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夢拉了拉帽簷。

這兜帽就是他在這裡拿的，不過外表細節早已在鐵匠台上進行了微調修飾。

在聽到嶽昱要甩賣店鋪的時候，路夢確實心動了那麼一刻。

如果能夠低價收購下這家盔甲商鋪，就等於在斯昆鎮擁有了一筆大額資產，以及配套對應的人脈、技術和地位。

然而他很快冷靜了下來，以自己現在的資金，就算對方打骨折出售，那他也吃不下來。

無名店鋪的生意剛剛進入正軌，扣除成本和開銷，將將能穩定住流水，定期分紅讓路夢的現金在十萬開幣左右浮動。

在斯昆鎮活下來甚至過得舒適是沒問題了。

但要是再擴張產業，這點原始資本還是不夠。

他笑了笑：“嶽老板可千萬彆賣。”

“那是那是，”嶽昱連忙點頭，“開個玩笑……”

剛才那一瞬間，他在潛意識裡仿佛是看到了一頭嗅見了鮮肉的餓獸。

……想來是自己的錯覺。

如果黑衣劍士真的是那麼貪婪的人，他在趕走了劫匪之後就可以下手。

甚至完全不用摻和進來，隻要看著自己被劫匪乾掉再出手就可以了。

後來嶽昱雖然莫名其妙昏了過去，但也有可能是火勢引起的煙霧中毒……畢竟自己醒來後是躺在門口，能呼吸到新鮮空氣還容易被警衛發現救治。

應該還是這位劍士幫的忙，這小小的舉動相當於又救了嶽昱一命——要知道那時劍士自己都受著傷。

至於他頭上的兜帽，就是最普通的大路貨色，不止自己這家店有，隻是這裡的最好罷了。

無論從理性的利益角度思考、還是從感性的人格考察，大俠都沒有害人的動機和跡象，甚至救了他兩次性命，自己居然還懷疑他。

我真不是個人。

嶽昱歎了口氣，都怪近來他的神經太敏感了。

社會就是個大染缸，很少能見像這位劍士這樣心思純粹的人了。

嶽昱正想招呼對方落座，卻發現自己卡在盔甲中動不了。

剛才的激動勁過了，這個小老板直接虛脫，帶動不起這身甲胄。

“那個，大俠，能不能麻煩您扶我一下……”嶽昱無奈開口。

路夢也注意到了他這身顯眼的甲胄，精光鋥亮防護嚴密，顯然價值不菲。

然而鎧甲並不是品階越高越好，越厚重的鎧甲固然防護力越好，但首先你要有穿上它還能自由活動的體力，否則重甲非但不能增加戰鬥力，還會成為累贅。

在路夢印象中，古時專有一個選拔士兵的標準，就叫‘堪披帶’，即指身體強壯足以披掛全身甲胄。

就這樣一個標準，有時一萬個兵源中才隻能篩出幾百人，可見條件苛刻。

路夢自己是達到了標準，但這個人類老板顯然還遠遠不夠。

路夢心思透亮，知道是嶽昱戒備心重——而且他戒備的對象恐怕不止劫匪，還包括了自己這個來曆不明的路過“大俠”。

為此，他隻能把姿態做足。

“神說：‘凡是人類，就當互相親愛。’”

黑衣劍士半蹲下身，直接將嶽昱橫著抱起，再輕輕放回椅子上：“我們自家兄弟，還談什麼麻不麻煩。”

