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禰衡擊鼓
孔融和典韋都震住了。
呂布也震住了。
剛才還頗為熱鬨的後院頓時鴉雀無聲，甚至連秋風都不敢呼嘯，沉靜地極其駭人。
呂布瞪著眼前的儒生，眼中迷茫、不解、憤慨，隨即漸漸變成了幾分狂怒。
他漸漸站起身來，這個九尺壯漢站在身高隻有七尺的禰衡面前，強大的壓迫感極其恐怖駭人，仿佛能將人的神誌儘數碾碎一般。
禰衡越說越氣，徑自走到呂布身前，昂頭看著呂布古銅色的臉，大喝道：
“我在家中聽聞你一寒門勇士、誅殺董卓的英雄做了大將軍，心中歡喜非常，自以為漢室能興，我等漢室忠良有盼頭，朝廷能再依科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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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漢家的大將軍哪有這種鳥人！”
先生想做什麼，儘管告訴呂布，布一定儘力幫助先生！”
“有勞先生教誨。”呂布說著，那雙之前黯淡許久的虎目滿是精光，“布沉淪太久，若非先生冒死提醒，布幾乎犯下大錯。
君子心裡都明白，嘴官司隻能跟君子打，跟武夫打嘴官司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鬨不好就會直接被帶走，因此就算是典韋，跟呂布說話的時候都要斟酌語句，不敢隨意惱了這頭猛虎。
可呂布並沒有動手，反倒朝他緩緩下拜，姿態甚恭。
若是彆人，早就識時務者為俊傑了。
說著，禰衡居然還真的鼓起腮幫，一口噴在呂布的臉上，嚇得典韋都傻了，趕緊連連倒退，扯著孔融準備逃跑，以免被呂布誤傷。
但禰衡不懼，認真且狂熱的他就是敢說，種種汙言穢語如晨鐘暮鼓一般在呂布耳邊奏響，震得呂布心中一熱，感覺到一股難言的慚愧，一時感覺頭顱有千斤之重。
禰衡的臉上因興奮漲的通紅，孔融也終於鬆了口氣，趕緊道：
呂布趕緊命令手下仆役去取，片刻後，兩個仆人緩緩抬來了一面大鼓，禰衡解開頭發，抄起鼓槌，站在大鼓面前，爆喝一聲，重重擊鼓，隨著鼓聲唱起了慷慨激昂的曲調。
禰衡停止擊鼓，一臉冷峻地看著呂布，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呂布盛怒之中掄起拳頭，一拳打出禰衡的腦漿。
“取大鼓來！”禰衡又怒吼著重複了一遍。
敢打呂布？！
呂布的武藝是不如從前了，是現在已經疏懶了，可他是呂布啊？
“二弟，二弟！”孔融趕緊給典韋使眼色，典韋也趕緊迎上去，苦笑道：
從那一天開始，他的武藝就難有大進，那個所向無敵，隻憑一把鐵戟就讓所有人膽寒、連權勢滔天的董卓都要折節下交的呂布從猛虎變成了一條惡犬。
九月甲午，試儒生四十餘人，上第賜位郎中，次太子舍人，下第者罷之。詔曰：孔子歎’學之不講’，不講則所識日忘。今耆儒年逾六十，去離本土，營求糧資，不得專業。結童入學，白首空歸，長委農野，永絕榮望，朕甚湣焉。其依科罷者，聽為太子舍人。
先生說的不錯，呂布之前庸庸碌碌，哪裡配做大將軍，布……懇請先生一直跟在布身邊以忠言勸諫。
衡願為大廄令門下計吏，幫大廄令清點賬目，若有一絲一毫錯漏，請斬禰衡首級！”
“好。”
“老子聽個屁！我打死你！”
他之前聽說艾先生給孔融寫信，讓孔融一定要趕緊帶禰衡去見呂布的時候對此人就心懷感激，又從雒陽眾人口中打聽到了艾先生做的事情，心中更是感慨。
原來……
隻要一掌，禰衡必死無疑！
我與其緣慳一面，卻知此人德行，必是忠誠果敢之士。
