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人們並沒有殺死晉生。
或者說並沒有完全殺死他。
路夢細數著那些藍色的小人,它們托起那被捆起來的人形,像是簇擁,又像是在慶典中興奮著獻上祭品。
霧人們的口中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不是在交談,隻是上下顎在碰撞中的無意識響動。
‘十來個霧人。’
也許可以趁偷襲快速乾掉兩三個,但如果陷入被圍攻的境況還是很棘手。
不過路夢也沒有那麼莽撞。
殺掉幾個霧人對當前的局面並不會有什麼改變。
他發現這批霧人在向某一個方向移動。
‘它們應當是出來狩獵的小隊。’路夢思量。
如果一次性捕獲的戰利品不夠多,它們就不會當場分食,而是帶回去,和其他戰利品一起同時進食。
用蒙格勒人的話說,那裡就是它們的“死亡圍場”。
圍場就是圈養牲畜們的圍欄。
也是霧人們的巢穴。
路夢悄然跟上,腳步輕放,小心地踏在地面上,儘量不發出摩擦沙石的聲音。
這裡距離青羊街還有一段距離,如果能找到霧人搭建的死亡圍場,就能知道它們大致活動的最遠範圍。
一隻身披雪白骨板與漆黑鬃毛的骨犬出現在另一側,模仿著路夢的進度一同跟上。
這是一場合作捕獵。
作為天生的獵手,它的潛行能力比起主人來也是不遑多讓。
不如說路夢作為一個人類卻擁有和這些野獸一般藏匿行蹤的本事才顯得更加匪夷所思。
霧氣彌漫。
雖然比不上霧島的濃度,但加上黑夜的掩護,要在保持安全的同時追上奔跑的霧人們簡直困難。
好在它們這是在返回的途中,沒有刻意隱藏腳步聲的這個智商。
小骨也能追蹤到一路上的血腥氣。
一人一狗,還有一群怪物,奔跑在黑夜中。
……
“你去。”
“是,大人。”
一個身穿橙色長袍的男人接過那一臂長的短刀,轉身看向他的對手。
長條腦袋,咧著嘴,正是一隻霧人。
這個食人的怪物此刻被一群人圍攻著,它咆哮著向著四周揮棒,每一次掃擊都能嚇退一大圈圍困它的人,然而下一刻又有更多的人用武器支著靠上來。
它始終都沒能衝出這個包圍圈。
得到命令的男人握著刀,手還在發顫,他大喊一聲:
“黑暗!”
然後向著霧人衝去。
人牆組成的包圍圈此時也恰到時機地散開一個口子,以便他們的這個兄弟能夠衝進去,消滅黑暗。
但,霧人同樣發現了這個口子。
已經廝打了許久的它絲毫不懂得什麼叫作畏懼,迎著這個持刀的男人就衝了上去。
“唔哩哩!”
“啊啊啊!”
男人一下子就被撲倒在地,急得用手抓住霧人纖細的脖子,企圖阻擋那撲咬下來的大口。
他那隻持刀的手早已經被按住。
然而他又怎麼擋得住這不知疲倦的怪物?
涎液甩在他的身上,眼看那層層疊疊不似人類的牙齒就要刮下他的面皮。
吭。
霧人咬在了一副臂甲上。
臂甲的主人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頭頂鐵桶一般的頭盔,身著從頸部一直護住胯部的無袖胸甲,上面繪製著黃色的聖火圖案。
霧人此刻正是咬在他的前臂上,這裡有著金屬製的手套,然而再往上的胳膊卻是裸露的,露出虯結粗壯的肌肉。
這個高大的男人趁勢提起霧人,又把它甩回了人群中。
那裡一陣騷亂過後,再次結成了陣勢,圍困著這個怪物。
“聖騎士大人,我敗給了黑暗。”剛才被撲倒的男人羞愧地低下了頭。
“起來兄弟,是你心中的信仰還不夠堅定。”聖騎士按住他的肩,“如果你還是這麼軟弱,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被奧克蘭選中,成為聖選之人。”
“是。”這個聖國仆從雙手遞上短刀。
“下一個。”聖騎士招呼另一個仆從上前,重複著之前的訓練。
“呂薩克,你對他們太過苛刻了。”一個老人的聲音傳來。
聖騎士應聲望去,那個老人正坐在火堆邊。
“瓦盧祭司。”呂薩克向他行禮。
剛才就是這些火光吸引來了這隻霧人。
然而作為帶隊者的二人都沒有熄滅火焰的意思。
在他們看來,黑暗想要撲滅光明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情,這種時候更加不能屈服。
“如果不能堅定對奧克蘭的信念,那麼我們隻能被黑暗擊敗。”呂薩克如此說。
“你知道我們要去的地方嗎……”瓦盧祭司沒有反駁他的話,而是揚起手,指向前方:
“它曾經是多麼偉大的城市,雖然比不上神佑的水泡山丘,但也像我們的斯塔克和壞牙鎮一樣。
“那裡曾經也有許多羊羔安居,勤勤懇懇地向奧克蘭奉上虔誠,你們保護他們的安危,我們則負責在合適的時候帶領他們走出迷途。
“但現在,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娜爾可的幽靈盤踞在這裡,黑暗還在不斷地增長,最終連這些怪物都能夠在這裡生存,就仿佛它們的樂土。”
瓦盧指向那被圍住的霧人。
此刻又有一個仆從被它擊倒,這次是好幾個其他的仆從把這個兄弟拖開,然後下一個人接過了短刀又衝了上去。
“隻要黑暗的根源還沒有被剿除,那麼娜爾可的力量是不會衰弱的,她隻會越來越強,直到把我們全部吞噬。”老人搖了搖頭,正色道:
“我們已經跟錯誤的敵人對抗了太久,以至於都快要忘記了——那些沒有血肉的機械才是惡魔的頭號仆從!”
“但泰魯格祭司不是這樣說的。”呂薩克努力回憶,“他認為是我們自己的道德敗壞辜負了聖光,整個帝國需要一場大淨化。”
他對於這些神學問題其實並不太了解。
就個人而言,呂薩克更願意相信自己手中的十字劍就能掃清一切黑暗的化身。
“泰魯格這個人向來比較激進。”瓦盧祭司並沒有讓步。
“那照祭司的意思,我們這次去樞紐城同樣是在和錯誤的敵人對抗,為什麼大人你仍然願意前往?”
“神學上的觀點有差異,這是很正常的。”老人微笑,“但聖主的命令就等同於奧克蘭的意誌……”
“——那是絕對正確的。”
聽到這句話,二人皆恭敬地向北方行禮。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讓這群小家夥休息一下吧。”瓦盧拿出一個綠色的小果子遞給呂薩克,“再往前走下去,後面的生活就不像現在一樣悠哉了。”
這個老人自己也咬開一個綠果的表皮,吮吸著汁液。
“可惜這群人裡沒有一個聖選的好種子。”呂薩克歎氣。
“聖選隻是漫漫長路的開端,我們還需要侍奉神一生。”瓦盧祭司安慰道,“何況這次來的聖選都是些不錯的小夥子,為了大家的安全,他們已經先一步深入了黑暗。”
“愛與忠誠,這才是聖選該有的樣子。”呂薩克拔出背上的十字巨劍,“願神聖保佑他們。”
劍鋒映著月光,散發著聖潔的光華。
霧人終於衝出人群。
卻被一斬而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