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家中一日 保鏢、鄰居、想入土(三合一……(1 / 1)

這天, 鹿露出院了。

在出院通知書上簽字,得到一份回執,林泮拿著這份回執單到倉庫, 幫她領走了冷凍人的隨身財產。這是她在休眠前寄存的東西, 還有後面幾十年父母陸陸續續給她準備的東西。

假如沒有托管的遺產, 這才是冷凍人唯一的財產了。

一個沉甸甸的書包。

鹿露生疏地拉開滯澀的五金,裡頭有手機, 是她在人世最後的清白,當然充電線也沒忘記,以前也想過萬一未來世界變成末日廢土風, 找電容易, 適配的充電器難。

全家福照片一張,是她和父母在家中客廳拍的,一個純金長命鎖,奶奶給的, 說是在佛前開過光, 去世外婆織的一雙襪子,家裡小狗的照片, 和它的毛紮的迷你毛氈。

一塊18歲爸爸買給她的手表, 一條媽媽買的梵克雅寶項鏈,最喜歡的小熊枕巾。

朋友寫的祝福賀卡。

這都是鹿露一件件自己珍藏的寶貝,她懷抱著強烈的信念帶走了它們, 希望在未來帶給自己慰藉。

雖然彼時,她其實對蘇醒不抱任何希望。

沒想到還能再次看見它們。

真棒!

“萬歲!”她提起書包, 從醫院的台階上蹦了下去,“我活了!我還活著——臥槽!”

私立醫院的地磚都是大理石,清潔機器人每天來來回回拖好幾遍, 還要噴消毒水,所以非常乾淨,也非常非常滑。

眼看立馬要臉貼大地,旁邊突然伸過來一雙手,結結實實地攙扶住她。

“沒事吧?”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嬸挎著包,笑嗬嗬地扶住她,“小心,這裡特彆滑。”

鹿露歪歪扭扭地站直,看向對方。

襯衫大碎花裙子,中等身材,黑色皮鞋,舊舊的菜籃子包,手腕一個普通手環,一個有劃痕的珍珠鐲子,看著像鄰家大嬸,或是熱情的房東阿姨。

“你是……”花了一百萬才雇到的專業警衛?

“叫我鐵姨好了。”鐵姨爽朗地說,“吳主任都和我說了,以後我就是你的‘家政助理’。”

鹿露:(●-●)

她在網上查過了,富豪家有物業主管,就是傳聞中高學曆畢業的專業管家,保姆阿姨啥的也不叫阿姨,叫家政助理,而貼身的男仆女仆叫生活助理。

同理,保鏢也不叫保鏢,叫安全顧問。

鐵姨看起來毫無違和感。

“姨,謝謝你肯來照顧我。”這可是要托付小命的人,鹿露嘴甜極了,“以後就麻煩你了哦。”

“應該的,這是我的工作。”鐵姨一邊說,一邊繞著林泮開過來的車轉了圈,鞋尖探到車底,這裡過一下,那裡掃一圈,鞋頭亮晶晶的水鑽冒出白色的光。

她檢查完,頭一個坐進車廂,裡外摸兩遍,才示意鹿露進來。

“姨,這是在乾嘛?”她問。

進入私人空間,鐵姨立馬收攏熱情的五官,沉下聲音:“不要上任何沒有檢查過的車輛,這是最容易安裝炸-彈的場所。”

鹿露驚悚:“這車不是說防炸嗎?”

“是的,但車輛的設計是為了預防車禍導致的爆炸,能源箱的防護才是最多的,而且,炸-彈可不止火藥,假如是毒氣就防不勝防。”鐵姨耐心地解釋,“還有,選座位的時候,最好每次都換位置坐,不要固定坐在某一個座位,免得你身邊的人泄露信息,狙擊手專門遠程射殺。”

鹿露:“……”

“我親眼見過這樣的事,雇主身邊的人出賣了她的坐車習慣,她喜歡每次都坐在靠左的位置,離能源箱最遠,被狙擊手找到機會,在車子啟動前射穿玻璃,當場死亡。”

鹿露:“車窗不防彈嗎?”

