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老宅裡, 紀明洵正對著老爺子留下的“通知書”感到頭疼。
隻見宣紙上鐵畫銀鉤書著一行字:“我去淮城幾日,不必尋我。”
老爺子似乎生怕他阻攔,連夜訂好機票, 甚至還帶上小紀霏,祖孫倆早早腳底抹油溜了。
這不是胡鬨嗎?
當父親知曉妹妹的事時, 他就料到會有這天,沒想到來得飛快,隻過了數個小時而已。
深知老爺子的倔驢脾氣,紀明洵知道人肯定是勸不回來的,隻能把消息告訴明聿, 讓他看著點老爺子。
“大少爺不好,老爺出事了!”
原本因幫凶身份有些“躲藏”的老管家劉叔,此刻也顧不得心虛,神情匆匆從大廳進來,剛剛淮城一通電話打進了紀家。
紀明洵抬頭, 什麼事值得管理紀家多年的劉叔驀然變臉色?
“警局來電, 說老爺涉嫌拐賣幼童, 現已被淮城警方拘留。”
劉叔開始還以為是詐騙電話, 可仔細一瞅是真的。老爺子不是興衝衝去找小姐了嗎?發展太匪夷所思。
哦對了, 小姐似乎還生了個小小姐, 昨晚臨去前老爺還問過他小女娃的喜好,所以老爺是準備“挾天子以令諸侯”把小小姐先綁回家嗎?
這一舉動不明智,連劉叔都不能昧良心誇讚自家老爺。
紀明洵:“……”
該不該說,他們確實是親父子, 一脈相承的“人販子”。
紀明洵甚至都能想象當時老爺子哄騙小崽回燕京的場面。
這下他頭更疼了!
淮城警局內,紀韞章真實體驗了一把“鐵窗淚”,辯解不力下他莫名其妙被帶回局裡, 接著就被審問了。
辦案人員是年輕小夥,剛從警校畢業,嫉惡如仇,最看不上欺淩婦孺的人。
“把事情交代清楚,不要撒謊。”
面對滿臉寫著不配合的紀老爺子,他嚴肅道,老實人其實很會騙人,即使對方看起來氣質不一般,與簡樸的衣著格格不入。
“我是來淮城找外孫女的,我是孩子他親姥爺,你們搞錯了!”
紀韞章不知道說什麼好,如此烏龍事件竟沒有一個人相信他。
辦案人員眼神越來越不善:“據我們所知信息,許櫻櫻小朋友的姥爺已在多年前去世。”
而且剛才在現的場圍觀群眾,也把孩子的基本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
老爺子沒好氣道:“去世的是她的養姥爺,她親姥爺我在這坐著呢!”
辦案人員說道:“態度請保持端正,你怎麼現在才來尋親?”
“我是昨晚才得到消息。”
紀韞章有些氣弱,可他說的是事實!
“……”
這下輪到辦案人員無語了,還挺理直氣壯的,編謊話也不打草稿,聽聽,這孩子話說出來誰信?
“你說許櫻櫻是你外孫女,她媽媽是你丟失的女兒,你有證據嗎?”
辦案人員決定速戰速決,不想再跟“犯人”裝糊塗繞彎彎。
“……”
紀韞章憋了憋,甕聲甕氣道。
“沒有。”
兒子昨晚才和他說,那什麼DNA報告還沒有出來,想到這老爺子忍不住埋怨兒子辦事不力,不會多花點錢加急,他們家又不是出不起!
辦案人員:“……”
他直接被氣笑,漏洞百出的回話已經側面驗證了老大爺的身份。
他得再深入挖挖,看能不能逮條“大魚”來,如果是有組織預謀作案的,那麼能派出眼前這位大爺的組織,想來頭目也不是個聰明的。
另一邊的小朋友們則比紀老爺子自在許多,雖說紀霏是小小嫌疑人,可生得唇紅齒白,軟軟糯糯,負責相關事宜的女警員都忍不住放輕聲音。
“小朋友,你叫紀霏是吧?你和你爺爺來淮城找妹妹,是不是有過演練?”
