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後。
握著鞭子鞭柄的我,沉默了。
“……”
我現在我的腦海裡有一萬個問題。
但是“我為什麼在這裡握著鞭子”,這個問題,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在我的腦海裡直接壓下了剩下所有的問號,成為懸浮在我大腦之中的158塊才能購買的新大喇叭全頻公告。
叫做罪誡室的石室,是一個真的石室,冰涼的石頭地面,石頭牆壁,和石頭天花板。
而“罪誡”,也是真的“罪誡”,你看看前面的那個一人高的金色十字架,地上這個剛脫光了神袍上衣的小神父,還有我手裡的這個鞭子……
等一下,脫光了神袍上衣的小神父。
我:“。”
你什麼時候脫光的啊!!
尤金小神父還緊閉著眼,一臉自己犯了錯要贖罪的表情,認認真真地跪在了十字架前。
少年常年不見光,瘦弱的身軀瑩白,十字架後的彩色玻璃透出大片黃昏最後的熒光,灑落在地上,讓少年的軀體成為了白淨的畫布,蒼白又乾淨。
他堅定地說:“請你鞭笞我吧。”
“……”
我唰地一下把手裡的鞭子扔了,衝過去扶他,“尤金,不是,神父,我們先起來地上涼把衣服穿上……”
小神父抬眼看我,少年清澈的眼裡充滿了執著,“林小姐,我要替你受過的。你不是信徒,而我是聽你告解的神父,我有義務要替你洗清你的罪孽,這樣天堂才會有你的容身之地——”
我說:“我要是真打你了,警察局都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
小神父沉默一秒,轉而認真:“你不用擔心,教區內的警務是自理的。”
我:“?”
退路都給我找好了嗎???
“請你一定要鞭笞我。”小神父不再看我,他轉回面對向十字架,低下了頭,栗色的碎發垂下,一個引頸就戮的姿勢。
這麼一看,我才發現他的肩膀,肩胛骨都有很新的紅痕,像是被什麼……類似金屬的東西磨出來的。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問,就聽他繼續說,
“贖罪,是我侍奉神明的方式,我是神父,更不能褻瀆我的職責,如果不替你受罰,我的罪罰會更重,會受到神明更嚴厲的懲罰……”
“——啊?你不被打還要被罰?”
“嗯,被關禁閉三天,不吃不喝,脫光衣服——”
“你彆說了,你彆說了,我打!我打還不行嗎!”
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我崩潰了,我默默揀起了被我扔掉的鞭柄。
不是。
我低頭,看著我手裡的鞭子。我總覺得那冷色調的皮質滲出一股血腥的色彩。
等一下,我明明是個無神論,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做這種事情。
我明明隻是好心幫個忙,怎麼會最後我出現在這裡。
難道都是因為逃脫了我哥老天在懲罰我?對不起,哥。
但我又看了看面前跪著的小神父。
他堅定地像個要領免費救濟飯的難民。
我腦內的158塊的全頻大喇叭又開始播報了。
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是我親自來做這個鞭刑的話,是不是可以下手親一點?
反正就十鞭子,我就輕一點……
這麼想著,我輕輕抖了抖手腕——
卻沒想,這股勁帶動著長鞭,尾巴震蕩地厲害,隻聽“啪”的清脆一聲,小神父背上赫然多了一道紅痕。
少年緊閉著眼,悶悶地哼了一聲。
我:“………”
夭壽了啊!!我殘害無辜了啊!!!我是什麼很壞很壞的人嗎?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除了裡昂之外我沒打過彆人了啊!!!
我:“不然我們還是……”
小神父:“請你繼續。”
我:“。”
如果這是一場艾斯艾慕遊戲,我都搞不清,我到底是艾斯還是艾慕。
有艾斯這麼被迫的嗎??我難道就是那種傳說中的M攻?
搞不懂了。毀滅吧。
我閉上了眼。心如止水。乾脆地手起鞭落,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社畜心態,啪啪啪啪地就開始揮起了鞭子。
一鞭,手有點抖。
二鞭,稍微找到點手感。
三鞭,嗯?好像我上手了。
……
十鞭抽完,我竟然有點意猶未儘。
雖然但是,這種活動不比4399暴打小朋友解壓?