“是非法改裝的激光槍,射程高達一千五百米。”

她:QVQ

果然科技發展了,犯罪也在發展。

等車開到了鬱金香路,鐵姨等車停穩後,通過後視鏡觀察周圍的環境,而後才拉開車門,示意她下來,並解釋:“彆墅區的房屋高度都矮,相對而言比較安全,如果是在高樓,車就不能這麼停,必須停進地下車庫。”

鹿露點頭受教,但幫林泮辯解了句:“我還沒有請司機。”

林泮卻說:“我會記住的,謝謝您。”

鐵姨又恢複了對外的熱情笑容,接過鹿露手中的書包:“小姐,我來吧。”

鹿露知道她要假裝家政,可並不想把這個給她:“你拿一下後備箱的行李,我有幾件衣服。”

“好的小姐。”鐵姨提下行李,快走兩步按響門鈴。

開門的是生活顧問CC,同時迎出門的還有私人廚師老吳和清潔師艾倫。

他們都知道雇主今天回家,早早就來報道。

鐵姨借放行李的動作,迅速將屋內的場景納入眼底,判斷沒有異常,轉身拿拖鞋:“小姐請進。”

鹿露這才進門,順便介紹:“這是家政助理,你們叫她鐵姨就行,這是老吳,這是艾倫,她是CC。”

老吳有些拘謹地問:“小姐要喝點什麼?我準備了無□□茶、鮮榨橙汁、綠豆湯。”

鹿露:“茶。”

“好的小姐,你喝冷萃還是現泡。”

鹿露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熱的吧,還是得喝點熱的。”

“好的小姐。”老吳很快泡好熱茶,還配了兩三樣點心。

“林泮,你坐。”鹿露無師自通了使用保鏢的小技巧,“鐵姨,你幫我把行李拿到房間去,三樓的主臥。”

鐵姨勤快地點頭:“好的小姐。”

鹿露也沒有完全將性命交付給他人,自己也留意了下房屋的環境。

廚房一塵不染,餐桌上擺著一大束鮮花,錯落有致,窗台有一排小巧可愛的盆栽,外頭還懸掛風鈴,叮叮咚咚清脆地響。茶幾也有鮮花,茶具是英倫鄉村風的骨瓷套裝,陽光斜斜照射,便能穿透薄薄的瓷料,如同白紙一樣輕薄。

客廳的真皮沙發光亮柔和,腳下的地毯也乾乾淨淨,就是鄰居家的割草機有點子吵。

真難想象,這裡就是她以後的新家了嗎?

隻有她和一群陌生人。

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想到這裡,鹿露好像屁股下面裝了彈簧,忽然坐立難安。

林泮注意到了她彆扭的坐姿,開始還以為坐墊不舒服,想幫她調整,但她注意到後就馬上坐穩了。

“外面的花園可不可以種菜?”鹿露轉移話題。

“我想應該可以,很多人家都會在花園裡種些蔬菜水果,拿來送人也是很貼心的禮物。”說曹操曹操到,林泮看見一個身材挺拔的男性提著竹籃走到了籬笆前,按下門鈴。

叮咚——屋裡的鈴響了。

CC趕緊去開門。

“嗨,你們今天搬過來了嗎?”男人友好地打招呼,“我是你們對面的鄰居。”

“請進。”鹿露說。

CC給他拿拖鞋,然後進廚房幫忙泡茶,並小聲說:“老吳,還有點心嗎?他帶了禮物,我們得準備一份回禮。”

老吳忙說:“有的,冰箱裡還有我做的冰激淩蛋糕。”

“我來打包。”CC打開櫥櫃,找準備好的包裝紙和絲帶。

他們倆在廚房忙碌,這邊,客人已經走到客廳,和林泮頷首笑笑,看向了鹿露:“您好,我是亞曆山大劉,我們住在你們對面。”

“你好,劉先生,請坐。”鹿露說,“我剛搬過來,我姓鹿。”

亞曆山大說:“鹿小姐,歡迎來到鳶尾社區,這是我自己種的番茄和黃瓜,希望你喜歡。”

“謝謝。”鹿露開心地說,“我也準備在花園裡種點菜。”

“明智的選擇。”亞曆山大環顧家裝,對主人的財力和品位有了些了解,“恕我冒昧,鹿小姐看起來像學生,搬到這邊是為了方便上學嗎?”

