士明顯往後退了一步,目光和臉色都刷地變了:“他持械傷的你?家屬先冷靜,不要再衝動刺激他!凶器呢?!”
緊張對峙中,忽地有了兩秒的空白,向斐然終於得以抬起左手,展示傷口,請冷道:“傷口在這裡,‘凶器’在茶幾上。”
眾人回首,茶幾上一柄水果刨刀。
所有人:“……”
蘭姨一邊念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一邊從比薩斜塔式的站姿中找回了力氣,苦口婆心:“斐然啊,彆走極端啊,惹babe生氣了好好道歉就是了,可千萬彆傷害自己啊……”
商明寶崩潰地嗚了一聲,隻敢從指縫裡看人了——怎麼全都知道了
啊!
向斐然搖了下頭,晃清視線,傷手撐住了電視下的擱板:“沒想到會流這麼多血。”
護士就差翻白眼了:“你老使勁,它能不流嗎!而且你這傷口也不輕!還有你——”轉向商明寶:“把臉洗乾淨把衣服換了,等下彆人還以為是醫鬨!”
向斐然牢牢抓住了商明寶的手:“我陪你去。”
他怕她走了。
護士怒吼:“你跟我去縫針!!!”
最後轉向下了床的向聯喬:“老先生!老領導!你回床上躺著!”
向聯喬擺擺手,一邊掀被子坐進去一邊說:“一九九零年八月,科威特撤僑前夜。”
停頓一下,滿屋人聽。
向聯喬:“我都沒緊張成這樣。”
所有人:“……”
商明寶面紅耳赤,趕緊躲進洗手間裡,被鏡子裡的自己嚇了一大跳。
什麼凶殺現場!
彆說臉,脖子上也蹭得都是,就說怎麼口鼻間縈繞著血的鐵鏽味,還以為是傷心過頭。
好了,這下蘭姨、趙叔、向聯喬都看到她是怎麼被向斐然對待的了:撫臉、貼脖子、掌下頜、摁後背、掐腰,……嗯。
洗了三兩分鐘的臉,才將那些血漬洗乾淨,出門時,卻看到本該去縫傷口的向斐然坐在單間的陪護床上,長腿支著,左手間壓了團很厚的醫用棉花,已被鮮血染透八分了。
“怎麼沒去縫針?”
“等你。”
商明寶拆下繞在帆布袋上的開衫,一邊套在染血的T恤外,一邊說:“我陪你去。”
向斐然似是一震,眼眸未掀:“你不是急著要回紐約嗎?”
“不差這點時間。”商明寶學會了不置可否的話術。
她的不置可否聽在向斐然耳朵裡都是果斷,他抿起唇,再難開口。
剛剛在這狹窄密室裡的滾燙交鋒都消弭了,窗戶開著,門洞開著,經曆了一場啼笑皆非的慌亂後,他和她之間臨界又克製、失控又無望的情緒都蕩然無存。他隻能站起身,點點頭,說:“好。”
走至門口,還沒來得及跟向聯喬他們打聲招呼,身形便晃了一晃。在門框上扶了一下,心慌氣短,穩了一穩,又頑強地抬起一步——哐當一聲,栽倒在地上。
這回不是烏龍,是來真的。又是一陣人仰馬翻,直送到觀察室輸上液,一群人才算是舒了口氣。
手的出血量本來就大,他的傷口雖被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其實皮肉皆爛,割得很深。商明寶看得身體一片冰涼,被蘭姨支出去了。在門外深呼吸了幾口,等回去時,縫合已至尾聲。也許有七八針,她沒能細數,便被醫生的用紗布遮住了。
蘭姨一直在念阿彌陀佛:“斐然也真是的,削個水果怎麼就弄成這樣?這要是用的刀還得了?”
