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枕流:“你在看什麼?”
林加栗:“沒什麼。”
停下了給她包紮的手,賀枕流鄭重看她。
林加栗面色不變。
“你看我胸前。”
“我沒看。”
“我胸前有什麼嗎?”
“兩邊都沒有。”
賀枕流皺眉還要問:“可是——”
林加栗往後一歪閉眼:“出血有點多,我有點暈。啊,我要昏了。”
賀枕流猛地一驚,趕緊加快了手下止血的速度,把那新淌出來的三滴血擦掉了。
“抱歉,我光顧著說話沒看到你傷口流血!我這就給你包紮完!”
林加栗努力攥攥手指又擠了一滴。
“不行了,失血過多……”
黑發青年手忙腳亂:“這樣好點嗎?要不要加個毯子?你要不要喝點水?熱水還是溫水?要不要加蜂蜜?”
“這樣好。要毯子。喝水。溫水。加蜂蜜。”
“?”
“我可能得睡會兒……”
“好好好你睡,我不打擾你!”
“好的麻煩替我關上門關個燈。空調打高點。謝謝。”
……
一番急匆匆折騰之下,賀枕流關上房門,站進走廊。
出來了幾秒,他眉頭一皺,恍然警覺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
好像不太重要。
那就算了。賀枕流充分尊重自己目前出走的腦子,順手理了理自己胸前的衣領。
自己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
雖然林加栗在裡面睡著,但賀枕流一個人在外面待著,總是坐立難安。
Alpha在自己面積八百平上下三層的頂級公寓裡來回踱步,在每一幅拍賣會拍下的畫作前長久駐足,在落地窗前凝視城市夜景,還在兩個遊泳池前顧影自省。
有錢人的煩惱總是樸實無華。
不行,還是擔心她。
賀枕流的踱步地點換成了客臥前。
但踱步了兩回,又怕吵醒她,賀大少爺最後還是面無表情地在門口盤腿坐下了。
沒有什麼彆的,就是覺得這裡空氣比較好,比較適合調養身心。
“嗡嗡。”
手機振動。是路聞發來消息。
【路聞:賀哥,你還守著人家呢?】
賀枕流開始敲字回複:【關你——】
【路聞:寸步不離?不會在人臥室門口坐著吧?】
賀枕流開始打字罵人:【關你p事——】
【路聞:你超愛。】
賀枕流手滑給他點了個讚。
操,可惡的手。
賀枕流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將點讚留在那裡了。
難道點了讚還又取消?這不是顯得自己很不穩重?!
賀大少爺堅定閉目。
但
話說回來,自己好像還沒有她的聯係方式……
冒昧去問,是不是不太好?那要不要迂回一點,可是怎麼迂回?
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自己要不要看書學習一下?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賀枕流沉心靜氣,覺得這是一個好方法。
他說乾就乾,上網進行了一番搜索,仔細下單了《Alpha男德一百條》、《五年男德,三年模擬》、《做一個討人喜歡的Alpha:從0開始》等等經典網絡推薦書,準備等回來好好研讀。
這樣等到自己學成,一定就能取得一番成績,說不定那個時候就能加上她的聯係方式。
對自己點了點頭,賀枕流心想自己真是計劃通,這樣下去,不出三年,他就能跟她成為q/q好友了,速度比火箭還快,告白指日可待。
不過現在閒著也是閒著,為了先人一步,賀枕流決定抓緊時間,先從網絡電子書版開始看起,剛打開《Alpha男德一百條》作者深情寄語《愛她就要原諒她》,就聽手機又響了起來。
【路聞:賀哥,跟你說個事。】
【路聞:我在網上搜了一下,壓根沒有媒體報道你說的海邊教堂失火的事情——你確定,你是從教堂把她救出來的?】
【H:?】
【H:[視力檢查雙眼5.2截圖.jpg]】
【H:?】
【路聞:……不是,】
【路聞:如果連新聞都沒有,那不就是隻能說明……那個害林加栗差點關在火場裡的人,隻手遮天到連媒體都能控製。有這種權力的人,肯定不是什麼一般人,竟然能把這種事故新聞都壓下來。】
【路聞:你之前說林加栗不讓你報警,也不去醫院。她很明顯不想留下明面上的痕跡。這非常不合常理。】