誰是變態,我竟然是變態。
但我睜開眼,世界就變了。
本來就削瘦的小神父僵直著後背,支撐不住地趴倒在了十字架前,蒼白的脊背紅痕累累,正控製不住匍匐發著抖。
我嘶了一聲,趕緊丟了鞭子撲過去,把他扶起來,“尤金,對不起,我沒想到我這麼沒克製……”
小神父尤金搖了搖頭,咬著唇含淚顫聲道:“謝謝你,林小姐,謝謝你……”
我真該死啊。
啊!林加栗!你真該死啊!!!
我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抱住了小神父,試圖把他拉起來。
這麼一跪,我才發現連石室的石頭地板都冰涼無比,隔著一層褲子涼氣都直往我的膝蓋裡鑽——這是能給人跪的溫度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先拉你起來,我們去上個藥——”
“不,林小姐,在鞭刑過後,我們理論上應該留在石室裡繼續祈禱。”
小神父嘴唇蒼白地像紙,還在執拗地道,“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裡,繼續向神明為你祈福。”
我:“。”
一般來講……
我是一個不太能被pua的人。
但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美女荷官在線發牌就能讓人一擲千
金了。
就在他說出“為你祈福”的那一刻,我淚目了。我像是一個從不為乙遊氪金,但看到喜歡的立繪人物受苦,沒忍住打開微信錢包,一不留神就花了二十萬的現實玩家。
於是我說:“我……陪你。留在這裡。”
小神父一副震驚的模樣,轉過來看我,他唇張了張,還沒說出來什麼話,我就拍了拍膝蓋站起來:“你等我一下。”
說完,我就出門,去教堂的休息室找了兩個靠墊抱著回來。
合上石室的門,我將靠墊放在了地上,跟他說:“你們教律隻要求你們鞭刑完之後要留在這兒祈禱,沒要求你們不能跪在墊子上吧?”
我把墊子鋪到了他前面,拍了拍:“你在這兒,我在你旁邊。”
尤金囁嚅地看著我。他把神父黑袍慢慢穿上了,然後拗不過我,往前把膝蓋挪了挪,跪在了墊子上。
“謝謝你,林小姐,你真的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我:“。”
你是忘了剛剛的十鞭都是誰抽你的了嗎?
單純的小羊羔,襯得我好像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魔。
……
幸好需要後續祈禱的時間不久,尤金小神父和我就這麼在十字架前一跪一坐呆著了。
我一手撐著下巴,另一手打著手機的鍵盤。
“林小姐……晚上沒有事嗎?在這陪我會不會耽誤你?”
“不會,我隻是給我哥發消息跟他說晚飯不回去吃了。”
發好消息,我收起手機,塞回了口袋裡。
“一個晚飯而已嘛。”反正跟我哥吃我肯定又吃不好。
石室裡沒有人說話,就沒有聲音。
過了一會兒,面朝十字架跪著的小神父開口,
“林小姐,我能不能向你問一個問題?”
“嗯?你問。”
“你為什麼……不選擇信教?”
石室內很靜,顯得小神父很輕的話語都清晰,他頭仍然低垂著,跪得很端正。
“你的父母,尤其是你的爺爺,都是主的虔誠的信徒。我聽……說,林小姐小時候,拒絕了受洗,改到以後再決定。”
“這在像你一樣的信徒家庭裡,是很少見的。所以……為什麼?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想法。”
“……怎麼說呢。”
我想了想,看了眼面前巨大十字架,想起了他說的“不能欺騙神明”的教律,
“你想聽真話嗎?但真話不太好聽。”
小神父頓了頓說:“沒事。”
“我是這麼想的。我覺得當人類出現了知識空白的時候,宗教和神明才被用來填補這個溝壑。”
“就比如說,我們不知道為什麼有光,你們說因是為你們的神明是火;不知道為什麼有白天和黑夜,你們說因為祂在清晨點燃了蠟燭,在傍晚時又熄滅蠟燭。”
“那現代科技有了電燈,非要說的話,我覺得我該信仰法拉第。”
我說,“我是一個很懶的人,對世界的規律和自然是什麼樣子的逆來順受,或許這個世界上的確有某種超自然的存在——但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人生來是塵埃,我就想做顆快樂的塵埃。?[]?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小神父愣怔地轉過來,看向我。
“林小姐……”
少年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原來這才是你的想法。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會用這種方式思考……”
我:“以及,周日我起不來床去教堂。”
小神父:“?”
