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玥昏昏沉沉, 中途醒來過幾次,隻覺得一團火在她頭部燃燒,滾燙不已, 身體卻很冷。
她像是被分割成兩個極致的部分,幾乎要感覺不到胸腔裡跳動的心臟。
隱約間看到岑肆那張緊繃冷峻的臉,她想張嘴說話, 不過呼吸罩阻擋著她聲音, 她沒什麼精力, 轉頭又睡去。
但是耳邊總能聽到他低低的嗓音, 他還一直握著她的手, 沒有以往的半點矜持,畫面像是被碎片拚接起來的,光怪陸離, 如夢如幻……
兩天後,時玥才真正清醒過來。
病房裡無人,她坐起身, 花老長時間才認出這病房應該是軍區醫院,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指,確認自己還活著。
她日防夜防, 卻沒想到自己會因為嗆一口冷風而差點沒命。
不過她本來就有感冒咳嗽,但是沒有拍片, 醫生可能也高估她的身體情況, 所以隻給她開了藥。
在她發呆的時候,看到岑肆快步走進來。
“肆哥……”一把嗓子仿佛年久失修風箱發出的聲音。
時玥自己都怔住, 她捏著自己的嗓子,又發出聲音,“……好難聽啊。”
“先躺著吧。”岑肆摁著她肩膀, 將讓重新壓回去。
時玥伸手摸摸自己的腰,繼續說,“躺得我屁.股疼腰疼……”
岑肆聽罷,沉默地取來一張毯子,折疊一下,隨即放在她膝彎下,“有沒有好點?”
他的聲音,絲毫不比她的好聽,像是幾天沒休息過,更加憔悴,眼裡儘是紅血絲。
不過他反應倒還挺平靜,眼底蘊著墨一般濃鬱的黑色,給人極其壓抑的感覺。
“嗯……”時玥眨著眼,伸手勾住他的手,忽然沒頭沒尾說一句,“肆哥,是521。”
岑肆卻瞬間了然她的意思,回想到那天她奄奄一息的場景,他身前的布料沾染上大片的血液……
他眼眶禁不住發熱,呼吸也變得紊亂。
這兩天表現出來的鎮定和冷然的面具,此時都被她一句話撕下來,他彎下腰,伏在她身上,伸手抱住那纖柔的身子,錚錚鐵骨仿佛被人軟化,鑄造成最貼合她的姿勢。
他啞聲說,“我開車沒這麼慢。”
時玥哼唧一聲,“我沒數錯,可能……可能我數得比較快。”
“嗯……”岑肆又問,“想要什麼獎賞?”
“還有獎賞?”
她的語氣歡快幾分。
“嗯。”岑肆微微側臉,埋首在她肩窩。
是老古板鮮少才有的親昵。
時玥感覺脖頸似乎被什麼熨燙一下,但是很快,那抹濕潤被他的臉頰蹭去。
老古板是不是偷偷掉眼淚?
時玥伸手搭在他後腦勺上,手指觸摸著他短發的硬茬,像是在安慰他。
她輕聲說,“那我得好好考慮一下。”
“好,不著急,慢慢想。”未來還有很長。
“肆哥,你抱夠沒有?”時玥覺得脖子癢癢的,忍不住推他一把。
“……”岑肆微微抬頭,垂眸看她。
深邃湛黑的眼眸下早已經波濤翻湧,打破平靜的偽裝,眼周依舊泛紅,但是他這般嚴肅著臉,倒也讓人看不出他剛才是不是哭過。
時玥扭扭捏捏,瞥他的眼神卻生動至極,她說,“……你這樣,我不適應。”
岑肆面不改色退開,幫她蓋好被子,“那你努力一下,適應我。”
時玥:“……”
見她模樣呆滯,岑肆手指在她臉頰上掐一把,沒掐到多少肉,她這一病,把自己的身體又折騰得沒幾兩肉。
“我有點餓……”時玥摸著乾癟的肚子說。
“我去給你打一點稀粥,其他還不能吃,話也彆多說,你嗓子有些炎症。”
時玥隻能點點頭,可憐巴巴看著他。
岑肆轉身要走出去,但是又忽然走回來,大掌落在她頭頂,輕輕壓著她毛茸茸亂糟糟的頭發,交代一句,“我很快回來,你再躺一下休息。”
“嗯……”
岑肆定定看著她一會兒,這回才真的走出去。