【路聞:而且重中之重,雖然你救了她,但她非要跟你這個陌生人回家……你真不覺得奇怪?】
看到自己好友發來的分析。
賀枕流放下了手中的書,沉默了幾秒。
不久之前,他在教堂裡看到她差點葬身火海時,那種心跳的停滯感,又浮現出來。
但賀枕流知道,路聞其實說的每一條都沒錯。在那時情急之下,林加栗渾身是血又差點有生命危險,實在是情況危急,讓他完全分不出神來考慮後續。
但後來脫離危險冷靜下來細想,林加栗身上確實有很多疑點。首先,按道理來說,如果她剛剛受到生命威脅,脫險之後第一選擇的就應該是報警。但與之相反,林加栗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彆打電話,甚至一身傷,卻連診所都沒有打算去。
以及,她雖然看起來很狼狽,但是卻又意外地有條不紊。如果一個人依然在這種情況下能夠理智思考,她要不然會選擇讓信任的人來接自己,要不然會直接聯係家人,而與之相反——她直接跟一個陌生人——自己回了他的住所。這種,要不是沒有安全意識,就是彆有所圖,其他的理由很難站得住腳。
想到這裡,賀枕流面色凝重,他的內心已經隱隱浮現出了一個不得不推出的結論。
【H:這可能就是緣分。】
微信界面陷入了二十秒的長寂。
【路聞:…………………………】
【路聞:?】
【路聞:不是,哥?你真的,你認真……】
【路聞:賀哥……你……我……唉。你……啊?啊??我,不是,你怎麼……啊??】
【路聞:我……我是說……你能不能……唉!】
又是十秒。
【路聞:祝你成功。】
賀枕流欣慰點頭,十分誠懇:
【H:謝謝。】
不知道是不是賀枕流的錯覺,他總覺得路聞的微信界面此時隱隱散發出了一種死誌。
甚至他的頭像,好像都灰色不會再跳動了。
但沒有關係,賀枕流發現自從幾年前開始,路聞總是有這種症狀。
好像是從自己跟他吐露自己有暗戀對象開始,他就經常出現散發死誌的狀態,不過這很正常,賀枕流認為自己暗戀的對象這麼完美,彆人一時接受不了,心生嫉妒也是有可能的。
賀大少爺對此表示充分的理解和肯定。
但很快,他的暗戀對象不對勁了。
臥室內傳來嘭地一聲翻倒聲。
賀枕流立刻衝進去,看到林加栗半倒在床邊的地上,黑眸虛弱地向他看來,
“啊……沒站穩。”
……
林加栗其實沒她看上去那麼平靜。
賀枕流把她扶回床上的時候,得出了這個結論。
因為就在剛剛,她說了句,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意思,但能不能麻煩你……喂我喝點水?”
……
賀枕流愣神。
“喂……水?”
倒好水的玻璃杯就放在她的床頭,隻要伸手就能拿到。
“對。”她靠在床板上,示意手邊。
她臉上本身就帶著不自然的潮紅,現在那種紅色愈演愈烈,似乎是之前的酒精上湧對她造成的傷害還在持續。
“酒裡……有東西。”
看著他,她很安靜地說,“所以我有點沒力氣。”
輕描淡寫。
恐怕不是普通的沒力氣。
賀枕流驀地擰眉。
明明腿上沒有大傷,卻要他踉踉蹌蹌扶著走;說要自己處理傷口,最後還是任他上的手。連喝水的水杯都要人喂。
……是因為自己已經沒法拿穩東西了嗎?
賀枕流現在明白了。
林加栗跟他回來,不是因為林加栗對他沒有戒心,也不是因為她有彆的企圖,她選擇問他能不能收留她——
純粹是因為她已經沒有辦法一個人活動了。
在那個荒涼的教堂附近,他成了她那根唯一的稻草。
“……要
不要,還是讓警察來處理?()”
喉結滾了滾,給她喂完水之後,賀枕流將自己的手機遞到她手邊,低聲詢問。
賀枕流之前問過她要不要給人打電話,她說自己的手機被在教堂裡燒壞了,不記得任何聯係人的號碼。
問說警察,問說律師,問說醫生,她都說不要。
我欠人一個人情,我需要還。②[(()”她說。
“欠誰?是教堂裡的那個……”
“不是他。”
林加栗那時被他架在肩上,微微喘著氣,身體的大半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語調卻很靜。
“一個以前幫過我的長輩。”
……
但現在在這一刻,昏暗的臥室內,面對著他遞來的手機,林加栗看了他一會兒,沒有說話。
那就是不要。
賀枕流滾了滾喉嚨。
但就在他想要把手機收回去的時候,聽到她說了句,
“你有點……熟悉。”她說,
“我們以前見過嗎?”