我誠懇:“神父你想想,一周就七天,總共還就休息兩天,周日還要一大早起床進行社交,對當年還是小孩子的我來說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小神父:“……”
他又閉麥了。
小神父:“那現在呢?現在為什麼不想信教?”
“那當然是因為你們那個聖子實在是太瘋,我ptsd……”
“你是說聖……聖子大人?”
我一回眼,正好撞到小神父緊張的神情,甚至有一絲警惕。
他緊緊地盯著我。
……淦。
踢到鐵板了。
我突然想起來聖子的地位在這個教裡可不是一般的崇高,就類似於全服唯一的一張超高級SSSSR,無論是熬夜費肝玩家還是狂熱高氪玩家,都隻能在遊戲進入界面的首封CG上才能看到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聖子立繪,可遇不可求。
我可不能當人家面拆人台。
我立即沉痛:“就是,就是你們聖子太瘋……風情萬種。”
我:“。”
林加栗,你的中文要回爐重造了。你對得起你的護照嗎?!!這可是你的母語!!
果然,下一秒,小神父就結巴地重複,像是被我整卡機了:“風……風情萬種?為什麼……聖子大人……風情萬種?怎麼……為,為什麼……風情……”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們聖子太漂亮,我怕我問心有愧,起不該起的念頭,這樣就褻瀆你們神明——”
我剛在這兒開始解釋,忽然的,就好像聽到哪裡隱約傳來一聲輕笑。
我:“……?”
一回頭,什麼都沒有。
還是光禿禿的石牆。
我魔怔了?
諾亞,我真服了,一聽到這個人之後,我到哪兒哪兒魔怔。這人兩年前縱火試圖燒我還不夠,竟然還給我留下了精神汙染。
在內心怒罵了諾亞那個瘋子一百遍,我才勉強回神,小神父的祈禱時間也結束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寬鬆的黑袍批散在他身上,更顯得身形瘦弱纖細。
“你真不用擦點藥嗎?”
小神父送我到教堂門口的時候,我沒忍心,補充了句。
“沒關係的。”小神父搖搖頭,他一字一句道,“這是償還罪債,如果神明寬恕你的罪行的話,會讓我身上的傷口好起來的。”
他站在教堂的門前,認真地注視我。
笑起來還有酒窩和小虎牙,雙眼一彎,夕陽下笑容格外溫暖,
“你不用擔心,林小姐,從今天開始,我會一直為你祈禱的。”
我。
我……
靠,我心化了。
在此時此刻,我真的很想rua他一下臉,對不起,對不起神明,對不起這個什麼教義,對不起民法,對不起,對不起——
忽地,教堂的鐘聲敲響了。
“咚——咚——”
渾厚的鐘聲在教堂裡響起來,蕩起的回音都莊嚴肅穆,讓人不由得心神一顫。
?在這個時候?
我震怒,會不會看人眼色。
但小神父臉色唰地一下白了,他驚弓之鳥一樣地後退了一步,規規矩矩地捏著十字架,低下了頭。
“林小姐……我們要到晚禱的時間了。你……”
“沒事,我先離開。”
我很理解他們的這種習慣,點了點頭,順著教堂的院落往外走去,“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小神父的嗓音響起。
天色朦朧,快要黑了,我走出教區,順手攔了輛出租車,就在我上車之前,我看到還有另外一輛黑色的車,從我要去的方向駛來,停在了教區門口。
沒有人下車。
嗯?……那這車,開來乾什麼的?