鹿露:“呃,算是吧。”其實最近太忙,早就把考大學的事拋到腦後了。

“鹿小姐因為身體緣故休學了一段時間,之後應該會重新申請大學。”林泮幫她圓場,順便恭維,“你的襯衣是佐德的設計師款吧,我以為隻有超模才能穿得這麼好看。”

亞曆山大聳聳肩:“我太太送給我的,我隻是覺得它很適合春日。”

鹿露拿起一塊綠豆糕,沉思:這是在裝X嗎?

“確實,聽說設計師的靈感來源就是梵高的《春日杯中杏花開》,顏色非常難調,也很挑人。”林泮繼續交際,“應季又應景。”

他說著,指著菜籃穿插的兩支杏花,微微一笑,“很美。”

亞曆山大頓時渾身舒暢。

林泮的恭維不僅恰到好處,毫無溜須拍馬的尷尬,還體現了時尚感和藝術品味,無疑給雙方都留下極好的印象。

他的神情更熱情了:“鹿小姐想讀什麼學校?我太太是劍獅大學的教授,也許她能給你一點建議。”

鹿露含混道:“我想先考察一下哪個學校更適合我。”

“肯定是鳶尾王冠聯盟中的一個。”林泮說,“美藤、劍獅或者東龍。”

不知道為什麼,鹿露莫名覺得氣氛不適合自己,尿遁:“我去上個廁所,你們聊。”

她跑進廁所,坐馬桶上搜索“鳶尾王冠”。

這個國際高校聯盟的成員有五家。

三所綜合性大學:美藤、劍獅、東龍。

兩所專業學校:國空航天大學,國際軍工大學。

當然,鳶尾聯盟是高校組織,不是高考劃分的標準,按照聯合政府的劃分,A類高校有三十二所。

客廳。

亞曆山大問出了關鍵問題:“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林泮:“國立文理。”

亞曆山大挑起眉:“駿澤?”

“駿澤。”

“那我們是校友了。”亞曆山大心底多了幾分親切。

國立文理也是A類大學,有兩個學院最為著名,一個是以此為名的文理學院,出過許多文學家、哲學家、詩人,另一個則是駿澤學院,不僅有文理學院的課程,還有一個馬術俱樂部,隻招收男性。

故此,駿澤學院在外也被人稱之為——馴馬場。

其優秀畢業生被譽為……“良駒”。

-

憑借校友的身份,林泮和亞曆山大劉很快熟悉起來,他們聊了聊學院的教授、課程和作業,又懷念了一番食堂的美味,最後交換聯係方式,約好有空一起喝茶。

鹿露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他們是怎麼迅速完成社交的。

她又想招攬林泮了。

“唉。”亞曆山大一走,她就忍不住和林泮打聽,“林泮,你最近忙嗎?”

林泮問:“鹿小姐有什麼吩咐?”

“不忙的話,你再幫扶我一段時間啊。”她愁眉苦臉,“我還沒適應這裡的生活呢。”

林泮抬眼,認真地注視她。

鹿露滿面愁容,這不容作假,還有些懇切的哀求,以及隱約的彷徨,似乎在說:雖然我很有錢,並且一口氣買下富人區的大彆墅,賬戶上還躺著大筆現金,但還是好煩。

他默然一瞬,才溫言道:“應該沒問題。”

“真的嗎?”鹿露馬上想到一個請求,期期艾艾,“那……你能陪我住幾天麼?”

林泮怔住,微皺眉頭。

“拜托拜托。”她雙手合十,小聲道,“我和其他人都不熟,鐵姨也是今天第一天認識,晚上要和陌生人住在一起,我害怕。”

不是鹿露心胸狹隘,有被害妄想症,實在是財帛動人心。萬一雇員們發現她什麼都不懂,還有大筆的錢,生出邪念,決定把她綁架了,威脅她馬上轉賬,然後殺人滅口,卷款逃跑,她豈不是太冤枉了?