賀枕流愣了下,轉過頭,正好撞上她凝視來的黑眸。
頓了頓,手有點僵。
他抿了下唇點頭:“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意上湧不太清醒了的關係,她說話都輕飄飄的。
“原來我們見過。”
過了幾秒,她又說,“但我不記得你了。”
“真抱歉。”
被她這麼盯著,賀枕流臉上有點燒,她的被角因為剛剛的動作稍微掀開了一點,賀枕流下意識伸手替她攏了攏。
以前在學校裡見到……她都不認識自己。
“是小時候的事情,太久以前了,你不記得了也很正常……沒關係。”
黑發青年心都在打鼓,莫名其妙有點緊張,想要掩藏臉上逐漸泛起的燙意,低聲道,
“我記得就好了。”
話音突然戛然而止。
因為她的指尖忽然伸了過來——戳上了他的臉頰。
或者說,戳上了那顆淡色的小痣。
賀枕流一下抬頭望向她。一瞬間呼吸都滯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我好喜歡……你這顆痣。”
她輕聲說,黑眸靜靜,像是有些茫然。
“為什麼?”
因為是你……留的標記。
賀枕流想說。她的氣息就忽地遠去了。
她閉了閉眼,嗓音很輕。
“……好像。”
“什麼?”
林加栗氣息有些起伏,她感覺情緒忽然有些脫離自己的控製。
可能是又是昏昏沉沉,可能是又是床前,可能是自己又是視線模糊。
可能是身邊的人給她的感覺太熟悉了。
又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有人在她的身邊。
“……林加栗。”他這麼
() 輕聲叫她。()
這手下相似的小痣,耳邊喊她名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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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握在手裡的溫暖的觸感。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握住了他的手。
少女的手指纖細冰涼,緊緊地握住他,像是失而複得,又像是害怕失去。
她攥他的手很用力,幾乎要用上全身的力氣。
她幾乎有些不正常。
“林加栗……?”
身側的人似乎有些緊張了,他也湊過來,到她面前,似乎想要用另外一隻手去碰她的額頭量溫度。
“林加栗,你沒事嗎?”
她隻是用力、用力地攥著。
身上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但還是用力地想要抓著他的手,就這麼抓著,然後……然後……
好討厭。
好煩。
不該這樣。
林加栗猛地向後靠去,胸膛起伏。
不該這樣。
給她這種想法的,都是騙子。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出現的那一刻,林加栗反而冷靜了。
暈眩的大腦,被酒精侵蝕的大腦,無動於衷的理智,在這一刻,反而隻給了她一個念頭。
她說:“你喜歡我嗎?”
身前的人似乎驀地一怔。
“什……”
“小時候見過我,之前冒生命危險從火裡救我,帶我回家,現在還這麼用心照顧我。”
少女黑眸凝視他,像深潭。
“是因為你喜歡我嗎?”
對面的黑發青年被她逼問,喉結都滾了滾。
他不自覺咽了下嗓子,像是這個問題戳破了某層玻璃。
而林加栗隻是注視著他。
他握緊了一點她的手。
“林加栗,我……”
“看來是喜歡。”
而她已經明白了,笑起來的弧度有些冷,
聲音輕飄飄,不甚在意的樣子,
“那你想不想,做一次?”
……
對林加栗來說。愛不存在。
父母的愛不存在。親情的愛不存在。愛人之間的愛不存在。
她看過的隻有做.愛的愛。
就像是小時候的她,看到父母和情人們在家的各個角落纏綿廝混一樣。她隻被教會了這一種愛。
用彆人的愛填滿自己,用柔軟的皮肉溫暖自己,被擁抱,被含入,被汗水和淚水包圍,滾燙和痛苦和快樂之間……這原來是他們嘴裡的愛。
那這也是她能理解的東西。
多令人上癮。
想要就能有。像是用錢這種無用的東西就能買到一樣,多麼美妙。
雨國的王者富有卻無能,欄杆下餓死的百姓都不能安慰它的國王。——所以誰的愛也好,誰的愛都行。
知寒哥也好,羅簡安也好,她睡過的無數人也好,所有的這些人的愛,加在一起,都沒有辦法填滿
() 她。
她總是想要更多。
無底洞一樣,隻有回聲。
所以……就算面前這個陌生人來路不明,就算這個陌生人可能喜歡她,就算這個陌生人或許以前跟她有什麼糾葛,甚至她竟然還產生了糟糕的依賴感——那跟她有什麼關係?