女警員想了想,把預謀換成了小朋友能聽懂的詞。
小紀霏現在已經知道,他和爺爺因為拐帶妹妹被警察叔叔抓住了。
他不明白妹妹是他們家的呀,難道爺爺騙霏霏?
還在兀自思考的紀霏面對詢問,老老實實回答。
“爺爺和我一起排練過劇本的。”
小朋友對警察叔叔大多都抱著天然的好感和敬畏。
“劇本?什麼樣的劇本?”
女警員記錄著,言語親和,很容易讓小朋友放下戒備。
“失女老人,千裡尋親,隻盼骨肉相見,兩眼淚千行!”
紀霏記得很清楚,爺爺說要贏得姑姑的心,首先要把妹妹爭取過來,站在他們這邊,如此一來,父女團圓指日可待。
“……”
過了這麼些年,拐子的故事庫還沒更新,女警員覺得老套是老套了點,可用來對付善良娃娃還是綽綽有餘的。
而善良娃娃櫻櫻小朋友此刻卻嘗到了點點百口莫辯的滋味,因為叔叔阿姨都不相信她的話。
爺爺沒有蒙騙櫻櫻,櫻櫻也沒有想和小哥哥回家,這場相遇隻不過是櫻櫻輝煌人生路上的一個重要節點而已。
怎麼就沒人聽櫻櫻的話呢?
唉,愁啊愁!
警察安慰道:“小朋友彆怕,儘管說出真相,叔叔們會給你做主的。”
“叔叔,爺爺真的是好爺爺,他是來給櫻櫻送寶藏的!”
沒辦法,為了拯救白胡子爺爺,櫻櫻隻能透露出一部分真相。
警察:“?”
“天機不可泄露,如果櫻櫻過多透露,可能會降下天罰。“
小朋友表情很認真,一點也不像開玩笑。世界無奇不有,說不定有搶奪主角氣運的奇人,在沒有足夠實力的時候身懷秘寶,一定會被反派搶奪。
櫻櫻現在還非常弱小,前期主打苟苟苟。
受儘欺辱也不懼,來日翻身做主人!
“……”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眼前的小朋友在胡說什麼。
警察搖搖頭,現在的孩子啊,無腦電視劇看的實在太多,思想受到了一些荼毒。
專家真應該呼籲全社會的父母,關注小孩心靈成長,努力樹立健康思維。
一人一崽兩兩相顧,沉默在無聲蔓延。
小團子現在隻期待白胡子爺爺能快點想辦法逃走。
不好意思,櫻櫻真的儘力啦。
從今天驅車離開家時,許清意的眼皮就在跳,總感覺會有莫名的事情發生。
果不其然,她閨女又出小狀況了。
顧不得眼前工作,許清意起身準備前往警局。
崽兒被拐賣,按理說她應該著急,可聽工作人員說涉案人員是一對姓紀的爺孫,許清意心裡轉了轉,大概猜到了情況。
不出意外,又是紀家來人,爺孫?該不會是原身的親生父親吧?
“許姐去哪兒,我送你。”
前台大廳,剛下電梯的陳至明眼見許清意步履匆匆往外走,應該是有急事,連忙上前。
許清意也沒有矯情,“行,櫻櫻在警局。”
生怕小朋友出事的陳至明也著急起來,二人連忙驅車趕往。
前往警局的路上,許清意接到了紀明洵的電話,對方歉意表示,老爺子得知消息太過激動,家裡人勸不住他,一番操作把自己弄進局子,現在要麻煩許清意去 “撈人”。
紀明洵了解詳情後,覺得老爺子進去不無道理,好端端玩角色扮演,可不就玩脫了。
年紀越大玩心越重,整一老小孩啊。
許清意:“……”
這個豪門,和她想象中真的有所出入,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豪門。
審訊大廳裡,紀家祖孫正老實巴交坐著等待“救援”,小紀霏是累了,紀老爺子是蔫了。
紀韞章曾經設想過和閨女重逢的場景,無一不是溫馨動人,和和美美,但絕不包括現在這場面。
他灰頭土臉被“押”在警局,疑似拐賣小外孫女。
沒錯,他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可也是要臉面的,以這樣糟糕形象出現,對他而言無疑是侮辱。
誰不希望自己在女兒心中的形象是偉岸的,現在讓閨女怎麼看待他這個素未謀面的親生父親?