林泮未必值得信任,可畢竟熟悉很多,總比陌生人好。

“我可以付錢的。”她說,“算你加班費,行嗎?”

林泮一時斟酌。

住到女性家中是一個曖昧的信號,尤其他還不是鹿露雇傭的員工,擱在外人眼中無疑不清不楚。可他已經收下她送的袖扣,因此避免了社交場的歧視與排擠,細論起來,其實差不離。

再者,如果拒絕的話,鹿露或許會不高興。

林泮不想得罪她。

然而,就在他為難之際,鹿露忽然改口。

“不行就算啦,這裡離市政廳蠻遠的吧,上班不方便,算了算了。”她貼心地找了個合適的回絕理由,不等他回答就說,“但要留下來吃晚飯哦。”

林泮頓了頓:“好……多謝您。”

“你能不能幫我找點宇宙醫療的資料?過兩天就是什麼股東大會了。”鹿露犯愁,“開完會再考慮大學的事吧,對了對了,黃教授給了我一張清單。”

她從襯衫裙的口袋裡掏出紙:“每兩周複診一次,每天要按摩,她說讓我去請個按摩師?這要去哪兒找?營養補充劑呢,哦,在我行李袋裡,適量運動,你覺得我適合做什麼運動,跑步?”

林泮接過單子:“我來安排吧。”

“給。”

林泮拿著清單,先進廚房吩咐廚師:“鹿小姐的飲食有一些禁忌項,你拍一下。”

老吳趕緊拿出手環拍照,將附頁的飲食建議拍下來。

“CC小姐,麻煩你每天采購一些新鮮水果,打成果汁冷藏,鹿小姐每天都要補充維生素,再去天然藥房配一些蜂蜜糖,方便她隨身攜帶。”

CC也立即打開備忘錄:“好的。”

“再買些運動器材,我記得社區有網球場和高爾夫球場。”林泮說道,“鹿小姐,社區球場很近,你可以先從這兩個項目開始。”

鹿露:“我隻會打羽毛球。”

“那就再加上羽毛球。”林泮一項項安排,“還有,預定冷櫃安裝,鹿小姐身體康複後會用得到。”

他翻翻單子:“一會兒我幫您聯係社區醫生,登記您的情況,如果您有什麼需求,直接讓社區醫生上門。”

鹿露懨懨道:“黃教授讓我找家庭醫生,方便跟蹤我的健康狀況。”

“這很有必要。”林泮說,“您有合適的人選嗎?”

她攤手。

“請教授為您推薦吧。”他提醒,“家庭醫生不僅要專業,更要懂得保守秘密。”

鹿露頭大如鬥:“好吧好吧,我改天問,還有嗎?”

“按摩師比較難找,我會替您留意。”他說,“先買按摩儀可以嗎?”

“行。”她應得有氣無力。

林泮不由放柔語氣:“離股東大會還有十天,我會提前幫您預約美容師,再準備好開會的衣服就行了。”

鹿露抱怨:“事好多哦。”

“是呢,剛開始總有很多準備工作。”林泮明白了她的情緒,溫言安撫,“不過,與健康比起來都是小問題,我們會解決的。”

鹿露有被安慰到。

和絕望的長眠相比,與無窮無儘的檢查相比,康複適應都像是酸甜的檸檬,雖然酸了點,可有益健康。

“我想是的。”她振作起來,和黃教授聯係私人醫生的問題。

黃教授沒有拒絕,隻是說需要一些時間尋找人選。

鹿露也不著急,完事兒後就在自家花園裡閒逛,和旁邊給花澆水的老太太打了個招呼,得到一籃蘆丁雞蛋,晚上又多了一道菜。

不知不覺,朦朧的紫色霞光暈染天邊,夜幕降臨了。

一輛輛懸浮車駛過,停在寬敞乾淨的街道旁,狗和孩子歡呼著奔出門,歡迎他們的父母。

保姆忙碌地進出餐廳與廚房,端上準備好的晚餐,營養均衡,調味清淡,再開一瓶紅酒或香檳,伴著餐桌新鮮的花卉,就是富人家庭其樂融融的夜晚。

劉家也是如此。

劉欣然回到家中,一邊脫外套一邊問丈夫:“對面的人搬過來了?”