【嗚嗚嗚……】
綠茶係統哭唧唧,【玥玥,岑肆好感度滿值,咱隻要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
【那你可以安靜一下嗎?】時玥揉著眼睛,心中無奈。
這個係統又廢柴又愛哭,總是吵得她頭疼。
綠茶係統:“……”
時玥在醫院待了大半個月,還沒幾天快活日子,又因為一聲咳嗽被強迫住院,就差沒在醫院續個月卡。
塗姐找她幾次都沒找到,後來碰到岑肆,才知道她住院,她閒著的時候也會給她送點補品過來。
當然,她也沒忘記把錢送來。
兩個店鋪銷量比她之前經營的時候好很多,這回送到時玥手裡的,就有四百多塊。
這時候《山茶花之戀》已經完成後期,萬國來醫院看她,見她病懨懨的模樣,很是惋惜,就怕她一不小心嗝屁。
畢竟他很欣賞她,還期望著以後的合作呢。
如今電影發行放映行業的龍頭老大是清影公司,政策規定由該公司以每部90萬的統一價格收購影片,萬國帶著影廠的團隊拚死拚活卻隻賺個六百塊,跟時玥是差不多的薪酬。
男女主拿到手的也是20塊錢一個月,拍完一部電影花了四十多天,薪酬不過百。
提到這個,萬國心中抑鬱不已,他有幸跟港城的導演演員合作過,見識過他們那套成熟的拍攝和發行模式,影廠獨立運營嗎,自負盈虧,更加容易激發創作熱情。
“反正拷貝已經送出去,不管是什麼結果,跟我們無關,誒……”萬國拍著膝蓋歎息,隨後看向靠著病床啃蘋果的時玥,“玥玥,有沒有興趣給我改改劇本啊?就上次我打算拍的那個,演員我都找好了。”
時玥點頭答應,“好啊。”
“那也要等你好起來,這段時間我也休息一下。”
“就沒想過聯名去申請,讓清影公司多讓出一點利潤?”
“怎麼沒有?老廠長都跟他們公司反饋過,可是也每一個結果,不管片子好壞,全都一刀切,真是不合理啊,每次我都覺得我的片子是賤賣了。”
時玥理解地點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清影公司有政策扶持嘛。
“有空記得去看看電影。”
萬國說著,看一眼時間,起身離開。
他一走,時玥將蘋果核扔掉,擦擦手起身,她從一旁的袋子裡拿出自己的衣服,準備換上。
她不能再呆在醫院,真的快要發黴了。
她拎著一個布袋,走出病房,護士姐姐看到她忍不住調侃,“喲,玥玥去哪兒?”
時玥:“出院。”
護士笑一聲,“嗯,辦手續沒?”
時玥:“……準備去辦。”
護士又是笑一聲,“我陪你吧。”
她也不是第一次說要出院,但是轉頭就會被人拎著回來。
她上次住院真是要把人嚇壞,也不知道咳嗽了多久,竟然吐那麼多血。
彆人住院兩個星期可能就好了,她卻住上一個月才勉強好轉,沒幾天又被男人抱著進醫院,再次揚名整個軍區醫院。
上天給她那麼一張漂亮的臉蛋,但是也給她經不起任何風吹的病弱身體。
沒走出多遠,岑肆就拎著一個飯盒走回來,男人穿回便服,但是一身煞氣卻如影隨形,隻是黑眸觸及前方的身影時,他才微微勾一下唇,淺淺的弧度讓他周身氣場也發生轉變。
“去哪兒?”他低聲問。
“你說呢?我在這裡快發黴了!”時玥揚起下巴,一副非要出院不可的模樣。
護士姐姐笑,“她說要出院,現在要去辦理出院手續呢。”
刹那間,岑肆落在時玥身上的目光,壓迫感明顯幾分,他說,“我做了飯,有你要吃的紅燒肉。”
時玥:“……”
時玥默默將布袋遞給岑肆,“既然如此,那先吃完再說。”
護士姐姐:“噗……玥玥你的骨氣呢?”
“骨氣又不能吃。”
時玥拉著岑肆的胳膊,腳步飛快,清湯寡水的日子簡直是一種折磨。
看著木桌上的那一袋蘋果,岑肆說,“萬導來過?”
