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猝然的清醒和冷靜很明顯,雖然吻還停在商明寶的頜面上,身體亦很親密地擁著,但呼吸的停頓騙不了人。
況且他的動作也停住了。
商明寶在他落在眼鼻間的啄吻中閉著眼,起先仍覺得難耐迷離,過了一會兒,喘息由急至緩,意識也緩慢回爐。
她的頭腦間也有一根針,不比頭發絲粗,可是冰冷地穿過時,讓她後頸發麻。
她猜不透向斐然的反應,穿插在他發間的指尖、貼著他臉頰的掌心都心虛地柔軟了下來。
商明寶叫了他一聲“斐然哥哥”,佯裝不解,企圖蒙混過去,請他動一動。
向斐然閉眼親著她的眼睫,喉結隨著吞咽滾了一滾:“剛剛叫我什麼?”
“剛剛……”
“是我聽錯了?”向斐然撫著她汗涔涔的臉。
商明寶抿著被他今晚吮得殷紅微腫的兩片唇瓣,沒吱聲。他聽上去一如既往的溫柔,也許她心裡的沒底和忐忑是她自己心虛多想了。
“我沒聽錯。”向斐然親著她的耳廓,沉穩而低啞地說,“你剛剛叫我老公。”
商明寶心臟一抖,竟覺得鼻酸,當他此時的肯定是另一層意義上的肯定,不顧一切地交臂環緊了他的肩、他的頸。
她又小聲地叫了一次,剝離了一切微醺下的混亂,瑩潤清晰的吐字,小心翼翼。
向斐然扣緊了她的腕,與她十指交扣。
他沒再說話,隻深深地吻著商明寶,讓汗水順著沉默緊繃的下頜滴在她雪白的頸前。
他不留餘地,漆黑的目光有一股深刻的暴戾和發狠。
浪尖抵岸,強烈、徹底,意識空白,讓商明寶隻剩下不由自主的叫喊的本能。但她的唇被他的吻封住了,他的舌尖深深地抵入她的口腔,汲取她的津液,與她交吻,於是所有的聲音便都成為了被封回火山的熔岩,隻剩下顫抖,顫抖,隆隆,被封緘於口的地動之聲回響在她身體的深處。
她始終沒有機會再叫出第二次“老公”。
脫了力後,向斐然仍然吻著她,溫柔地,繾綣地,吮著,唇瓣廝磨。
就著床尾落地台燈的昏黃光源,商明寶看向他,翦水的雙瞳怔怔的,靈魂像被洗了一次。
她覺得他們的關係也被洗了一次,比之前更交融、深刻。
她抱著他,聽著自己咚咚的心跳。
向斐然的溫柔中有一股很遙遠的平靜,發梢間的眉宇因為背光的緣故,暗影濃重,令人看不清。
抱了足夠長的片刻,他摸著她的頭發,“抽根煙。”
商明寶力度怔忪,目光裡帶著依戀、羞澀和疑惑:“你還沒有。”
“不要緊。”向斐然的掌心很輕地在她後腦勺拍了拍,如一種漫不經心的安撫。
他起身,穿戴整齊,從運動褲口袋裡摸出了最後一支煙。
去陽台前,向斐然傾身下來,再度摸了摸商明寶軟軟溫熱的臉頰,嘴
唇在她額上輕碰:“去洗個澡,彆等我。”
離去前,商明寶驀地抓住他的手,指尖自小臂上滑下,至腕骨,柔軟地貼握住他的掌心:“彆走了,就在這裡抽。”
“煙味難聞,乖。”他還是很堅持要出去。
“反正明天送你去機場以後,我也不會來住了。”商明寶拉著他。
這間公寓第一次到期後,她又續了一次合同,簽了兩年,加起來便總共是三年。這三年,這個三十五平的公寓逐漸被放進了許多生活用品、衣物和記憶。
前幾天蘇菲提醒她還有一個季度便又要到期了,問她還續不續。其實沒必要續的,但商明寶沒有第一時間答複蘇菲。
向斐然將胳膊從她掌心裡抽離:“babe,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商明寶愣住,像是不解地問:“為什麼?”