亞曆山大接過妻子的手提包:“是的,今天上午主人露了面,是位年輕小姐。”

劉欣然挑眉:“多年輕?”

“還沒上大學。”亞曆山大說,“我進屋坐了坐,布置得很溫馨,也很有格調。”

劉欣然了然,這就是說,對方絕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暴發戶,擁有和社區居民旗鼓相當的財富。

“一個人?”她問。

“有個小男朋友忙前忙後的。”亞曆山大笑笑,“和我是同校,在市政廳。”

劉欣然滿意道:“挺不錯了,比胡慧娜有眼光。”

亞曆山大忍俊不禁。胡女士也是他們的鄰居,自己開了家美容醫院,原本在社區也頗有臉面,可惜晚節不保,新交的小男友上不了台面,C類高中畢業,父親在酒吧工作。

被鄰居們發現後,胡女士一時淪為笑柄,好久沒敢露面。聽說最近去了彆的城市,指不定就要搬走了。

相比之下,新鄰居的男友是市政廳的A類生,說出去可體面多了。

“我送了他們一籃蔬菜,他們回了甜品盒,是家裡廚師做的,味道還行。”亞曆山大點評。

劉欣然頷首,初來乍到,請不到高超的私人廚師很正常,可要是沒有私人廚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們有空約個下午茶。”劉欣然對鄰居的興趣到此為止,“吃飯吧,依綾,羅伯特,你們作業寫完了沒有?”

樓梯上傳來兩個孩子的腳步聲,劉家的夜生活正式拉開序幕。

這是富人社區平凡的一天。

也是鹿露在新家的第一天。

她餓得早,六點不到就開始吃晚餐,吃完也不過六點半。

林泮告辭回家,她閒來無事,在屋裡四處閒逛。

看看書房,翻翻書架上滿滿的紙質書籍,欣慰地發現眼熟的名著,但不想看書吸取知識,拿了雜誌坐在露台上慢慢看,配著老吳做的意大利冰激淩,倒也享受晚風的清涼。

時尚雜誌不管什麼年代都容易懂,她被種草了幾件衣服,一看正好是DP的款,直接拍給艾克斯,問他能不能買。

艾克斯回得很快,說她看中的都是限量款,店裡已經沒貨了,需要排期,且他不建議她穿雜誌的這款。

鹿露:【你說實話,是沒有貨,還是得再買點東西?】

艾克斯:【我不否認高級VIP有優先購買權,但更重要的是,這件苧麻的商務裙不適合您的年紀】

他發來幾張新款的照片,紅色波點襯衫裙,粉白條紋西裝,格子百褶裙。

鹿露不得不承認,艾克斯比她會搭配。

她很直接:【多少錢?】

艾克斯:【我可以幫您預定一下,大概下個月就能拿到了】

鹿露托住腮幫子,思考兩秒,翻過一頁雜誌,把看中的絲巾、胸針、發夾、襪帶、鞋子全都圈起來,然後發給他:【夠嗎?】

艾克斯:【很感謝您的喜歡,但過度消費並不是一個理性的選擇,下個月還有十幾天,很快的,我保證月初就讓您拿到】

艾克斯:【悄悄說一句,這幾件本市還沒有購買記錄,我想半個月後,全市與您撞衫的人也不會很多】

縱然知道有套路,可他的體貼和關心還是讓鹿露很受用。

尤其此時漫天繁星,周圍的鄰居家燈火通明,人影往來,看著好不熱鬨。而她孤零零待在新家,無事可做,沒有朋友,這點關懷就自然而然被放大了。

鹿露過去很討厭買奢侈品還要配貨的行為,厭惡他們的高高在上,但現在,假如能用錢買到快樂,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這個家裡的其他人,誰不是衝著錢?