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果環境允許,紀韞章已經在暗地裡捶胸頓足。
太過倉促,他選錯劇本了。
因為沒有跟上時代,觀念陳舊的原因,唱了出令人誤會的戲。
他應該學著網絡上的段子,鮮花鋪路,豪車相迎,風風光光來見女兒和小外孫女。
沒一紙報告又如何,反正是他閨女沒錯!
見面又不犯法,他光明正大。
小紀霏也很後悔,他深刻明白一個道理,做人要學會堅持己見,他想高高興興直接來見妹妹就好啦,可惜被爺爺說服要講究策略。
妹妹說的超級正確,要真心換真心!
多點真誠少點套路,世界才會充滿愛。
他和爺爺是“假心”,所以受到懲罰,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此時大廳來往的人員並不多,光可鑒人的地板倒映出許清意的身影,以及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
見到紀明洵時,許清意就覺得紀家遺傳基因很強大,上天似乎都給了紀家人一副好樣貌。眼前的老人即便兩鬢雙白,可依然不難看出曾經英俊矜貴的外形。
紀老爺子一眼不眨地看著女兒從遠至近,曾經在腦海中描繪想象過無數次的面容,就這樣活生生出現在他眼前。
他張了張口,一時百感交集竟不知說什麼好。
“許女士這邊請,我們有些情況需要向你了解。”
許清意朝老爺子點點頭,便先按照指引辦事,向相關人員出示證明解釋清楚這場烏龍,保證紀家祖孫並不是所謂的壞人,警方登記後才同意放人並對當事人表達了歉意。折騰一番,一行人才得以出警局大廳。
“媽媽你終於來啦,櫻櫻等了你好久好久~”
為說服警察叔叔,坐在小板凳上苦思許久的小朋友迎來希望的曙光。
無所不能的意意公主,來拯救她的落難小寶貝了!
小團子撲到媽媽懷裡,大眼睛彎成月牙兒。
“媽媽,白胡子爺爺和小哥哥不是壞人,可好可好啦!”
要說唯一有點點不太行的地方就是小哥哥看中了櫻櫻的才華和能力,知道櫻櫻是隻績優股,誘惑她做贅婿。
幸好櫻櫻是個頭腦清醒的小朋友!
許清意抱了抱自家的黏人精,“好,媽媽知道了。”
自家小朋友估計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她“偷走”,老母親防不勝防。
“姑姑你好,我是紀霏,今年六歲啦。”
站在櫻櫻旁邊的小紀霏,自打見到許清意的第一眼起,就確定這位美麗姨姨是自己姑姑,因為她和去天國的奶奶一樣,超級漂亮!
紀霏是懂禮貌的小朋友,和姑姑初次打招呼一點障礙也沒有。
許清意看著和自家閨女模樣有點相似的白嫩團子,不禁露出微笑,算是應了。
小紀霏眨眨眼睛,姑姑真的好溫柔呀,和媽媽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這一舉動釋放的信號讓紀韞章的心鬆了下來,有了小孫子打頭陣,氣氛並沒有預想中的尷尬疏離。
現實中哪有那麼多抱頭痛哭的電影場景,普通人的悲歡離合並沒有那麼多戲劇性渲染,
很多情緒可能在對視的幾秒內,抬頭低頭間便可傳達。
“紀老先生,我們先回去吧。”
許清意嫵麗的面容平靜溫和,再怎麼樣,她也做不出把老人家丟在人生地不熟的淮城,不管不顧的事情。
老爺子笑嗬嗬答應:“好好,閨女都聽你的。”
紀韞章是什麼人,他隻是退休了不想管事,好歹是紀家上任家主,眼見閨女鬆了口,他不趕緊打蛇隨棍上,乘勝追擊,豈不是枉費機會!
