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1 / 1)

明寶斐然 三三娘 11545 字 2個月前

因為突發的暴雪預警,考察工作不得不提前兩天結束。

做出決定的是委托方領隊,彼時他們已經上升至曾經被認定為是威斯康星州最高點的瑞博山,這裡的石英石岩頂已經被連日來的大雪覆蓋,視線遠眺,山坡上的白樺和櫟樹銀裝素裹,北部連綿的平原湖泊在正中午的陽光下泛出冰面一般的淺藍色。

如果在這裡度過聖誕節,確實不像那麼回事。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已經提前講起了merryChristmas。既要下撤,宜早不宜遲,快速收拾好裝備和樣品後,向斐然蹲下身,戴著防寒手套的手輕輕掃開岩石上鬆軟的雪,從中撿起了一塊最熠熠生輝的白色石英石。

接著,他拂高防寒服的衣袖束口,從專業戶外手表的表盤上一一確認目前的時間、經緯和海拔。

雪天下撤提不起速,雖然山不高,但到山底時已然暮色四沉,霧氣繚繞在林間。委托方的越野車在最近的山口等候,接到了人,徑直開往機場。

因為卸了任務的緣故,二台越野車上,所有人都不再強撐著,睡得東歪西倒。向斐然依然坐在他那個最後排靠窗的角落,將剛剛那個石英石封袋,並用馬克筆在標簽貼上逐一寫下經緯時間。

進入信號區後,他沒有找商明寶,而是先處理手頭彆的事。

不知道明天去直接紐約大學找她,會不會給她驚嚇?

處理完所有堆積的公事後,向斐然甚至給筆記本連了網,從容自在地幫實習生處理了數小時的debug。

抵達機場,二方人員擁抱道彆,熱情盛讚對方的專業與負責,並約好來年開春再會。

老外的smalltalk聊起來讓人遭不住,向斐然還是扮演沉默寡言的那一個,背著登山包,兩手插兜,筆直又閒散得像根黑色的旗杆。

留美二年加之前在丘園的一年,白人那種熱情過剩的客套他依然沒有學會,臉上也絲毫沒有刻進那種宛如設置好程序一般的微表情。他整個人呈現出的狀態淡然安靜得像一株植物,不工作時,自動進入休眠狀態,將目光保持在發聲物體上是他最大的禮貌。

但向斐然並不是沒有存在感的人,相反,他存在感很強。他能預約到的meetup是最多的,各級彆大佬都很願意留時間給他,凡是在學術會議上與他交流過的教授,都很樂意給他在自己的內部餐會上留下位置,並將他引薦給彆人。

當然,為此,向斐然也被附贈了很多煩惱——比如“相親”。

搞學術的人想起這些由頭來也是一套一套的,比如我的侄女要參觀哥大,我的外甥女想看一看實驗室,我的女兒正在進行某項學術競賽,我的孫女正在為自己未來的方向一籌莫展,或者——我需要有人幫我在周末照看一下兩條金毛犬,你來我東漢普頓的彆墅——一打開門,發現教授的小女兒也剛好非常湊巧地在此度假。

向斐然不是很確定他們是怎麼挑上他的,搞植物學的沒錢,他又肉

眼可見的不社交,應該算是前途比較灰暗的一個年輕人。他隻能說,這些教授在為自己女兒/侄女/外甥女挑選伴侶一事上,很不走心。

為了杜絕這些無意義的牽連,他隻能在一些眾人閒聊的場合,一反常態但技巧高明地將自己終身不打算結婚一事透露出去。

雖然不婚主義並不代表他清心寡欲終身不愛準備披上袈裟去廟裡敲鐘,但對於學閥和利益聯姻來說,一紙證書顯然比同居多少年才形成的事實婚姻要更靠譜和穩固。

他身邊的人終於還是都知道了他終身不婚的打算。這是他們唯一可以討論的有關他的私事,但隨著漸漸成為圈子裡公認的一個認知,大家也終於不怎麼再提了。

這次同行而來的副教授算是跟向斐然比較熟的,盛情邀請他來家裡過聖誕。向斐然果然謝絕。

“那麼你什麼打算?一個人待著?西蒙可是有女朋友的。”副教授揶揄。

向斐然頷首:“一個人待著。”

“不覺得孤獨?或許可以去聖誕集市逛逛,或者參加party——你組裡的林犀,我聽說她是你們中國留學生圈子裡的社交達人。”

林犀確實邀請過他好幾次參加那些熱鬨的群體活動,但向斐然反應冷淡,她也就懂了。至於每年歲末,在密集的節慶日下感到孤獨一事,向斐然已經很習慣。方隨寧偶爾會來找他吃飯散步,但鑒於她每次過來都在傾倒感情垃圾,事情不可避免地演變成了她一張口向斐然就說,“分。”