不過如果是這個點來,應該也是信徒吧。
我多看了兩眼,也沒太在意,坐進後排關上了車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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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輛明黃色的出租車消失在道路的儘頭,坐在黑色轎車後排的人頓了頓,才摁熄了手機屏幕。
他推開門,下了車。
黑發的青年穿著白色襯衣,和深色的毛線背心,脖頸間係著一條圍巾,看上去屬於知識分子那一派,十分有書卷氣。
他邁步進教堂時,晚禱剛剛開始。
悠揚又神聖的頌唱聲回響在教堂裡,頂方的巨大吊燈搖曳著燭光火焰。
青年領了一隻蠟燭,靜靜地在教堂後排站了一會兒。
他的目光在最前方的黑袍栗發小神父身上停留了幾l秒。
黑袍神聖,而神父身上的那件神袍,左側代表“地位”的流蘇有六緞,代表“資曆”的右側……流蘇卻隻有區區三緞。
一個……對於這個教區的規模來說,過於年輕,資曆也過於淺的神父啊。
一定是被人授意,才坐上了這個位子。
一句話就能左右一個教區最重要職位的任命——究竟是誰授的意,實在不難猜。
第一段頌唱結束,天也恰好黑了下去。小神父親自下來,將高台下的燭台裡的火焰熄滅。
其他信徒也紛紛將手中捧著的蠟燭熄滅。
黑發青年的腳步頓了頓,他跟台上的小神父目光觸及了片刻,對方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他從終於側方的走道,順著往下,走入了教堂的後方。
到了教堂後方,盤旋而上的石階由大理石製成,青年也並不急切,他拿著那支還在燃燒的蠟燭,慢慢地拾級而上,踩過二百一十六級潔白的台階,又轉而登上四十六級黑色的石階,才來到教堂頂端的穹頂處。
一間巨大的尖頂祈禱室,開口的露台透著呼嘯的夜風。無數銀色燭台上的蠟燭被點燃,將橘黃色的燭影灑在鏡子上。
披著綴滿流蘇的黑袍的身影,正捧著一支蠟燭,一手護著,將燭身慢慢傾斜,點燃剩餘的蠟燭。
“神在塵世間的化身,是火焰。”
“所以就算教堂下方的燭火全部被熄滅,最高處穹頂這裡的火焰卻要永遠明亮……象征著我們與神的溝通。”
“每晚,我都要在教堂頂上重新點燃火焰。你還記得我的例常。”
淡淡的嗓音響起,是很好聽的語調,但接下來,像是知道來者的身份,對方自然地轉成了法語,語調不急不緩,
“??afaitlongtemps,Leon.(好久不見,裡昂。)”
“Monmeilleurami.(我最好的朋友。)”
金發的聖子抬起眼眸,站直身子,和來者對視。
裡昂圍巾下的喉結攢動了一下。
夜風忽然起得猛烈了一些,他抓了下自己的圍巾。
黑發青年走上前,將手中還在燃燒著的蠟燭遞給前方站著的人。
“好久不見。”他也同樣用法語回答,“諾亞。”
話音有點生硬,“你看起來,心情很好。”
“當然。今天……我聽到了令人高興的話。”
一隻漂亮纖長,帶著薄繭的手將新的蠟燭接了過去,換下了一根已經燃燒到了儘頭的蠟燭。
隨著諾亞的低頭,柔順的金發順著肩頭滑落。
“你最近還好嗎?”年輕的聖子問。
“很好。”黑發青年答道,他站在遠處,看著諾亞一支一支地重新點燃不慎熄滅了的蠟燭。
“我倒是沒想到,你真的會從主教區出來。”
“是神聖的事務。”諾亞說,“神最終會原諒我的擅作主張。”
“不管在哪裡,我總陪在神明的身側。”
裡昂沒再說話。
太陽落山之後,深秋時分的夜晚高處夜風漸涼,披著黑袍的諾亞看上去並不覺得寒冷。裡昂往裡側避風的地方站了站。
剛走到一處鏡子前,就聽到穹室另一頭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你以前不太喜歡戴圍巾的,裡昂。兩年了,習慣也變了嗎?”
對方漫不經心地插進新的蠟燭,
“看來,你在這裡過得不錯。”
裡昂愣了下。
“我……”
黑發的青年轉向一旁的鏡子,這才發現剛剛夜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吹掉了他半側的圍巾,露出了一截側頸。
話音戛然而止。
一抹吻痕。
還沒有完全褪去的暗紅色,就算在晃昏的燭火下,也格外醒目。
青年殷紅的唇角猛地抿起。
心底一直繃緊的弦,赫然一撥。
這是他背著他的好友,和對方心心念念的人……
上床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