今日如此,今後恐怕也如此。

錢不花,還能乾什麼呢。

鹿露心生感觸,難免觸動:【夠了就都要了】

艾克斯:【鹿小姐是急用嗎?】

鹿露:【算是吧】

艾克斯:【可我已經下班了呢,明天早上才能錄入係統,明天上午我再來和您確認,可以嗎?】

鹿露真的被感動了:【我付得起哦】

艾克斯:【^_^我知道,紫水晶小姐】

鹿露:“……”

他在撩她,還是錯覺?是在撩吧,肯定都是為了她的錢!不要當真、不要當真,人家是在工作。

【那明天見~】

她飛快關掉屏幕,喝口氣泡水壓壓驚。

她的冬眠症剛剛痊愈,就患上了新的病:多疑、怕死、誘惑多。

俗稱高淨值人士職業病。

*

夜色撩人,鹿露在經受誘惑的時候,林泮已經來到了市中心的一間高檔公寓。

他按響門鈴,等了一分多鐘,裡面的人才慢吞吞地打開門。

“進來吧。”開門的是個約莫四十餘歲的男性,眼角已經有了細紋,可身材維持得很好,穿著真絲睡袍也能看得出肩寬腿長,腰帶鬆垮地係在胯邊,稍稍露出胸膛。他手指間夾著一支香煙,散漫地沉到沙發裡,“今天怎麼過來了?”

“下班早,過來看看阿澈。”林泮徑直走到最裡面的臥室,輕輕推門。

裡頭暗得沒有一點光,隻能借過道的光明一窺場景:透明無色的城堡中,清秀的少年閉目熟睡,像是童話中的睡美人。

林泮沒有出聲,又默默合攏門。

他回到客廳,掏出一疊現金。

男人挑眉:“哪來的?”

“賣了點東西。”林泮將鹿露送的袖扣賣掉了,全新的DP袖扣,隻稍稍折價。

“蕭曼送的?”男人嗤笑,“早點放棄吧,她這種靠男方家裡上位的女人,對彆人大方不起來,你好好考慮我的建議,我幫你牽個線,長久不敢說,撈一筆總是沒問題。”

林泮搖頭。

“唉。”男人吐出兩個煙圈,“早知道你這麼要強,當初就不該選你,保育院裡長得好的可不止你一個。”

林泮抿抿唇角,沒有頂嘴。

這個男人叫柏納德,大多數保育院的孩子都會取這樣的名字,簡單好記,十七歲就跟了個家產豐厚的女士。他本錢好,在對方身邊待了八年,得到一個孩子及豐厚的分手費,在保育院中算混得很好了。

按照院長的說法,能一飛衝天的都是運氣好,長久不衰的才是聰明人。

柏納德是後者。

他知道“愛”不長久,二十多歲就回了趟保育院,物色優秀的苗子培養。林泮就是其中之一,受過這位叔叔不少援手,和他的兒子柏澈情同手足。

當然,他們彼此都清楚這不是親情。

柏納德慢慢變老,色衰則愛馳,他需要新鮮年輕的男孩作為幫手,也許就是介紹給他的情人,也許是介紹給情人的朋友。

這種前輩提攜後輩的模式,在保育院中並不罕見。

院長早就告訴過他們,雖然大家沒有血緣關係,可一起長大就是緣分,今天誰發達了,就要提攜彆人,來日落魄了,彆人也會拉扯他一把。

柏納德因此替林泮支付了昂貴的補習費,幫他報了多項比賽,送他去參加夏令營,也替他置辦衣服,A類大學的門檻何等苛刻,林泮再聰明努力,也需要一些額外的幫助。

假如人生有賬本,他必然是林泮的第一債主。

但若說雙方毫無感情,也未必如此。

柏納德被情人分手,他並沒有要求林泮替他挽留,雖然不看好蕭曼,也沒有置喙林泮的決定。他冷靜地等待這個年輕人闖蕩,直到頭破血流,心甘情願地為自己驅使。

而這一點,林泮也很清楚。

他的“自由時間”很少,兩三年內沒有起色,就會逐漸墜落。

“我已經放棄蕭曼了。”林泮斟酌道,“事實上,我在考慮是否要換一份工作。”

柏納德按滅煙頭,不耐煩道:“彆犯傻,我手頭還有點錢,用不著你替阿澈付這個費用。”