她已經觸摸到真相的輪廓了,問出口並非求一個答案,而是求一個否定。
向斐然垂下的眼中有股興味索然,徑直了斷了這場對話:“沒為什麼,去洗澡。”
玻璃門被拉開又被推上,這麼兩秒的功夫,窗外的喧嘩來了又走。室內又安靜了,商明寶慢吞吞地套上衣服,足尖落地。
她在床邊安靜地垂首坐了兩秒,才起身,將那扇移門再度推開。
聽到動靜,向斐然掐著煙管的手指蜷了蜷,沒回頭,隻說:“外面風大,進去。”
“你生氣了。”商明寶的指甲掐著手心。
“什麼?沒有,”向斐然這回抬起頭來,眉心蹙著,“沒有這回事,我隻是——”
“——你隻是聽到我那麼叫你,沒了興致。”情緒一旦開閘,就不再受控製,商明寶胸口起伏著,氣息短促:“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彆負責啊,堅持到了最後才抽走。”
話很難聽,向斐然冷了臉,起身,將沒來得及抽幾口的的煙撚滅,拽住她胳膊往房間走:“行,走,繼續。”
商明寶站住不動,負氣地將臉扭向一邊,齒關咬著,面無表情。
向斐然的呼吸克製得很好,雖深但輕:“又不做了是嗎?”
商明寶閉上眼,仍冷冰冰地不說話。
“商明寶,明天我就回國了,以後要見你是二十一個小時的飛機,不是一個小時了。”向斐然調動所有的耐心,“我不想吵架,你明唔明?”
“我明啊!”商明寶猛地甩開他的手,轉過臉來:“所以你心裡有什麼就說清楚,好嗎。”
“你要我說什麼?”向斐然凝眉注視她,平心靜氣地說:“沒有任何事,你要我說什麼?我隻是想站在這裡抽一根煙。”
“你明明喜歡的,”商明寶呢喃著,臉上的每一道肌肉都不受控製了,嘴唇哆嗦,眼眸裡迅速積蓄了一層水霧,“你剛剛明明是喜歡的,你以為我感覺不出來嗎?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難道他滾燙的呼吸,克製不住的悶哼,失控的深鑿,以及在她皮膚上留下的深紅,不是證據嗎?
向斐然的
眸色比剛剛更深邃,但面無表情:“我也想問你為什麼。為什麼突然這麼叫我?”
他忽然揭走了那層彼此心照不宣的粉飾,商明寶心臟抖了一下,反而委頓了,妥協下來,逃避起來。
“不就是一個稱呼嗎?”她慌亂地顧左右而言他,“哥哥,老公,老師,教授,博士,向斐然,有什麼區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在意這個。”
“因為你知道,我也知道,這個稱呼在我們之間不一樣。”向斐然一字一句。
對於很多人來說,愛情可以是一場過家家遊戲,扮演大人,肆無忌憚,愛恨情仇,拜拜拜拜。但對他們來說,已經交付了深刻、毫無保留的愛,是一場積重難返的冒險,任何一次對彆人來說無傷大雅的角色扮演,都是清醒的墮落、引發自焚的玩火、栽下溺斃的鏡花水月。
“我不知道,我追星時每個都是我老公,好了嗎,行了嗎?隻是氣氛到了隨口叫叫,”商明寶大睜著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滑下來,纖細的聲音裡有微弱的懇求,“彆這麼計較了吧,斐然哥哥,那種時候上頭了什麼都能叫的。”
