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根叔臉色一變。
燕兒被大聲一吼,當場嚇住。
哪怕是在最危急的時刻,父親都沒有露出這樣緊張的神色。
四周的饑民也被聲音吸引了一下,往這邊看。隻是沒一會兒就又埋頭慢慢嚼著自己分到的食物。
根叔也反應過來,恢複了平靜的表情,免得擾亂大家的士氣。
他低聲道:“以後不要想這些東西!”
隻是。
燕兒雖然沉默了下來,臉上的表情依舊憤憤,明顯是不服氣。
根叔明白女兒的意思。
就算是在逃荒的路途中還需要依靠彆的饑民作為助力,搶劫行人也需要眾人作為幫手……但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呢?
他們還有什麼用?
比起活命,這一點點的禁忌又算得了什麼。
“燕兒,這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他拉過女兒,一起坐下。
“隻要吃過一次……你就回不了頭了。”
“我知道這個道理,”燕兒低頭道,“但是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這些。”
“不,你不知道。”根叔的面色凝重,“我說的不是什麼道德、什麼人性,我也不是要教你這些用不著的東西。”
“我說的是……同類相食,是有詛咒的。”
燕兒抬頭,愣愣地看著父親。
詛咒。
這樣虛無縹緲的詞彙從父親的嘴裡說出來……可他的語氣和表情又是那麼認真。
“……爸爸,是什麼詛咒?”她開口問道。
她知道自己的爺爺以前是村莊裡的村老,也是家族的族長,後來傳到父親身上,他們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的秘辛。隻是沒過多久村子就被沙匪洗劫,隻有父女二人逃了出來。
“據說,在很早以前,發生饑荒的時候,是有‘人相食’的現象的……雖然殘忍,但的確讓剩下的人活了下來。”
根叔回憶著,指了指燕兒和自己:“或許我們的祖先都有過這樣的經曆。”
燕兒沒有說話。
“但是後來,‘詛咒’出現了。”
“隻要是嘗過人肉的人,最後都會變得隻能夠進食這一種食物……而且記憶也不會斷失去、不會再記得他的親人,甚至都不會再記得他自己,直到完全喪失理智,成為一頭徹頭徹尾的惡魔。
“雖然在過去,食人者也可能會得一種怪病,變得癡呆起來,傻傻的樣子,但那也隻是可能。
“不像現在一樣——這是一件注定的事情,無法逆轉。
“而且看起來也不是病菌感染——不管怎麼處理、怎麼煮熟生肉,最後吃下去的人都會變成惡魔……這不是詛咒又是什麼?”
燕兒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但爸爸,這可能隻是傳說!”
“這不是傳說。”根叔語氣堅定,“要不然你以為北方的食人部落是從哪裡來的?”
“聖國圍剿了他們不知道多少年,很少有外人能夠進入北方的那片平原,逼得那些吃人的怪物最後隻能互相獵食……但為什麼他們還在繼續擴張?”
“他們在隨著饑荒一波波擴散……這都是些中了詛咒的人啊。”
“你還記得村子裡的趙小鬆麼,”根叔的語氣像是在訴說著什麼褻瀆的話語,“他媽媽死之後,他發瘋了,村子裡的人都說他是太過悲傷——但隻有我和你爺爺才知道,他是餓得受不了了……”
燕兒永遠記得那一幕:那是她幼時的玩伴,不知怎麼的突然到處咬人,也不會說話,隻能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最後被村人一起吊死在村口。
她顫抖著:
“這,這和死了,也沒什麼兩樣。”
根叔摸了摸女兒的頭:“所以說,千萬不要淪落到那種地步,我們還有辦法的。”
他語重心長地說:
“南方的女王已經發布了政令,她將接納一切流民,無論任何種族,凡是願意在沙克王國定居的,都可以領到一大塊屬於自己的田地耕種……
“原本我還有些猶豫,卻沒想到變故發生得這麼快,現在這條政令就是我們這些人唯一的希望。
“哪怕再艱難,我都要把你們帶到南方去。”
燕兒貼近了父親一些,把身子靠在他的肩上。
她輕聲說:“這就是你要我們跟著前面那些人的原因麼?”
“嗯。“根叔點頭,“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我們自從跟上了那些人,這一路上沒有再遇到任何的猛獸和怪物。”
燕兒一想,還真是如此。
雖然吃食的困境依舊沒有解決,每天都有人餓得走不動道……但至少沒有了各種突然襲擊,不會突然闖進猛獸的巢穴,今天的減員已經少了很多。
根叔繼續說:
“這些人的領隊一定非常熟悉周邊環境,就算是我也比不過。而且他們的行進方向也是一路向南,隻要跟著他們,遠比我們自己到處瞎撞要靠譜得多。”
“但其他人不一定這麼想。”燕兒回想起了好幾個饑民的眼神,“您不允許我們襲擊那些冒險者,已經有好多人開始不滿了。
“要是人越來越多……”
“想送死的就隨他們去吧。”根叔的語氣冰冷,“那些人不過是想裹挾著我,命令其他人上去搶糧食,然後自己在後面獲利罷了。”
“如果你要問他們,誰願意第一個上前去,他們又是不敢的。”
一個準備得這麼充分的小隊,不說能不能拿下……至少那個出頭鳥,一定是死路一條。
他順著峽穀,一直望去。
不知怎麼的,他的眼神在觸及遠處的那個營地的時候,總感覺有人在和他對視。
大概是心理暗示產生的錯覺,根叔搖了搖頭,把雜念甩了出去。
……
第二天淩晨,一行人就準時起床。
他們急匆匆地出發,終於在中午之前趕到了峽穀的出口,前方的視線又開闊了起來,要是有敵人出現可以及時反應。
而在他們身後跟著的是饑餓土匪,若是有危險的生物從後方襲擊,首當其衝的是這些人。
也算是多了一項預警的手段。
眾人鬆了一口氣,於是準備在峽穀的出口再稍作休整,既安全又能夠遮蔽待會午後最毒的陽光。
昨晚大多數人吃的都是乾糧,連火都不能生,現在可以好好地準備一頓了。
美中不足的是……
“路北遊哪去了?”特伊問道。
不過是他紮營的一會兒功夫,回身來點一點人數,就發現那個白發青年突然不見了。
他的頭隱隱作痛。
要是這一趟護送任務,半路上把雇主都丟了,那對自己的口碑值影響可是很大的。
“哦,小路他打獵去了。”在一邊幫襯著打理臨時爐灶的李柳回應他。
“打獵?”特伊一愣。
他看向自己的同伴:“你發現這附近有什麼獵物嗎?”
這位科技獵人是個颯爽的女性,看起來不到三十歲,膚色已經曬成了古銅,皮膚上還習慣性地抹著掩蓋氣味的塗料。
“鳥不拉屎的。”她搖搖頭。
“真是胡鬨。”特伊皺眉。
他的這位同伴就是一位資深的荒野獵人,包裡隨身帶著捕獸夾以及各種狩獵道具。在他們出任務的時候,難免會遇到補給不足的情況,這時候就要依靠她的狩獵技巧了。
她說沒有獵物,那一定就是沒有獵物了。
這就叫對同伴的信賴。
如果有的話,自己這些人早就出手了,給大家加頓餐。
怎麼還會等到路北遊自己臨時離隊去打獵。
——而且這家夥不是一個醫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