林泮沒有作聲。

柏澈在胚胎時就做過基因篩查,結果並不理想,可柏納德的分手協議寫得明明白白,他隻有一次機會,一個孩子。而彼時,柏納德韶華不再,也沒有穩定職業,幾乎不可能再得到其他女性的青睞。

他隻有這麼一次機會。

柏澈就這樣出生了,果不其然,他患有嚴重的免疫缺陷症,隻能終身生活在無菌房裡。

這是開支不算多,可需要持續終身。

柏納德原本能和兒子過上富裕優渥的生活,但為供養兒子生存,不得不蝸居在小公寓,將其他支出縮減到最少:抽雪茄變成抽煙,喝高檔紅酒變成喝超市紅酒,聘請保姆廚師到鐘點工……鈍刀子割肉。

林泮知道,柏納德並不後悔孕育他。然而,柏澈一天天長大,卻無法正常生活,隻能在虛擬世界尋找朋友,這樣的孤單落在父親眼中,豈能不煎熬?

可基因治療的費用太昂貴了,醫保無法報銷,於柏納德而言也無力負擔。

“你有錢的話,考慮我說的那個俱樂部。”柏納德有意岔開話題,“一年三萬的入會費雖然很高,可通常情況下足夠找到合適的目標——女性的入會費用是十萬,能付得起這筆錢的人,年薪至少過百萬,就算不成,也會有像我一樣的人,他們也會提供給你機會。”

林泮沉默。

柏納德瞟了他眼,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看大的孩子,不由搖頭:“你覺得八年很短,我卻覺得很長,男人和女人沒必要一輩子在一起,有什麼意思呢?趁著年輕愛過、玩過、享受過,過三十歲收心做父親,有什麼不好?你以為‘丈夫’這個活容易乾?看她一個個換新男友,錢都給了新人,最後留給你一個蒼老貧窮的女人。”

林泮彎腰,摸摸茶幾上的瓷杯,裡頭的茶都冷了。

遂走到廚房燒水,重新為他泡茶:“人各有誌。”

“那你熬著吧。”柏納德又點起新的煙,“不早了,回去吧,我這沒什麼事。”

林泮應了聲,還是卷起袖子,簡單打掃了屋子。

家務機器人隻剩下兩個了,隻有最基礎的功能,柏納德的財務恐怕沒有他自己說的那麼好。

燈光昏暗,柏納德沉默地陷在沙發裡,吞吐白色煙圈。

煙氣籠罩桌角的現金。

他知道林泮為什麼這麼給,柏澈的藥物中有一盒最重要的抑製劑來源於霓虹市,是宇宙醫療的仿製藥,公立醫院開不到,隻能從私人診所采購。

他們隻收現金。

“我走了。”林泮打包好垃圾,換鞋離開。

“路上小心。”柏納德懶洋洋地應著,終究沒有提醒他拿回這疊錢。

-

鹿露在按摩浴缸裡花掉了大半個小時,才裹著浴袍爬出來。

哎呀,這未來科技的按摩浴缸可太有趣了,有衝浪模式,模擬征服大海,有暴雨模式,模擬雨中失戀,還有海盜來襲,投影一出,感覺自己像不懷好意的海妖。

她大開眼界,玩得不亦樂乎。

定製的床也很舒服,無重力狀態下,人好像處於漂浮狀態,沒有一點壓力。

鹿露躺得很舒服,這半點不摻假,可她還是……失眠了。

想想也是,雖然醫院也是陌生環境,但在醫院離,大腦的認知是陌生的,身體的感受也是陌生的,身心完全統一。家卻不一樣,大腦認為家是熟悉的環境,但身體毫無熟悉感。

陌生的床,陌生的臥室,陌生的家。

認知徹底失調,怎麼都無法安心入眠。

鹿露翻個身,又翻個身,把自己當大餅一樣烙來烙去。幾十次後,翻累了,手指頭都懶得動,可合攏眼皮,大腦依舊勤懇工作,絲毫沒有下班的意思。

她無可奈何,艱難地爬起來,撈過床尾凳的書包。

拉開潤滑過的拉鏈,拿出橡皮筋捆好的一疊信,沉甸甸的,就像她的心情。

鹿露深吸兩口氣,給自己鼓勁兒:反正也睡不著,看看好了,萬一很催眠呢?她這麼想著,笨拙地拆開信封,拿出裡面的紙張。

-

給我的寶貝女兒:

露露,今天是你睡著的第一天,媽媽卻睡不著了。回想你剛出生的場景,到現在居然已經過了二十年,我還記得那個下午,五月份已經熱得不可思議,你爸爸頂著大中午的太陽出去買西瓜,結果半路被自行車撞了下,摔了個稀巴爛,隻好去買汽水,冰汽水怕我喝壞肚子,買了瓶杏仁露,結果我才喝了兩口就開始疼。

你爸爸嚇壞了,借隔壁阿伯的車送我們去醫院,還沒到醫院我就生了你。當時我就說,這孩子好養,給兩口吃的就不折騰爹娘。這一點不錯,你打小就乖,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誰抱都樂嗬嗬的,不怕生,不折騰人,真是個樂天派。

媽媽希望你以後也能這樣,就算我們不在了也不要害怕,以最好的心態面對生活。

還記得那首詩嗎?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

無論現在有什麼樣的困難,都不要害怕,勇敢地去面對。

爸爸媽媽希望你能夠幸福快樂地生活,哪怕已經沒有我們。

-

信很短,鹿露沒多久就看完了。

有點小囧。

她出生的故事,媽媽反複說過無數遍,甚至振振有詞說她的名字就是來源於杏仁奶,但鹿露不信——她奶說她媽懷孕的時候愛喝冰可樂,外婆說是預產期在六月,提前就取了名字,沒想到她提前半個月就出來了。

鑒於老媽小時候總喜歡逗自己,鹿露不太相信她的說辭。

還有,她也太文青了,還引用普希金的詩,尬死了。不過,父母年輕的時候正是散文詩歌當道,席慕蓉、海子、顧城等詩人活躍的時期,大概這就是他們這一輩的習慣吧。

就好像鹿露生在互聯網發展的年代,和同學們聊天,誰不懂網絡梗誰就out了。

等等,out是幾幾年的梗了?09年??

鹿露生出迷思,立馬打開搜索欄搜索。

連翻數頁,才看到一條注釋:【out、duang、yyds……21世紀初網絡用語】

再定睛一看,這居然是一篇學術論文,正兒八經地研究文獻:《互聯網古早期語言現象追溯》。

她頓時悲從中來。

上一秒還嫌棄爹媽老土,她倒好,直接入土。

鹿露再也睡不著,飛快搜索“當代網絡流行語”,學習新知識。

當代年輕人……沒有什麼新意,還是流行表情符號,一個個和加密的電報似的。

這有什麼難的?鹿露覺得自己懂了,就是用符號來代指嘛。

會了。

她點開和林泮的聊天窗口,找到表情發了過去:【明天[小太陽][小太陽],我要去[挎菜籃的小女孩]】

很快,林泮的頭像下顯示“正在輸入”。

但足足等了兩分鐘,他還是什麼都沒發過來?

鹿露:【?】

林泮:【您在看什麼?】

鹿露挺自豪自己的好學:【我在努力適應現在的網絡用語】

林泮:【所以,您的意思是?】

鹿露:【明天天氣好,出門去購物啊,看不懂嗎?】

公寓裡,剛洗完澡的林泮忍不住揉揉頭發,重重歎氣。

半晌,還是回複她:【我想您理解錯了】

鹿露:【?】

她馬上切換頁面,搜索兩個表情符號的意思。

還真有人問,也還真有人答。

【一個[小太陽]是[大笑臉],兩個[小太陽]=[小紅帽],[采蘑菇的小姑娘]=[露營帳篷]】

鹿露:什麼鬼?

繼續翻解答,有答主非常直接,甩了兩張圖。

一張男人的上半身,一張男人的下半身。

她看看圖,再看看表情符號,再看看圖。

凝固五分鐘後,她安靜地關掉聊天界面,平躺進床上。

嗯,現在入土為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