同行的陳至明大約猜到是許清意家事,抑製心中好奇,克製有禮,專心充當起了司機。
直到坐在車後座,櫻櫻小朋友有點點懵的小腦瓜才反應過來。
姑姑啊,小哥哥喊媽媽姑姑,媽媽還答應了?
按照親戚稱號順口溜,隻有舅舅的兒子才會喊媽媽姑姑……
那麼紀霏小哥哥的爺爺也是櫻櫻的爺爺?
不對哦,是姥爺~
一時間沒想明白的事情有點多,櫻櫻感覺自己頭頂有點癢癢,腦袋要長出來啦。
不著急,要認真捋捋。
原來櫻櫻命定的重要貴人是姥爺呀,仔細想想好像也有可能,比如主角家族勢力龐大,族內禁地供奉著即將飛升的萬年老祖,指定主角就是他的傳承人,將一生功法和財寶儘數傳授,讓主角成為新一代的掌門人!
媽媽是真千金,姥爺肯定是傳說中的豪門掌舵人。
身份沒有錯,非常符合√
小朋友想通了之後,頓時覺得天空都明亮了幾分。
還有比這個更好的事嗎?沒有啦。
姥爺是自己的貴人又是難得一遇的知己,櫻櫻此後如果不努力成神的話,都對不起老天爺爺給自己的最好安排!
小崽崽笑容閃亮亮,正想著和姥爺交流感情,反而先被姥爺招招手,讓她附著小耳朵過來。
“小朋友,你認識開車的叔叔嗎?”
紀韞章悄咪咪向外孫女打探小消息,沉浸在閨女回家的喜悅沒多久,老爺子就發現了件非常堵心的事。
和天下所有老父親一樣,他對接近自己女兒的男人都有雷達般的感應,儘管這項技能他二十多年沒使用過,可不代表它不存在。
紀韞章終於想起自己一直忽略的點,那就是他寶貝小外孫女名義上的父親呢?
明洵給自己的資料裡面並沒有顯示女兒已婚,那就是說櫻櫻是單親,出生到現在都是女兒獨自撫養長大的。
紀韞章不由想女兒這些年該是吃了多少苦,沒有人為她撐腰,做她的靠山,儘讓她被人欺負。
越想越自責,越自責就越對辜負了女兒和櫻櫻的男人怒火中燒。
回去一定要讓明洵查清楚,不,他自己親自去辦這件事,就算掘地三尺也非得找到這個人渣不可。
他定會打斷對方的腿,讓他知道,辜負他紀韞章的閨女,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爺爺,他是陳叔叔。”
小團子點點頭,和她的知音外祖父交流著小秘密。
“他和你媽媽是同事?”
紀韞章不動聲色打量著陳至明,普普通通一小夥,除了臉能看,其他也沒什麼特彆突出的地方,可他對閨女的殷勤倒是很突出。
“叔叔,想當櫻櫻的爸爸哦。”
小崽崽頗有些賊頭賊腦,朝外祖父擠擠眼睛。
什麼?
紀韞章猛地抬頭,如果說剛剛隻是挑剔,那麼現在他目光裡滿滿都是審視,完全一副老丈人架勢。在他看來,陳至明想當他女婿,至少現在是完全不夠格的。
雖沒和閨女相處,可他閱人無數,照面到現在也大概知道閨女的性格和能力,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
閨女若是無聊和他談著玩還好,但要進他紀家大門還沒達標。
是的,紀韞章已經決定,以後就給閨女招婿。
受櫻櫻那個糟糕生物學父親的影響,他不放心讓他們母女到彆人家生活,但凡是和閨女以結婚為目的交往的男人,哪怕是天皇老子來了也得入贅。
何況他聰明的小外孫女可是他老紀家未來的接班人,要撐起一個大家族的掌門人,怎麼可能喊彆的男人叫爸爸?
無稽之談!
隻要他還活著一天,絕不會再讓閨女和外孫女受一點委屈。
就算他倒了,姝姝還有倆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