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包廂裡隻有我們兩個人。
奢華的裝飾,紙醉金迷的擺件,和偌大的賭桌本來很氣派,但桌子兩側隻有我和我哥,就讓這個賭局顯得格外冷清。
深綠色的賭桌旁,我哥修長的手指把玩撲克牌的動作賞心悅目。
他的動作平緩,我哥不常玩牌,但不代表他不會玩。
他正在洗牌。
而我有點麻木,坐在他面前,呆呆地看著他洗牌的動作,一時之間有點找不準自己的想法。
“加栗想玩什麼?”
我哥垂下眼來問我,語調很淡,但是又很緩和。
“我記得你小時候什麼都會玩。”
我有點心虛低著頭。但這麼被我哥注視著,我又有種不得不開口的緊迫感,“我……玩什麼都行。”
“好。”
“等下……哥,我們其實不用現在……在這裡玩。”
頓了頓,我咽了下嗓子,努力說道,“其實,我也可以去外面……自己去玩彆的。我不用賺你的錢,去……”
我本來是想說,我們不用在這裡在這個時候玩一局牌,我也不需要賺你的錢。尤其是拿你的錢去結婚。
但這麼一抬頭,賭場的燈光明亮但不刺眼,而我哥正高燒著,清晰冷淡的輪廓竟然有幾分柔和起來,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冷感,都淡了。
眼下的倦色很重。
我就說不出話來了。
尤其是接下來,我哥還給我倒了水。
“溫水。”
我還記得我之前從我哥那兒L逃走,是說自己隻是去倒水。
莫名複雜的情緒湧上來,於是我在我哥給我發牌的時候沒有吭聲。
我哥發著高燒中途醒來,沒看見我,也不知道想了什麼。
看他的樣子,也沒有休息好。
“你喜歡黑傑克,那就玩它吧。”
我哥斂著眼神色如常,他將兩張牌放到我面前。
我點頭,“……嗯。”
我哥給我發牌。
21點本來就是莊家和玩家之間的遊戲。
兩個人玩也正好。
“加牌麼?”
“……嗯。”
我低聲慢慢地回應著要還是不要。
“要。”
這是個需要計算勝率的賭桌遊戲。我哥聲音不急不緩。我捏著我的兩張手牌。
看著我哥斂著眼的臉,他眼尾的淚痣跟我相對。現在的宋時淵,很像小時候的哥哥。
他對我很好,對我很溫柔,對我很照顧。
我哥這麼耐心地坐下來陪我玩牌,就讓我想起很久以前。
從醫院住院開始,撲克牌就是我消磨時間的玩具,玩得久了,它成了某種讓我平靜的工具。
搬到了宋家,它就成為了兩個人之間連係的某種紐扣。
很小的時候我能拉著我哥讓他給我講睡前故事
,能讓他陪我玩,讓他陪我玩牌下棋,但後來宋家的事越來越忙。
我哥開始變得行色匆匆,經常是晨出晚歸,許多他回來的時候,我都已經睡著了。
他永遠在出差。
早上醒來,隻有空空蕩蕩的床邊,空空蕩蕩的房子。
空空蕩蕩。
空空蕩蕩。
隻有我。
保姆阿姨進來,神采飛揚興高采烈地告訴我我哥給我留下了什麼新的禮物,是昂貴的首飾,或者是限量的玩偶,或者是從世界某地給我買來的畫。
……
我要的不是禮物。
“——我還要一張。”
我突然說。
我手裡的牌加起來的點數已經到了17。
21點的遊戲規則是手牌的點數必須接近且小於等於21。一旦超出21,就自動判輸,遊戲結束。
而17,是一個微妙的分水嶺。大多數人在這個時候都會停下來,不會再加牌。因為下一張會爆牌的概率更大。
“我還要一張牌。”我重複道。
我哥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但他隻是看我一眼,將下一張牌翻開來,遞到我手上。
“3”。
點數加起來已經到了20。
我哥正準備收牌,我又說了一句,“繼續。”
我哥頓了一下。
這實在是很危險的一步。
20跟21,隻差1,除非拿到代表1或者11的“A”,不然隻會全輸。
他跟我對視,漆黑的眼眸裡什麼也看不清。
“繼續。”我又說,感覺自己像是在賭氣,提高了一點音量,“再來一張牌。”
在我哥還沒動作的時候,我直接從他手裡抽過了牌堆,將最上面一張翻開,啪地開在了我自己的牌上。
一張A。
算作“1”點。
正好21點。
我鬆了一口氣。
一副撲克牌裡隻有兩張“A”。抽到一張的概率微乎其微。我拿著我的21點握緊了。
“21點,我就到這裡。”我說。
我不喜歡輸。不喜歡輸給彆人。
而且我需要贏錢。
無論怎麼說,於情於理,不管為了什麼目的,我都應該要贏這一場賭局才對。
我哥微微垂眼看著我,臉上沒什麼表情。
“哥哥你呢?我來幫你看牌吧。”
我握著手裡的牌堆沒鬆手,抽出牌來,給我哥發。幾乎把“想要贏”寫在了臉上。
他有一張暗牌,剩下都是明牌。
發到第二張的時候,我哥並不再要牌,我站了起來,按住了他面前的牌。
明牌是10。
當著他的面,我把剩下的那張暗牌翻開了。
是一張A。
A可以當做1或者11。
天選21點。
在莊家得到天選21點的時候,自動判定莊家獲勝。
我哥贏了。
……
第二局是平局。
第三局是平局。
第四局我竟然又輸了。
我盯著桌上的牌局。
我很久沒有輸過了。
沒想到會輸在這種時候。
我突然有點不服氣,撐在桌上的手指用力地握在一起,轉頭看向我哥,“我身上已經沒有什麼能賠的了。”
我的藍色籌碼早就輸給了我哥,一丁點兒L藍在那小山一般的籌碼前簡直不夠看。
看著我哥手裡的三張加起來是20點的牌,我把手裡的撲克牌扔在了桌面上,
“……我身上已經沒錢了,哥你要什麼?”