方隨寧除非徹底分手,否則都沒什麼臉面來見他。

聊了幾句,登機口傳來登機提醒。

向斐然走到隊尾排隊,順便點開ig,看商明寶這兩周的生活碎片。她分享了期末幾門課的成績和紐約的大雪。

前天想必是發生了什麼開心的事,她久違地發了一張自拍,是和一顆巨大的鑽石合影,雖然是很淡的妝,但在向斐然眼裡,比旁邊那顆黃色冰糖閃耀珍貴。下面有人問她,這是否是她期末的獎勵和新年禮物。

過了登機通道,進入舷梯,屏幕裡彈出了樂隊群組裡的聊天。近期頂替他的鼓手飛葉飛嗨掉進下水道摔破了頭,樂隊現在正四處找人救場,並順便討伐了一下某個殘障人士(指啞巴)的不靠譜。

向斐然跟他們的關係和國內那組一樣,是商演合作,不算正式成員。但他範兒好、技術細、屁話少,還有張會被富婆狂塞小費的臉,因此他是這支樂隊的首選鼓手。

連續的請假有違職業操守,加上聖誕季演出費高漲,向斐然思索片刻,在群裡發了個“1”。

全群如釋重負,因為這就是他答應來救場的意思。

-

紐約大雪封城,但新聞說還會有更強烈降雪。

在走遍了紐約所有珠寶交易市場後,商明寶找到了她心目中的報春花黃鑽。

30ct的實物閃耀奪目,雖然跟母親珍藏的那顆107ct的相比略微失色,但商明寶十分肯定,這已經是在那個預算中能拿下的最高品級

了。Wendy應該很清楚,這個等級的黃鑽如果放在奢牌旗下,價格會上到5.

商明寶預先發了證書和各角度光源的小視頻給Wendy,“豔彩黃,vvs2淨度,近乎無瑕的品質,枕形切割,相信我,你一定會喜歡。”

過了兩日,Wendy答應在今天下午來看一看,並特意交代她打扮得精致點,要全妝。

等她帶著一整個攝製團隊到了麥迪遜頂樓時,商明寶才算明白過來,她要拍“真人秀”。

頂級貴婦的吃穿住行一直是熱門話題,Wendy也有一個團隊專門為她經營在YouTube和ig上的個人賬號,這樣的高調也有出於助力她丈夫生意的考慮。

攝製組簡明扼要地交代了商明寶要配合的畫面和台詞,並將交易價格在口頭上改成了二百萬美元。

Wendy看出她臉上的為難,眯眼問:“你不情願?”

商家素來低調,在保護隱私上每年花費高額安保費和公關費,商明寶完全不想在上東區貴婦的vlog裡出道。

“你腦子不好,”Wendy還是那副天然的優雅傲慢,一邊逗狗一邊說:“你能作為我的珠寶顧問出現,是你的榮幸,很快就會有更多的人來邀請你,因為我是你最完美的背書。”

商明寶不得不承認,好心動。

vlog開拍,她滿面招牌假笑,很榮幸地成為了上東區貴婦的私人珠寶顧問、富有經驗的天才寶石掮客、神秘光鮮隻為富豪提供服務的打工人。

……一定不能讓家裡人看到!

Wendy很大方,簽完支票後當場支付傭金,說:“發布的時候,我會圈你。”

她儼然一副將商明寶納入麾下羽翼的模樣,商明寶沒那麼不知好歹,火速注冊新賬號,給自己擬了一個新英文名:Gloria。

很貼這個“寶石專家”的新身份。

拍攝完成已是下午五點,從頂樓俯瞰,城市銀裝素裹,密集的玻璃大廈燈火通明,流淌著如黃金與蜂蜜一般的光彩,如此粘稠,幾乎給人一種會粘住風雪的感覺。

是的,在紐約,鈔票比雪輕盈。

商明寶揣著五萬美金的支票在兜裡,目光從樓宇間心不在焉地收了回來。

Wendy套上貂皮大衣,戴上墨鏡,撈狗在懷,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輕描淡寫地說:“你該感謝你有An這麼好的男朋友。”

商明寶否認:“他不是。”

Wendy聳聳肩,說:“誰知道呢。他在外面等你,也許今晚就是了。”

出了珠寶店嚴密的安保門,果然看到伍柏延在外頭休息區站著,正無所事事地看一副油畫。

哄了幾句Wendy後,伍柏延目標明確地找向商明寶:“第一單就這麼成功,是不是得請我喝一杯?”