“大將軍，這等狂生隻是一時……”
“今日先生在眾人面前辱我，依法度，又該如何？”
多少年曆代大將軍無論賢愚皆身懷大誌，一起一伏皆威震八荒。
而惡犬，終究是要被牽繩子的！
嘭！
呂布狠狠一拳打在地上，激起片片塵埃，嚇得孔融腳下一滑，呂布再次起身時，高高的身子挺直，大步向禰衡走去。
他曾經是一往無前的好漢，多少傷痛，多少富貴都不曾動搖他的心，可年紀長了，老了油了不知恥了，他也開始貪戀權勢，貪戀美色，貪戀錢財美酒貪戀一切身外之物。
他大步上前，厲聲道：
“有漢以來，諸將皆呼將軍，唯大將軍不同，必須稱‘大將軍’以示崇高。
禰衡依舊高高昂起頭，滿意地看著呂布，昂然道：
侯成之亂後呂布飽受打擊，武藝明顯下降了不少，隻是他不願意承認而已，剛才這一下快得離奇，甚至超過他巔峰時刻，這讓呂布心中微喜，剛才因為憤怒幾乎噴火的眸子也慢慢變得清澈，他看著摔在地上艱難掙紮的禰衡，又冷哼一聲，又從旁邊取來一件布袍披在自己身上，這才冷笑道：
“我以為你有甚本事，不過如此，蘇秦張儀之輩咬唇鼓舌，難道還能擋住本將一拳？
爾是何處狂生，還敢襲擊漢大將軍，我雖殺你又如何？誰敢說我殺得不對！”
呂布怒吼一聲，一把探過去抓住禰衡的領口，猛地將其抬起來，又將其狠狠摔在地上！
這一下一提一扔快地宛如流星經天，連典韋都沒有反應過來，禰衡摔在地上，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呂布這才回過神來，連典韋都張大了嘴不敢相信。
呂布！有膽子的，可敢坐下聽我訴說！”
這是我？
這是……
唱到無數漁陽精兵縱橫天下的慷慨悲壯場面時，眾人頭發都豎了起來（除了典韋），陶醉在這慷慨激昂的曲調中，呂布長久的心結在這震撼人心的鼓聲中一點點崩潰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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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剛才比武的時候有這一下，典韋就算能防住，也一定狼狽至極。
你呢？伱是什麼東西？”
呂布冷笑著看著禰衡，寒聲道：
有這麼多人在期待我嗎？
這首歌，叫《漁陽》！
呂布聽過，孔融聽過，典韋也聽過……
“不過什麼？”
禰衡仰起頭，大喝道：
“我就是要說，沒什麼好怕的！
可禰衡被摔在地上，四肢百骸都疼地厲害，豆大的汗珠不斷落下，卻仍舊不屈不撓，他不顧孔融的眼神，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艱難地爬起來，他艱難地喘息著，盯著呂布大喝道：
“你是大將軍？你是什麼大將軍？你這副模樣，與我村中曬太陽的老狗無異，也敢自稱漢大將軍？”
他終於回想起了那段激昂的歲月。
這群人中甚至有長委農野的自耕農，家庭條件比徐庶魏延這樣的寒門還差的多，之後的十月，劉協還建立了臨時太學，安排人講經，試圖用這些人來為自己反擊。
他最恨這種有能力卻不願做事的人，你們身居高位，庸狗一般，難道不該罵？難道不該打？
老子就是罵你！
禰衡是個真正慷慨不怕死，願意拿生命去做大事的人。
嗬嗬，艾先生都不怕死，我有什麼好怕的？
禰衡的怒吼讓呂布心中越發慚愧，眼淚簌簌流下來，孔融這才鬆了口氣，扯了扯禰衡的袖子，讓他見好就收，禰衡卻一甩大袖，喝道：
“我告訴你漢家大將如何！取大鼓來！”
來雒陽十日，都不曾見你這大將軍策馬巡城威嚇宵小，我還道你公務繁忙，原來不過是飲酒取樂自怨自艾，你對得起你這麼多年一身好武藝嗎？
你對得起這麼多年追隨你一路廝殺的兄弟嗎？