時玥點點頭,看著岑肆給她拉來木桌,將飯盒裡的兩菜一湯拿出來。
“肆哥,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我寫的劇本哦。”
岑肆看過劇本,此時斂眸瞥著她,一時沒應。
那片子拍出來,也不知道多驚世駭俗。
“你答應不答應?”時玥喝一口湯,繼續問。
“嗯。”岑肆終究還是點頭。
她提的要求,他哪裡會拒絕。
吃完一頓飯,時玥飽得走不動道,根本就沒再想起過出院的事情。
今天剛剛拍過肺部的片,頂多再住兩天,她就能回去。
不過這天晚上,時玥半夜忽然驚醒,捂著肚子彎起腰,嘴裡發出低低的痛吟。
岑肆在病房裡拉了一張折疊床,今晚他心神不寧,乾脆在這裡躺下。
他一直沒睡過去,聽到床上傳來的動靜,馬上起身來到床邊,“玥玥?”
他將燈打開,便看到她抱著肚子,臉色雪白,還滿頭大汗的樣子。
“哪兒疼?”他伸手按住她的腹部。
晚上她隻吃了兩塊肉,他甚至沒放太多刺激性的香料,往常她吃也能消化,這回兒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岑肆轉身出去喊護士。
護士知道時玥腸胃不好,以為她是腸胃炎,可是詢問過後,卻發現不是。
最後還是時玥感覺到有一股熟悉的暖流,她才反應過來。
“流血了!”岑肆幾乎是第一時間看到她身下床單的那一抹紅色,一時間又是六神無主。
護士卻恍然大悟,“沒事,沒事,這是正常的,你等等……”
她連說兩聲沒事,但是卻不說時玥是怎麼回事,岑肆哪裡肯讓她走,“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流血了,讓醫生來。”
“醫生來了也沒用,我現在拿衛生棉過來,你先給她揉一下肚子。”護士急急忙忙跑開。
岑肆再看向那抹血,隱約抓到了什麼,是女孩子的月事。
他在床邊坐下,伸手將她攬到懷裡。
他的手掌隔著一層病服落在她腹部,她肚子也是冰涼的,怪不得會疼呢。
而他的掌心卻滾燙熾熱。
時玥嘴裡的痛吟減少,還惦記著,“肆哥,我會弄臟你衣服的。”
“沒關係,這樣還疼嗎?”
她身體不好,一直沒有來,這應該是初潮,岑肆也看過一些相關的書,有些女孩的反應會很大。
“熱熱的,好很多。”時玥眷戀他掌心的溫度,手搭在他手背,整個人也倚過去。
很快護士就拿著衛生巾進來,當著岑肆的面就開始教時玥怎麼用。
“這是國外進貨的,現在很多女生還不敢用,但是這絕對比月事帶好用。”
時玥了解一點,她記憶裡連白小雪都還是用月事帶,天天要洗,每次就換底下那張草紙,一點兒都不衛生。
岑肆將時玥抱去衛生間,又怕她搞不定,一直沒出去。
最後他背過身去,說道,“你先把衣服換下,擦一下,搞不定叫我。”
時玥盯著他的挺拔健碩的身影,蒼白的唇揚起一絲笑,“肆哥,你還真把我當瓷娃娃啊。”
“我怕你摔著。”岑肆的話扔回來,嗓音低沉。
時玥沒將他趕出去,三兩下將衣服換好,把衛生巾貼上。
肚子還是疼,但是剛才護士給她吃過一顆藥,似乎起了一點作用。
時玥挪著腳步洗一下手,岑肆聽到水聲,詢問,“可以了?”
“嗯。”
她才回應。
他便轉過身來,小心翼翼將她抱起,重新回到病床前。
護士已經重新換過墊子,時玥感激地對她說,“姐姐,給你添麻煩了。”
護士搖搖頭,“這算什麼,你趕緊好起來才是最要緊的,知道嗎?”
岑營長和他心上人的故事,早就在她們住院部流傳開,誰不希望兩人少受一點折磨,好好過日子呢?
護士離開後,岑肆將門關上。
時玥往旁邊挪一下,拍拍病床上空出來的位置,笑著對他說,“肆哥,繼續給我按摩吧~”
岑肆如今已經沒法顧及那麼多,什麼原則上的問題,在她的病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側躺到床上,她已經找好最合適的位置,背對著他,整個人窩在他懷裡。
她拉起他的手掌,放到她的腹部,“開始吧。”
現在已經是六月天,屋內外都悶熱,可是她身上的溫度卻很低,讓他心疼。
他輕柔地按摩她的腹部,感覺到她身體在放鬆,他鼻尖、薄唇,輕輕摩挲她發心,輕聲說,“睡吧,明天起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