隻有商明寶知道,那是向斐然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留下的傷口。
如果是刀呢?如果是水果刀的話……商明寶也不敢細想。
護士調慢了些輸液速度:“彆緊張,雖然看著很嚇人,但算不上失血過多,他應該是太累了,近期沒有休息好,很虛弱,強撐呢。”
商明寶心裡一怔,問:“斐然哥哥最近很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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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但每天很晚才睡。”
他總是在標本室待到很晚,雖然和以前一樣,但蘭姨知道他最近這陣子並沒有開展新課題,煙倒是抽得很凶,跟十六歲那年初來乍到時一樣。
蘭姨憂心的目光移開了,“老先生那裡不能沒人,我過去了,你在這兒陪他?哦,我忘了,你是不是要回紐約?”
怎麼這也聽到了!
商明寶頭皮一緊,訕訕道:“沒,不急……”
蘭姨歎了很深的一口氣,握住她手拍了拍,隻說:“好好的。”
商明寶在病床邊坐了一會,收到伍柏延的短信。
An:「見上了嗎?」
Babe:「嗯」
An:「怎麼樣?」
商明寶斟酌了一下,剛要回,便聽到一旁動靜。
是向斐然醒了。
太快了,以為他要睡很久的。商明寶擰著眉問,“是不是手疼?”
不是手疼,是心裡細細密密的疼,不停地墜落,有道聲音一直回響,他迫切地想聽清,聽清後才發現那道聲音講的是“她走了”。
所以他醒了。
輸液管晃蕩一陣,向斐然抬起手,本該虛弱綿軟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她。
輸著液,手很冰,商明寶顫抖了一下,聽到向斐然閉著眼說:“彆走。”
“我沒走。”
“彆回短信。”
“……”
這你也能聽見?
“彆理伍柏延。”
“……”
商明寶嘴唇動了數番,想負氣地說點什麼,最終卻隻是低聲說:“你傷口很深,彆用力了。”
“我知道。”
但手勁是一點沒鬆。
“為什麼不先處理再聊?好歹止個血。”
“我有數,哪個更重要。”
商明寶泄氣:“你把爺爺嚇死了。”
“你呢?”
“……”
向斐然勾了勾唇,手心與她的貼著,陪她一起沉默。
過了好久一會兒,商明寶又說:“醫生說你太不愛惜身體了。”
這句是她擅自篡改的,醫生說的明明是“得虧他身體好”。
向斐然心裡著實有數:“底子還可以。”
“那也不能——”
握著她的那隻手倏然緊了一緊,他睜開眼,清明地望著她:“給我個機會,顛倒時差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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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方便看護向聯喬,向斐然在醫院附近的酒店定了一周的房。輸完液後,聽醫生過來叮囑了飲食忌諱和換藥事項,便被向聯喬勒令回去休息。
商明寶頭低著,壓根不敢跟老人
家對視,可是向聯喬點她名問她:“明寶是幾點的飛機回紐約?讓斐然送你。”
商明寶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打車就行。”
向聯喬溫和地退一步:“你不高興跟他獨處,那就讓趙叔送你,這是爺爺的心意,感謝你這麼遠來看我。小趙,你記時間。”
兩鬢生白發的“小趙”說:“明寶小姐,你是幾點的航班?”
商明寶被他滴水不漏的網給兜進去了,騎虎難下,隻好說:“機票還沒買呢……”
“哦……”向聯喬恍然大悟,點點頭,重複一遍:“機票還沒買。”
向斐然受不了了,手抵唇咳嗽一聲,冷面道:“我帶明寶去吃個飯。”
向聯喬笑眯眯地往外揮揮手:“去吧去吧。”
等兩人一走,向聯喬喝完了蘭姨給他燉的一盅梨湯,說:“我去窗邊曬曬太陽。”
蘭姨和趙叔扶他到窗邊,自九樓望下去,正見綠蔭下一片小小的露天停車場,一台黑色奔馳停在第二排。向聯喬興致勃勃地站著,看到他們一前一後地出了院門,目睹他們上車,直目送他們駛到了醫院的正門口。
百年以後,是否還有一雙眼睛留在人間呢?一個宮廷裡的牡丹,一個高山上的冷杉,既能相遇相愛了,再往前多走一點,多走一點,走出一番新天地,也是無妨的吧?