風很涼爽,但她T恤底下的四肢冰冷,冷得堅硬刺骨了。
她後悔了,不該放任自己,縱容自己。反正都已經忍了三年,一個稱呼而已,一直叫斐然哥哥也很好。
可是聽到溫有宜親口說“也不是不可以”,她還是產生了幻想、癡想、妄想,她喝了很多酒,恨不得跳到他懷裡跟他分享這個好消息。
但她忘了,這對他也許不是好消息。
話既然已經解釋到了這個份上,向斐然無法再多說什麼,牽起她手推她回房:“以後彆叫了。”
他隻是這麼淡淡地說。
“你是不是太較真了啊。”商明寶咬著唇,靠這個來平複骨頭縫裡的抖。
“沒這麼所謂的的吧,如果不是跟你交往,換成彆人,我可能早就叫習慣了。”她咧了咧唇,不太好看的笑,全靠五官撐著了,下唇破了一個淺淺的口子,沁出血珠,被她舔掉了,舌尖彌漫血腥味。
向斐然關上門,阻隔風。手很大,夠掩住她半張臉。
“babe,”他定住身體,身高差讓他的目光天然向上,筆直投進她眼底,“你知道我們不可能的。”
“就是因為沒可能,所以才可以隨便叫,反正我們都不會當真。”商明寶無所謂地聳了下肩,歪起臉,“隻是情趣而已,對吧。”
向斐然彎了彎唇角:“對,但是依然不可以。”
他有一道結滿霜的牆,商明寶越不過去,懵懂間,被他抱進懷裡。
他沉穩的聲音和親吻一同落在發頂:“這樣就夠了,不要再加碼了。”
商明寶猝然抖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再更喜歡你了嗎?”
向斐然收緊了胳膊:“還記得嗎,一開始,你給我兩分我就很足夠了,知道你從十六歲就很喜歡我的那天清晨,我從你家裡橫穿過中央公園,我會永遠記得那一個小時,那就是我人生最好的一天
。”
“你明天就要走了,現在跟我說這些?”商明寶破涕笑出一聲,不知道是莞爾還是不敢置信,“要是我理解能力有點問題,還以為你要跟我分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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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然哥哥,”她微笑著問:“你要跟我分手嗎?”
抽痛從心臟泵到了指尖,令向斐然兩條胳膊都感到了病態的麻痹。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否認,“我從沒有這麼想過。”
“我想過。”
隻是這麼簡單的三個字,何德何能在一瞬間掠奪走了他全身的溫度。
“你……”向斐然很細微地喘了一下,才能用艱澀的啞聲將話說完整:“你想過?”
在過去三年,商明寶想過跟他分手?
僅僅隻是在心底複述完整這句話,他的氣息就染上了滾燙的焦躁和無力。
為什麼?什麼時候?無論他怎麼絞儘腦汁,都無法找到緣由或端倪。他有哪裡做得不對、或不夠好?