商明寶面色狐疑,眯眼打量他:“她該不會是看你的面子……”

“怎麼可能,”伍柏延笑了一聲:“是你能乾,我隻是幫你引薦而已。

Wendy說你待人接物很大方,她喜歡你。”

商明寶心想,要從她兩個鼻孔看人的姿態中解讀出喜歡,挺難的。

這筆訂單伍柏延幫了大忙,於情於理,商明寶都該請他喝一杯。伍柏延提議去下城的一間地下室酒吧,酒品很不錯,live表演也可圈可點。

出了樓,真是鵝毛大雪,已將伍柏延的車覆了厚厚一層,可見他在樓上等候多時。

他今天沒叫司機,自己開了一台雙門跑車,這樣他才可以順理成章地邀請商明寶坐上他的副駕駛。

點了引擎,嘴硬道:“你肯定以為我會給你係安全帶,放心,我沒那麼沒品。??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商明寶自己拉過安全帶扣上了:“你一天天哪來那麼多內心戲。”

伍柏延清清嗓子,扶上方向盤:“我比較怕你誤會我對你有不良企圖。閣樓那天喝多了,你知道吧。”

商明寶扯扯嘴角跟他假笑。

引擎轟鳴一聲,在暗色的風雪天中駛向下城。

路上堵了挺久的一會,到了那間叫21N的酒吧門口時,已經是七點多。

“哦,這裡。”商明寶認出來了。

這裡一整個街區聚集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吧,她曾經date過一兩次的那個白人鼓手,就在隔壁的隔壁駐演。

伍柏延把車鑰匙扔給迎上來的收費泊車小哥,塞了一百小費,睨了商明寶一眼:“來過?”

“沒,旁邊的去過,那個鼓手,長得還可以。”

伍柏延冷笑一聲,擰著眉:“你喜歡那樣的?”

說實話,他知道,因為商明寶在ig上po過合影,那時他沒太關注過這個半生不熟的青梅,隻覺得她那副喝醉了的樣子挺有味道。

商明寶又跟他假笑:“還行。”

沿著台階步入地下室,門口保安打量。伍柏延就不說了,商明寶今天打扮得很成熟,因此保安隻瞥了兩眼就放了行。

推開門,彆有洞天。

典型的美式工業風,灰色係,但沒有什麼花裡胡哨的塗鴉和彩燈,有點冷冷酷酷的腔調。上座率很高,不過七點多就幾乎滿座了,晚一點來恐怕便要排隊。

商明寶聽那個鼓手說過,這間bar卡人是常態,如果他覺得你的氣質跟這裡不對付的話。

他還特意說,常在這裡表演的那支樂隊很棒,尤其是他們的鼓手,可惜的是,他是個啞巴。

雖然當時商明寶開玩笑說進去聽一聽,但鼓手小哥非常堅定地拒絕了,說他會被比得黯然失色,不利於他釋放魅力。他簡潔乾脆的誠實有向斐然的成分,商明寶隻看上了他這一點。

因為這一層關係,她一進來就注意到了正中間那個半圓形的表演場地,話筒支架、吉他、貝斯、電子鍵盤,還有一組銀色的架子鼓,在筒燈的照耀下閃著銀亮的光芒,兩支鼓棒靜置其上。

還沒到表演時間,商明寶脫下大衣,在真皮軟椅上坐下,側對著舞台。

她配合了大半天的拍

攝,又講了很多話,早就饑腸轆轆。坐下來後,先點了一份海鮮拚盤,又要了一杯混合玫瑰香型的雪莉特調。

伍柏延慢慢地點著彆的,征詢商明寶的意見,繼而漫不經心地說:“也是剛發現的,同學介紹,沒來過幾次。要是你不喜歡,下次換。”

商明寶喝著冰檸檬水,警覺地問:“還有下次呢?”

伍柏延瞥她一眼:“你能彆風聲鶴唳的嗎?我能把你怎麼樣?”

他坦然成這樣,總用兩性關係防備著他倒顯得商明寶矯情。她掏出手機,一邊打開向斐然的對話框,一邊說:“好了,不提了,點你的。”

向斐然應該還有二天才回來,商明寶敲著字,留言:【斐然哥哥,我今天做成了一筆大買賣。】

如果不是伍柏延在那兒守株待兔,向斐然會是第一個被她分享這件事的人。

向斐然剛從後門進了酒吧,推門進入更衣室後,摘掉冷帽,拍掉身上的雪。

他的啞巴人設很牢固,不得不溝通時,就用手語——現編。由於沒人能看懂,久而久之,簡化為打字交流,又由於太過麻煩,因此到了現在,他已經不太有溝通環節上的存在感。

聽到主唱說外面有個亞洲女孩特彆漂亮時,向斐然沒當回事,想著明天去紐大用什麼理由騙商明寶出來。

主唱用的詞是“hot”,翻譯成靚、或者正,會比較符合他的語境。

當然。

因為商明寶今天穿了一件半高領的黑色挖肩針織打底,很貼身,顯得曲線飽滿,腰肢纖細。發髻高挽著,齊劉海做了微卷,修長的頸上還是那串澳白珍珠,整個氣質明淨典雅。那塊千萬級的手表她倒是沒戴,怕Wendy看到了起疑,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巧的手鐲式羅馬表。