百年之後,是否還有一雙眼睛留在人間呢?
雖然經過專業處理了,但新車的味道還沒淡,有一股皮革的氣息。
商明寶坐上車,係上安全帶,聽到向斐然問:“酒店定了嗎?”
“……沒。”
“那去我那邊。”
商明寶多此一舉:“不是五星酒店我不住的。”
“五星。”
“……”
酒店就在醫院旁,圖的是一個近,景致便沒什麼好講的了,勉強有個曲水流觴。向斐然泊好車,自地下車庫進電梯上,刷卡,直接按到了十二層,沒給商明寶去前台開房的機會。
商明寶:“我要單獨開一間的。”
向斐然一本正經:“沒了,滿房。”
商明寶狐疑:“你都沒問。”
向斐然一點頭:“你也彆問。”
“……”
房間在走廊中段,刷卡進去,商明寶被向斐然抵在玄關處。她心裡一緊:“你彆用力了!”
尊重下你的傷口行嗎!
向斐然臉上不見血色,冷白的膚色有了森寒的味道,讓原本就很黑的眼睛更如點漆,垂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商明寶:“分嗎?”
一點開場白都沒有的男人。
商明寶的嘴唇抿了又抿,對著這樣一張臉,實在說不出什麼違心話。
向斐然給了她足足一分鐘時間,或許是幾十秒。幾十秒後,他將商明寶抱起,扔到床上。
窗戶都沒關,都是鬨市的轟鳴聲,月白紗簾後,正中午的日光在商明寶的眼裡晃動得厲害。
她並非不想,相反,想極了,可是心裡委屈得厲害,眼淚一刻不停地流,指甲在向斐然的背上撓出血痕。很痛,向斐然皺眉,悶哼一聲將她的手抓到眼前,一邊狠送,一邊哼笑半聲:“讓我想清楚,自己倒是去做了新指甲?”
商明寶負氣地瞪他:“換副美甲換個心情。”
向斐然深沉地盯著她:“所以,我是你隨便就能換掉的心情?”
商明寶要張口說是,很快便被頂撞得沒聲兒了,隻剩下微張的唇中吐息香熱。
她很快就感到了向斐然今天的不同尋常,不是什麼堅硬力度或技巧耐心,而是奇怪的持久力。她幾次痙攣,被拋上浪頭,求饒的話也說得口乾舌燥了嘶啞了沒力氣了,都換不來一點輕緩的意思。
有時候確實挺輕,可是深啊……沒差,都讓她水分流失。
激烈中,她尚惦念向斐然的傷口,扭頭去看,又有向斐然將下巴掰正:“看我。”
“你……你傷口裂了……!”一句話被喘成兩截。
“不疼。”
“……你打了麻藥當然不疼!”
向斐然不住地親吻她的手心、指縫,讓她貼著自己的臉:“叫我一聲。”
“斐然哥哥。”
向斐然盯視著她,沒應。
商明寶從他的眼神裡讀懂了他想要的東西,心裡顫栗,眼神從迷離疑惑變成了清醒和慌亂。
她幾乎有陰影了。
躲著,不叫,顧左右而言他:“‘斐然哥哥’是你最喜歡的……”
“現在變了。”
商明寶的眼睫隨著他的話語輕眨,鼻尖酸楚:“我不敢。”
她不敢。上次的那一聲,代價如此刻骨銘心。有懲罰的事一定是錯事……是錯事。她不敢再叫了。
輕籠在她面龐上的呼吸很明顯地頓住了。過了會兒,向斐然趴下身,將臉埋到她的頸窩:“是我的錯……寶貝。”
他閉著眼睛,沙啞著艱澀著尾音顫抖著:“是我的錯……是我膽小,懦弱,自私,是我愛你又怕你,是我想得到你又怕失去你,是我……沒有學好這一課。”
商明寶的頸窩濕漉漉的,她不敢想,這灼熱是他的眼淚,還是他的汗。總而言之都是為她而流……都是為她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