是的,在送禮物時,他沒有辦法送出十萬、十數萬、數十萬或者百萬的禮物,但他有的已全部給她,每一件禮物、每一次約會都是精心,絕無敷衍。但不會的,商明寶不是會因為這些而生出不滿的人,相反,她會關心他是否需要信用卡分期,跟實驗室的項目報銷怎麼還沒拿下來,主動說今年情人節我們就不要互送禮物了吧,但是向斐然依然會準備,她也依然會在他拿出禮物時抿著唇,將自己為他準備的那份也拿出來。
或者說,她嫌他太忙,沒有足夠的時間陪她?是的,他確實恨不得將二十四小時掰成四十八小時,但是除了科研時間,他有的、所有的分秒都已為了她存在,去機場的路成為他在波士頓最熟的一條路。
他沒有讓她生氣或傷心過。
還是說,簡單點,沒有那麼多理由,單純隻是不再那麼喜歡他了。
這是最普通的理由。在分隔兩地的縫隙裡,在忽然的時間裡的一隅,她想,有點煩了,這麼辛苦地談戀愛。之所以沒有下定決心,也並非是有什麼重大因素,隻是沒什麼所謂。
他帶給她的世界,並沒有那麼獨一無二,花花草草,落在人間的百態,除了他,這世界還有很多人可以帶給她,而這世界並非是她人生的必需品。
“她因為愛你而受劫。”向微山的話語帶著回聲,像在隆隆的穀底。
是因為愛,他帶給她的一切才姍姍可愛,如果沒有愛,不過是樸素灰暗的劫難。
“對,我想過,很多次。”商明寶毫不遲疑地點點頭,“我經常想,要麼算了。”
來不及看清地,她的身體被他不顧一切地摁進懷裡,她的骨頭被他壓得很疼,他的兩道手臂好像要擠碎她了。
“為什麼?babe。”忽然之間,向斐然的瞳孔裡找不到焦距了,眼前似有黑霧彌漫,“我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
大腦隻是在憑著多年的本能運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問什麼。
“不是啊,你太好了。”商明
寶任由他抱著,身體裡沒有一絲抗拒的力道。可是,太軟了,太散了,她的乖順令她像流沙,向斐然握不住。
“是你太好了,所以我經常想,怎麼辦呢,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商明寶輕聲地說著,仰起的下巴疊在他的肩膀,“你讓我彆再加碼,我也想,道理我也懂的。在帳篷裡的時候,在昏黃的時候,在波士頓的公寓,在這裡,在夏天的傍晚坐在中央公園草坪上時,我經常想夠了,就到這裡就夠了,越美好,我就越會想,夠了,我不想要更多了,我不能要更多了。”
晶瑩剔透的眼淚劃過她蒼白又潮紅的腮,劃過下巴,洇進向斐然的T恤裡。
“如果可能呢?”憑一股固執衝動和堪稱莽撞的勇敢,她吸了吸鼻子,“如果,我可以跟家裡爭取,讓爸爸媽媽鬆口——”
“babe。”向斐然氣息冰冷,“我是不婚主義。”
商明寶驀地住口,唇瓣緊抿,瞳孔瞪很大,明亮,沐浴在眼淚裡。
她的眼神、神情、每一秒呼吸,都寫滿了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之後,她笑起來,唇角揚很高。
這種時候了,他還是可以眼也不眨地說出這四個字。
向斐然握住她肩,固執地要先找著她的眼神才開口,認認真真:“不要為這件事徒勞,不要跟你父母吵架。”
他管這個叫徒勞。
商明寶莫名咳嗽起來,覺得胸腔很癢,一股空曠。
“我沒有,我沒有跟他們聊過你,我沒忘,你不結婚的,我沒忘……”
她低著頭,一邊咳得很厲害,一邊喃喃有詞,“我不會忘的……”
向斐然是不婚主義,這是從一開始就說清楚了的事情,她刻在腦筋裡,刻在睡夢裡。
怎麼敢忘?
怎麼有資格自作主張地、單方面地忘了。
她的手被他牽住了。太涼,似有寒風滲進他心裡。
商明寶身體倏地定住了,跟著室內一同安靜下來。
倏爾,她垂著臉,平靜地覺悟說:“對不起,斐然哥哥,我想我有一點失控了,越界了。你說得對,我不該叫你老公的,因為你永遠都不會是。”
她說到了這裡,抬起臉,就著他拉著她手姿勢回首。
一張淚水洶湧的臉。
“但如果我想呢?”她定定地、迷茫地望著他,“如果我想呢,就算是幻想,就算是妄想。我想過。怎麼辦?”
她嘴唇張了張:“不如——”
分手好了。既已犯死罪。
要出口的話語,被他失控攥緊她手腕的動作給吞沒。
向斐然一瞬不錯地、失焦地、嘴裡彌漫著血腥味地看著她。
那天清晨的紐約機場大霧彌漫,他回國的班機延誤了整整六個小時,商明寶沒有來機場送他,也始終沒有關心過他的起落順利和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