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鹹肉粽(1 / 1)

時令早已入了夏, 天氣便一日賽一日熱起來。

芫娘從起初切薑切蘿卜,到後來提起一條鯽魚便能整魚脫骨,刀工在不知不覺間已然日漸精進。

待到五月份, 廚房裡頭已經沒有她切不出來的東西了, 哪怕是端起一塊先前切到稀碎的南豆腐拿來改刀, 她也能切出老孫的七八分精髓。

再後來,端午近前,鳳翔樓中更是日漸忙活。

小二們又擦又洗, 將鳳翔樓打理一新,又在門外懸起彩綢花燈。

而後廚也沒閒著,時令的糕餅吃食, 也早早就準備好了。

鳳翔樓家大業大, 要準備的東西數量自然不能少。故而趕在端午節的前一日夜,不管是芫娘他們這些粗使的幫廚,還是酒樓裡的刀案小二,一個個全都被拉了來裝點心。

五毒餅,各類花糕、粽子,都要挨個綁上彩線放進點心匣子裡頭。

此外還有裝著“五黃”的食盒子, 分格子盛放了新鮮黃瓜,清蒸的小黃魚,水煮鹹杬子,還有醃好煮熟的黃豆, 再並上一瓶貼紅封子的雄黃酒,也是端午時節的緊俏產品。

這些隨拿隨走,方便客人們提回家用,拿來送禮也是有裡子有面子。故而掌櫃自然是卯足了功夫,要趁著端午時節大賺一筆。

等到那現成的點心食盒裝完, 天邊早已見了魚肚白。大家免不得唉聲歎氣,拖著沉重的步子,魚貫回到屋舍休息去。

芫娘忙了一宿,自然早就覺得自己快要睜不開眼來。

隻是佳節難得,一年之中隻此一日。她洗把臉醒醒神,拿著早先準備好的食材利利索索裹了幾個粽子。

鳳翔樓裡的粽子花樣繁多,蜜棗的,豆沙的,八寶的,黃米的,買起來能叫人挑花眼。

不過芫娘包的鹹肉粽,和這些都不一樣。

粽葉油綠,江米白淨,將鹹肉洗淨切塊,夾挾進江米之中,便是最簡單的鹹肉粽。

芫娘選來的鹹肉肌紅脂白,定是要用鹽醃製,再使煙熏過,不膩也不硬,切作塊才正正好。

鹹肉夾雜在江米之中,油脂便在開水的烹煮下融化滲入江米,粘糯的江米吸飽了肉汁,同粽葉的香氣共同交織,叫人咬一口便覺得香韌柔糯。

她包的粽子秀氣靈巧,個頭也不大,將粽葉一翻一扣,一整塊粽米便躍然眼前,吃起來一丁點也不會臟手。

至於挽粽子那功夫,她早在香海就練出來了。往年每到這時節,芫娘且要到酒樓去幫忙包粽,忙活幾天換個大紅包回家。

不過順天時興的粽子大而飽滿,和香海的粽子不大一樣。

芫娘總想著如若是六爺來了,她定要讓他嘗嘗不一樣的才好。

故而饒是已經忙活了整整一宿,芫娘還是強打起了精神將一切都準備得妥妥當當。

廚房裡的大灶燃得極旺。

芫娘將自己包的粽子塞進大鍋之中一同烹煮,這才揉一揉發酸的眉心,回到屋舍之中去歇息。

誰料才剛剛躺下沒一陣,正院子裡頭忽然吵鬨起來。

緊接著,屋舍外便傳來“鐺鐺”的敲盆動靜。

“天都已經大亮了,你們一個個不上工,在床上偷得什麼懶?”

“趕緊給我出來。”

芫娘蹙了蹙眉頭,揉揉惺忪睡眼起身,隻覺得耳邊多出來一座鑼鼓道場,腦子都要被吵炸了。

大家自然也都被吵得無法入睡,隻能怨聲載道地往門外走。

“昨兒捆了一夜粽子,這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就是,這大過節的,受什麼罪?”

“掌櫃說好的紅封沒發,現在連覺也不讓睡了?”

門外頭的主管人五人六,看著大家慢吞吞跟進廚房,這才陰沉著臉道:“一個個的,都是懶骨頭?想把鳳翔樓吃垮了?”

芫娘瞧著那人臉生,便尋旁的娘子們問:“這是誰啊?”

“小聲些,可彆叫他聽見。”

“這是新來的主管,是咱們掌櫃的侄子。掌櫃今天一早就出門給主顧們拜節去了,樓裡的事都是主管說了算。”

芫娘抿了抿唇,低下頭不吱聲了。

主管見眾人聚齊,隨即又舉著盆子大敲兩下:“鳳翔樓找你們來是乾活的,不是叫你們來偷懶的。”

“你們在這裡悶著頭呼呼大睡,外頭的生意不做了?”

夥計裡頭有幾個膽大的,聞聲隨即不服道:“什麼偷懶?大夥昨天晚上忙活了整整一宿,總不能不叫人休息吧?”

“就是,掌櫃的還答應給大家夥發紅封呢?什麼時候發?”

主管臉色一黑:“紅封?你們還有臉要紅封?”