我仰頭看他,我哥居高臨下站在我身邊。
我身上也沒有彆的東西了。
一部新手機,一件外套,我的護照,還有的……就是我手上的戒指。
見他看向我的手,我稍微往後收回了一點胳膊,也抓住了口袋裡的護照,下意識轉過身脫口而出,
“哥,賭注其他可以,護照和戒指不行——”
而這麼一下,正好撞上了我哥的肩膀,一個趔趄,被我哥扶住了。
我哥很高,高大的Alpha就算是發著高熱的狀態,給人的壓迫感也不容小覷。
我的話音忽然噎在了嗓子裡。
但是他扶我的手,我下意識地一下打開了。
啪的一聲。很清脆。
我哥頓住了。
我也愣了一下。
“哥,我不是故意,我隻是覺得賭注不應該是……”
我哥什麼都沒說。
我哥注意到了我的動作,隻是看了我很久。
那雙漆黑的鳳眸,在發燒時沉沉的,色澤很深。
看不出來情緒。
最後,他垂眸注視我,隻是很輕地道,
“加栗,彆討厭哥哥。”
……
……
我哥好燙。
被他抱進懷裡的時候,這是我的第一個感受。
他的氣息灼熱,皮膚也滾燙,燒得很厲害。
我哥以前有發過這麼高熱的燒嗎?
我不禁回想,記憶裡好像都沒有。
我哥永遠是那個遮風避雨的人,永遠擋在我身前,為我處理一切事情。
就像小時候的我,曾經在某一刻天真地以為,就算天塌下來,我哥真的會為我頂起來。
我哥抱我抱得很緊,手臂也收攏得很緊。像是恐懼。
恐懼。
宋時淵這樣的人,會有害怕的事情嗎?
我靠在我哥的肩上,貼著他的側頸。
可是他的心跳,他用力的懷抱,他的沉默不語,沒有一樣不在說明這一點。
“……彆生哥哥的氣。”
他說(),語調有點低啞⒁()_[((),“好不好?”
清醒的時候的我哥絕對說不出來這種話,但已經高燒得滾燙的我哥,似乎讓以往封閉在軀殼內的情緒都湧了出來。
我感覺他可能發燒得有點太厲害了。
“哥,我們先坐下來,我給你去……”
我想給他去拿水,但是我哥一下抓住了我。
我回頭,他隻是抓著我。
“我隻是去拿水……”
話沒說完,我就停下了。
之前我就是用的這個理由。
而我哥隻是抱著我。他沒有說話。
我把頭埋在他的脖頸。
……
我想。
我是怨恨他的。
他明明小時候救了我,卻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
明明舍不下我,卻要狠下心把我推開。
明明可以解釋的誤會,卻要讓我信以為真。
我想起空空蕩蕩的家裡,寂靜的深夜,和之後我哥喜歡上了我之後,那些我一個人過的生日,還有誤會之後的那個雨夜。我去找了裴知寒。
是我想要讓我哥愛我,這是我的初衷,可我卻竟然也感受到痛苦。
我希望他知道。
我希望他知道。
我希望他知道我在疼。
我的心臟也想靠近他,可是越靠近就越疼。
我很疼,所以也想讓他疼。這有什麼錯。
折磨的,扭曲的,無法解開的……死結。
“哥,我很愛你。”
我輕聲說。
抱著我的手臂定了一下。
我有點想哭,鼻子有點酸,低聲道,“哥哥愛我嗎?”