在這一刻,她隻是需要溫暖的溫度而已。像無數次一樣,她沒有良心的負擔。
利用彆人的愛也並不是她的錯。
靠在床上的少女,笑起來眉眼彎彎,純真又真切:
“所以怎麼樣,你考慮一下嗎?我們——”
……
下一秒,她被用力地抱住了。
-
臥室裡很安靜。
窗簾被吹拂起來,掃過柔軟的地毯,夏夜的風很寧靜,卻又好像撞上了耳膜。
林加栗感覺腦內空白了一瞬。
身側的人擁上來的擁抱溫暖又寬容,寬厚又有力,幾乎在那一瞬間,要將她整個人融化在裡面。
她聽到他叫她:“林加栗。”
“……”
“林加栗。”
“……嗯。”
她幾乎有一瞬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林加栗。”
“……我……”
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為什麼對不起?
林加栗無法思考,她無法應對這樣的思考。
但莫名地,她也無法推開他。
甚至,像是本能……她覺得安心一樣。
而賀枕流的呼吸也都快停了。
他眼睫垂著,用力抱著她,心跳也沉。猛烈地跳動,在黑夜裡他都覺得她能聽清。
吵鬨著,喧鬨著,撞著他的耳膜,讓他一瞬間都看不清自己的心事。
他抱緊她。黑發的Alpha抿了抿唇,像是想要通過自己身體的溫度告訴她自己的堅定。
隻有這樣的擁抱,隻有這樣的方式,才能傳達出自己的想法。
隔著薄薄的衣物,兩個人的心臟貼在一起,仿佛心跳聲都同頻。
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他說:“你痛苦的話,林加栗。”
他艱難地說:“我會救你。”
-
耳鳴的聲音,或者是心跳的聲音,或者是其他的,模糊的,籠罩在她身上的聲音,像是一層薄膜,隔絕了身邊所有的聲響。
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林加栗發現她還在跟他擁抱。
她茫然地看著房間內。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逐漸回籠。
她又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是小時候照顧我的,神父。”
她說。
“……什麼?”
“我要還的那個人情。”
“幫我的長輩,是教會的老神父。”
“教會……”
“……我
不是靠正當手段做上的繼承人。”
“從打定主意要做繼承人後,我花了很多時間,背下了教會所有的信冊,聽彌撒,去祈禱,我對他們了如指掌。如果你真要問我任何教義,我可能比他們宗教裡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
她低低道,仿佛有什麼內心的湧動,讓她能放心地把心底的事說出來,
“隻有老神父喜歡我,爺爺才會喜歡我。”
“我爺爺是個很爛的老頭,年輕時候風流,老了快死了想起了自己的初戀。錢都不重要了。那個人才重要。”
“因為他的初戀喜歡我,所以他也喜歡我。”
“我陪他們一起說話,陪他們一起去教堂,融入他們的感情,在裡面牟取我自己的利益。”
“所以爺爺最後才選我做繼承人。”
“我利用他,也利用我爺爺。但我知道我欠老神父一個人情。因為在我爸媽去了我爺爺的病房大鬨要換繼承人後,是他阻止了。”
“——所以你明白嗎?”
林加栗有點茫然,“今晚肇事縱火的人,是老神父的得意門生,在教會裡,聖子幾乎就算是他的孩子。”
“我讓他的孩子坐牢,就等於往他身上抹灰。”
“所以酒我也喝了,喝得很多。反正我總是會酒後斷片,隻要我記憶出現缺失,在法庭上,我的證詞就會有漏洞,不能成為足夠質控他的證據……他就坐不了牢。”
“諾亞做不了牢。”林加栗說,她的唇角微微彎起來,是一個微弱的笑,
“這是我還他的人情。”
賀枕流聽著。
黑發青年在昏暗中沉默。
少女的胸膛微微起伏,她闔著眼,但是賀枕流知道她並沒有睡著。
“林加栗。”
他的嗓音有點乾澀,在黑暗裡,有些沙啞,
“關於繼承人。”
“……”
“……你爺爺,在你爸媽去病床前鬨的時候,”
“他就拒絕了他們了。”
仿佛一粒石子落湖,少女的睫毛微微顫動,她睜開眼眸,向他看來。
“你爺爺重病時,用的是最新的醫療科技,我家的人就在病房外。”
賀枕流喉結攢動了一下,他道,“在你爸媽……提出要換繼承人之後,林老爺子,直接把他們趕出了病房。”
賀枕流想起那時候聽到那個親戚複述的場景,林老爺子氣得氣血上湧,勃然大怒,抄起病床旁的拐杖抽自己的女兒女婿,讓他們滾出去。
“‘我的繼承人就是林加栗,她那個小丫頭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配當我的繼承人’。”
“林加栗,不是老神父喜歡你,你爺爺才讓你當繼承人。”
賀枕流凝視著她,沉默了下,認真地說道,
“是因為你爺爺選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