動作親昵熱情，像剛入教的青年教友；語氣虔誠平和，卻像浸淫半生的老神甫。

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

——這套弄下來讓路夢自己都肉麻。

然而在嶽昱眼裡，這又大不相同。

他先是驚歎於黑衣劍士誇張的膂力、舉重若輕；又更是感動於對方平易近人的舉動。

心中確認了猜測：這位劍士果然是一位奧克蘭的虔信徒。

那一晚劫後餘生，嶽昱其實也偷偷去找過幾個流浪的奧克蘭傳教士。一方面是從他們那裡打探劍士的消息，一方面是聽聽他們的教義，考慮有沒有皈依的必要。

結果讓嶽昱很失望。

那些老頭不僅對什麼黑衣狂信的劍士一無所知，說出來的教義也還是那些陳詞濫調，聽得嶽昱昏昏欲睡、反感無比，當下打消了入教的念頭。

今次再遇見黑衣劍士，對方沒有對著他念經，就這麼幾個舉動加短短一句話，就再次打動了嶽昱。

嶽昱這才明白——不是奧克蘭的教義有吸引力，而是黑衣劍士的人格有吸引力。

說一千道一萬，不如實際行動一次。

那些奧克蘭教士又沒有救過自己的性命。

更彆提聖國那些口裡說著人類友愛的祭司騎士……背地裡就屬他們壓榨奴役起同族來最狠。

哪像黑衣劍士一樣，僅僅因為自己是個被外族欺侮的人類，就出手相救，甚至不惜得罪上那樣恐怖的敵人。

嶽昱聽聞他們為了救自己的領袖，連監獄塔都放火燒毀了。

這樣的行事，太可怕了。

嶽家商鋪作為他們襲擊而不成的對象，已經招惹上了仇怨，按理說這個時候正該和自己撇清關係——已經有許多人這麼做了，商鋪的生意每況愈下，不少匠師請辭出走，嶽昱僅僅是憑著胸中的一口氣才勉力支撐下去。

外人看著他還風光，隻有他自己知道，若是再這樣下去，不用等到沙克劫匪再上門，嶽家商鋪自己就要垮掉。

到時候就是想清倉甩賣，怕是都沒人敢接手。

就在這樣緊張的局面下，嶽昱收到了黑衣劍士的橫刀傳信。

他知道那一晚黑衣劍士也受了重傷，實力更不如對方的頭目，此時應該還在養傷，或者至少是避開敵人的報複才對。

對方送來橫刀，估計隻是安慰一下自己，鼓勵他不要放棄希望。

即便是這樣，嶽昱也很感激了。

沒想到就是在這樣緊張的局面下，黑衣劍士居然還敢冒險，親身前來！

這樣的勇敢和無私，實在是難以言喻。

嶽昱再次為一開始的質疑而懺悔。

這一次不是向著神懺悔，而是向著眼前的這位劍士。

對方已經為了他的人類兄弟付出了這麼多，那自己也不該繼續這麼自私。

“大俠，你還是快走吧。”

嶽昱咬牙，鼓起勇氣把話說了出口：“現在我這裡很危險，雖然有著您的幫助，嶽家商鋪兩次打退了敵人，但下一次可就說不準了，他們隨時會回來。”

“我詢問了懂行的科技獵人——那個沙克頭目哪怕是在武師當中也算是佼佼者。”他誠懇道：“現在他下落不明，若是回來，恐怕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嶽昱話說得委婉，但路夢見他視線不自覺飄向自己腰間，知道這個老板是覺得自己打不過對方。

路夢心說我知道他是佼佼者，要不然怎麼會選在監牢中對他下手。

反正現在是不用擔心那個克選頭目了。

但是路夢並沒有挑明，而是略帶沉重地按住嶽昱的肩膀：“我怎麼可能會放下我的人類兄弟不管。”

“大俠您不用……”

“嶽老板不用多說，”路夢打斷對方勸說的話，“實不相瞞，我這次來就是要告訴你那幾個黑衣人的藏身地。”

“他們就躲在監獄塔中。”

“什麼！”嶽昱先驚後喜：“難道說他們已經被燒……”

“不。”路夢搖頭，語氣故作凝重：“恰恰相反，他們已經逃出來了！”

夜風自窗台湧入，清冷寒人。

路夢可以想象到嶽昱面甲下慘白的臉色。

他也不是故意要嚇唬這個人類老板。

嶽昱說打算甩賣店鋪的時候，路夢除了一時心動外，更因此意識到事情並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