過了會兒L。
我哥的嗓音從頭上傳來,“……愛。”
我有點忍不住了,眼淚掉了下來,“哥。”
我哥聽到我的哭腔,忽地有點慌,他抬手垂下眼眸來給我擦眼淚,“彆哭,加栗……彆哭……”
我沒忍住,埋在他的胸膛開始大哭。
“哥……你騙人!你就是個騙子!宋時淵你是騙子!還欺負我!”
我哥是真的慌了。宋時淵臉上都是慌亂和無措,他不停地給我擦眼淚,低啞道,“都是哥哥不好……不該逼你……都是哥哥做錯了……”
“為什麼小時候要一直把我留在家裡?我明明想跟你一起去,你都不讓我跟著……”
“為什麼之後又要推開我,為什麼不理我,我那麼多個生日都是自己過的。”
“為什麼明明是誤會也不解釋,為什麼要讓我誤會你跟彆的omega在一起……”
“之後又把公司留給我,你不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會,哥——”
“都是你,都是你!”我邊哭邊咬他,“從小開始!為什麼你要讓我這麼難受?之後也是,為什麼要騙我!”
“為什麼愛我又裝不愛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們為什
() 麼要變成這樣?”
“是哥哥的錯,加栗,彆哭……”
我在我哥懷裡哭了好久。
仰頭看他,眼淚讓我的視線都模糊不清,
我抽噎著說,“哥……”
“但我真的有喜歡的人了。”
……
我哥的手,慢慢定住了。
像是時間凝固在了一瞬間。
室內都很安靜。
我感覺到耳邊的聲音像是潮水一般湧來,又褪去。腦袋嗡嗡的。
強忍著鼻尖的酸悶,我努力道,
“我不能跟你結婚,哥。”我說。
“我不想讓他靠近我的時候,心臟也會疼。”
這是懲罰……還是真心話?
混雜在一起,我也分不清了。
……
過了很久。
我哥抬起手,慢慢地摸了摸我的頭發。
“加栗,”他低下頭來,那雙漆黑的眼眸凝視我。
嗓音很輕,很啞。是痛苦的愛,
“至少婚禮……讓哥哥幫你辦吧。”
……
-
“快要關門了,你等的人還沒來嗎?”
登記處的長椅邊上,工作人員沒忍住,走上前,問了那個正坐在那兒L紅發青年。
紅發的Alpha長得俊美,一張臉像是哪裡海報上的明星,但偏偏現在氣場鬱悶地像是要下雨,宛如一隻被主人拋棄在路邊的大狗,垂頭喪氣縮在長椅上,委屈巴巴的。
工作人員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人從兩個小時前就開始等,現在等得前面整整二十對新人都注冊登記完了,全部歡天喜地地走了,恭喜都說了二十遍了——他人還在這裡。
還是一個人。
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你要不要今天算了,等明天再來?”
紅發青年搖搖頭:“我再等等。”
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太好,但是工作人員還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個……你等的人,不會已經走了吧?你要不要打電話聯係看看呢?”
“……手機沒打通。等我可以等。”
工作人員的既視感出現了,“做我們這行的,呃,其實也經常看到過這種情況……你確定——她真的還會回來?”
不會是逃婚了吧?
這麼一說,賀枕流愣了下。
但隨即他低下頭,低低道,“我也……我也不知道。”以前林加栗也經常這樣留下他,一走了之。
這回……還真不好說。
“是嘛,啊這……那你不然還是明天來吧?跟你對象好好說說,聽我一句勸,先回家。這都快午夜了。”工作人員指了指窗口,“馬上我們都要下班了。”
賀枕流低頭,看了看時間。
23:30。
面對著工作人員,他還是說了句,“……我還是再等等。”
“行吧,那你等著吧。”
對面歎了聲氣,走了。
賀枕流繼續在原地等著。
手裡的護照都快被他捏皺了。
說實話,他心裡也沒底。
不會……林加栗真的不回來了吧。
雖然是這麼想,但他還是一直等在那兒L,中途清潔工都來打掃衛生了,要擦椅子,賀枕流隻好蹲到了一邊去。
還真的有點像流浪狗。
之前體力消耗有點大,賀枕流垂著腦袋等得快要睡著了的時候,突然感覺邊上被人踹了一下。
“……?!誰——”
“在這兒L蹲著乾嘛?”
黑發少女雙手抱在胸前,一隻手拿著一遝鈔票,居高臨下地睨眼看他,腿毫不客氣地又踹了他一腳,“走不走?不結婚了?”
“……林加栗。”
“愣著乾什麼,快點。”
“林加栗!”
“乾嘛——喂你等下!乾嘛你真是狗啊!賀枕流!彆抱這麼緊了!啊好煩!!”
“你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