向斐然對看美女沒興趣,因此是在脫衝鋒衣時,被主唱強行拉到了那側暗門去看。

拉鏈拉至一半突兀地頓住了,向斐然面無表情,隻眸底泛起波瀾。

想了半個月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他一時覺得手莫名的有些癢。

淡定地回了更衣室後,他將外套脫掉掛好,接著,在樂隊沉默的注視中,慢悠悠地壓上漁夫帽,掛上黑色口罩。

所有人:“……?”

啞巴不需要解釋任何行為動機,啞巴隻需要做,然後保持淡定,彆人就會覺得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主唱表示我懂:“他前女友和現女友都在外面。”

向斐然勾下口罩,先警告地瞥了他一眼,繼而靠著更衣櫃門,一邊擰開瓶裝水,一邊點開p。

看到商明寶的留言,他眯了眯眼,一時沒回。

行,一邊叫他斐然哥哥,一邊跟彆的小屁孩出來慶祝。

演出時間到了。

向斐然最後一個出場,手裡捏了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穿著寬鬆的衛衣,渾身不著配飾,運動褲腿半蓋過黑白色的籃球鞋鞋面。

在架子鼓後坐下後,他放下水瓶,拿起鼓棒。

他們長期的演出積累了一些粉絲,因此出場歡呼聲挺熱烈,而在他出場後,則響起了口哨聲。

商明寶抿著酒,轉過臉去,第一眼看的是掛上吉他熱場打招呼的主唱,第二眼,便看向了那個傳說中的鼓手。

嗯……怎麼遮得這麼嚴嚴實實?

漁夫帽的帽簷擋住了光,在他五官分明的臉上投下散漫的暗影。

他戴了口罩,額發垂落,擋住低垂的、斂著視線的雙眼。在如此密實的遮掩下,也能看出他鼻梁高挺,骨相流暢,眼睛的形狀漂亮極了。

商明寶的目光不自覺停留在他身上,但始終沒等來他的正臉。

他始終淡然坐著,例行檢查著表演前的細節,視台下觀眾為無物。那股心不在焉、對周遭環境漠不關心的樣子,酷得要命。

……怎麼,當鼓手的都這麼酷嗎?

伍柏延打了兩個響指,不爽地說:“heyhey,眼睛粘人身上了?”

商明寶回過神,收回視線。鬼使神差的,她看了眼p。

為什麼有種心跳加快的感覺?向斐然不一定是玩鼓的,他甚至不一定玩樂隊。他隻是在樂隊排練室暫住過。而她在那裡跟他於悶熱的停電夏日待過二十分鐘,僅此而已。

可是,他的喉結鮮明,微微仰頭喝水時,吞咽的滾動性感、成熟且讓人熟悉。

手心出汗了。商明寶不敢回頭,喝了兩口酒,耳廓溫熱。

伍柏延也多盯了兩眼鼓手,沒盯出什麼究竟,就覺得手挺好看,骨架條件也挺好,往那兒一坐,安靜又從容地把一切當作自己的主場。

不是,還沒熱場呢,怎麼就起範兒了?

伍柏延黑著臉,不爽地抿著唇。怎麼說呢,雄性天然對同族裔的更有競爭心。這鼓手明顯是個亞洲人,他的不爽超級加倍。

“他們換鼓手了,上次來不是這個。”他吊兒郎當地說,也不掀眼看表演。

在主唱的控場下,台下歡呼聲減弱,燈光也充滿氛圍地暗了下來。

主唱握著話筒支架,笑了一笑,直接進入開場白:“上場前,我們鼓手臨時要求換一首開場曲目,因為他要送給台下的一位客人。你們也知道的,這家夥是個啞巴,所以……”

他攤了攤手:“——Maria,送給台下這位客人。”

燈光更暗,現場如灰藍色的海。在這片狹小海域的安靜中,向斐然抬起拿著鼓棒的手,輕輕敲擊兩下。

這兩下宛如定音符,也定下了全場的呼吸。

如此漫不經心的兩聲後,一連串熱情的吉他音響起,隨之進入的鼓聲準確、有力,直接點燃了現場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