他揭開煮粽子的大鍋:“你們看看昨晚上的粽子,歪七扭八,沒個正形。把這種東西賣出去,那是砸我家鳳翔樓的招牌,我還沒叫你們賠錢呢。”

大家立時反駁起來:“從前都是這麼包的,隻要不露米不露餡,味道可口,那不就是好粽子?”

“這是誰包的?”主管挑起芫娘包的一串小粽子,“你們都看看,這方方正正的才叫粽子,可惜包的太小了,賣出去是跌份,給我收了。”

芫娘連忙解釋道:“等一下,不能收。這不是樓裡頭的粽子,這是我自己包的。”

“江米和粽葉也都是我自己買來的。”

“你的?”主管睨向芫娘:“誰準你把自己的東西放在鳳翔樓鍋裡跟賣的粽子一起煮的?”

“來人,給我扣她半個月工錢。”

“往後再有人,就罰一個月的錢,再抓到就罰兩個月,我看誰還敢偷占鳳翔樓的便宜。”

芫娘聞言,登時皺眉。

那可是她專門給六爺準備來過節的。且不說熬夜包製的辛勞,單是上好的江米和鹹肉,也耗去了不少花銷。這些粽子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被平白無故地收走。

她便沉聲道:“主管這話說的偏頗了。”

“工錢裡每月扣我們十文柴火費,掌櫃的從不拘著大家在閒暇時候用廚房的。”

主管冷笑一聲:“我看叔父就是待你們太好了,才把你們一個個都養成了懶骨頭。”

“你隻掏了柴火費,那這鍋也是鳳翔樓的,灶也是鳳翔樓的,連煮粽子的水也是鳳翔樓的,你可掏過這些錢了?”

“我說這粽子收了就是收了,你若再敢多話半句,彆怪我告訴叔父,把你從鳳翔樓裡頭趕出去。”

“可……”芫娘還想辯駁,卻被一旁的娘子們扯了扯。

大家低聲囑咐:“芫娘,你就忍忍吧,彆頂嘴了。”

“掌櫃的可是他叔叔,能跟他翻臉?彆到頭來丟了粽子,還連活計也丟了,那可就真的虧大了。”

管事二話不說叫人把芫娘的粽子挑出了鍋。

“我叔父寬厚,不是叫你們蹬鼻子上臉的。日後你們誰再敢偷懶耍滑,我可不輕饒你們。”

“快點給我乾活去。”

大家至此才不情不願地一哄而散。

主管自覺威名大震,軒軒甚得地背起手在後廚裡查看起來。

才剛到前頭的大堂,小二忽然迎了上來:“主管,不好了,前頭點了一例繡球豆腐,廚房的刀案都試過了,誰也做不出來。”

“這豆腐非得刀案老孫來切,旁的人切不出來,可今天老孫跟掌櫃的走了,一整天都不在樓裡啊。”

主管懶聲道:“做不出來,你不會跟客人回了話?這麼點事也要跟我說?”

小二忙又解釋:“可那客人非要吃,咱可得罪不起啊。”

主管聞聲順著小二的指示望去。

隻見得包廂裡坐著的是南城裡有頭有臉的幾個老板。這夥人手沾黑白兩道,無論是到了哪兒,旁人都不敢不捧著伺候。

這幫大爺點了繡球豆腐,若是伺候不好,鬨不好要給鳳翔樓砸了也大有可能,小小一座鳳翔樓是萬萬也得罪不起他們的。

主管眉頭一皺,冷不丁橫小二一眼:“做不了你不會不要把菜單放上去?”

小二愁眉苦臉:“可這菜單都是今天早晨按主管您的要求擺放的……”

“怎麼辦?你說怎麼辦?”主管怒上心頭,“今兒拿不出來繡球豆腐,我跟著你一塊完蛋。”

小二略做思索:“管事,我先前看見芫娘夜裡頭在廚房裡頭切南豆腐,她不是刀案,可是切的比刀案還好。”

“要不就讓芫娘試試?”

主管扁了扁嘴,隻好回到後廚的院子裡去找人。

芫娘還在院子裡。

她坐在牆角,拿紙畫一隻烏龜,還寫了幾個字在烏龜身上,把紙貼了起來,正拿著柴枝當作“利箭”,一支一支地往那烏龜上頭丟。

“她那紙上寫的什麼字?”主管皺起眉頭,回頭問自己身後的嘍囉。

嘍囉們面面相覷,半晌才找出來一個識字的:“她寫的好像是……‘管事的’。”

“這個小蹄子……”主管氣得擼了擼袖子。

嘍囉們連忙將主管拉住:“主管,前頭的客人們已經來催菜了。”

“幾位老板怕是不大高興,說要叫掌櫃的過去,還說‘不能做生意就不要做了’。”

主管眸子一縮,登時冷靜下來。

叔父好不容易才給了他這麼一天管事的機會,若是當真捅出這簍子來,不光他這主管位子不保,隻怕叔父要跟他反目成仇。

思及此處,他背後一涼,利索的換上一張笑臉走到芫娘身旁。

“薑小娘子原來在這,可叫我好找。小娘子可錯怪我了,我第一回管事,不立規矩不行,可不是真心想要罰小娘子的工錢。”

“小娘子在我們鳳翔樓任勞任怨,我不過是隨口一說,我哪能真的罰你工錢呢?”

他嘴角勾出幾分諂媚的弧度:“樓裡頭的夥計都說薑小娘子好心腸,我也料想著薑小娘子明事理,定不會同我見怪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