“啊？”
為了出人頭地，為了擺脫貧苦，他拿起了手上的鐵戟，帶著眾多兄弟離開五原踏上南行之路，這一路上不斷有人倒下，他背叛了彆人，也有人背叛他，靠著這一身力氣，他終於走到了現在。
禰衡認為呂布出身寒門，應該能理解寒門學士的辛苦，因此才懷揣夢想來到雒陽，隻是抵達此地之後聽說呂布已經徹底散漫不問世事，不禁感覺到一陣難言的失望。
這幾乎是大漢所有軍人都聽過的軍樂，講述的是當年東漢開國的故事——漁陽騎兵縱橫無敵，可在當年卻幾乎投奔王郎，寒門出身的猛將吳漢挺身而出，勸說他們投奔光武帝劉秀，這才組織起了一支強大無敵的騎兵，為再造大漢立下不世奇功，而吳漢也屢立戰功，從偏將軍晉升為大將軍（最後成為大司馬）。
他今天豁出去，已經做好必死的決心，卻一定要把心裡話全都說出來：
“你為了練成這身武藝，吃了多少苦，曆經多少生死磨難，夏日的酷暑，冬日的冷風，行軍中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被人驅趕追殺轉戰各處，就是為了在雒陽自暴自棄嗎？
你兄弟叛你而走，你就一蹶不振，你是女郎上身，思夫情切，還是天性懦弱，吃奶不飽？
你對得起……對得起這麼多年一直把你當成英雄的我們嗎？
你算什麼東西，來啊！殺了我啊！我便是死，也不願看著誅殺董卓縱橫天下的英雄成了爾這模樣！
要你這大將軍有什麼用？換條狗，它比你做的更好！起碼它隻知道吃喝拉撒，不用人伺候！
呂奉先，我禰衡誤信人言還來投奔你，我呸，你配嗎？”
敢打呂布？
“你再給我說一遍？”呂布雙目如血，吱嘎吱嘎地咬著牙齒。
“正平，還不謝過大將軍？”
“呂布聽從先生吩咐，先生也放心，隻要我呂布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讓人傷害先生，先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過……”
風口浪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查驗賬目、開設新學，這是何等的英雄氣概？
禰衡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若是能驚醒呂布，甘願先做艾先生的計吏，成為艾先生手下的利刃，一路高歌猛進，為艾先生爭取巨大的名聲。
禰衡昂然不懼，扔下鼓槌負手而立，衝呂布怒目而視等待死亡降臨。
在李傕郭汜把持朝廷的時候，劉協為了反抗曾經做了一次嘗試——初平四年九月，劉協組織了一次不按門第、沒有推舉流程的考試。
呂布上一次這樣被罵還是之前戰場上遇上徐庶。
呂布看著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的禰衡，心中不住地叫好，他熱血沸騰，用力拍了拍禰衡的肩膀，沉聲道：
“正平，彆胡說，快，快道歉啊！”孔融驚恐地道。
隻可惜劉協的努力在李傕郭汜面前不過是蚍蜉撼大樹，這次努力也飛快白給化作泡影，之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衡能見大將軍，全仗大廄令艾先生舉薦。
這段曆史眾人都非常清楚，而禰衡擊鼓自唱，聲音飽含悲憤，又懷揣對那個金戈鐵馬再造大漢的美好時代無限的向往。
如果不是剛剛與典韋的激戰讓他釋放了足夠的抑鬱，這會兒早就一巴掌打過去。
禰衡冷笑道：
“自然任由大將軍處置！”
“壯哉！”呂布隨手提起一個酒壇，大聲道，“好漢子，給我滿飲此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