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放心,這狗不咬人
不孝有三。
阿意曲從,陷親不義,這便是不孝。
陳群之前因為父親的安排左右為難,可趙岐注解孟子的微言大義讓他瞬間豁然開朗,一直橫亙在胸中的道德鎖一下就有了解法。
“長文,你這是作甚!”陳紀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一貫溫潤至孝的兒子居然會對自己發難?!
而且是當街發難!
上百盞燈籠聚成的火光忽明忽暗,陳群的臉色半是謙恭儒雅,半是猙獰莫名。
看著老父,他心中五味雜陳,卻最終堅定地道:
“父親,郭嘉的事情,你悔改了嗎?”
陳紀目瞪口呆。
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哪有當兒子的在父親面前問他悔不悔改?
這特麼放屁呢!
陳紀臉色深沉,嚴厲地道:
“長文,你到底想作甚?郭奉孝是我等潁川同鄉,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讓爾如此斤斤計較,非得逼死他不成?
當街逼問乃翁,這等不孝之事爾也做得出來?
快讓開!”
說著,陳紀大步向前就要離開。
陳群的表情非常從容,見荀彧快步過來,他緩緩行禮道:
陳紀身邊的仆役都是他之前在平原做官時甄選的悍匪凶徒,各個身手不凡,聞言齊聲呐喊,拔刀讓陳群等人退開。
之前郭嘉的事情,這些仆役居然沒有一個來給他報信的,分明是沒有把陳群放在眼中,陳群這次當然要拿他們泄憤!
陳紀臉色鐵青,氣的渾身發抖,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最得意的兒子陳群所為。
兒子居然對自己揮刀!
這樣陳家就不會再走入邪路之中!
這一聲荀令君,讓荀彧苦笑出來。
陳群微笑道:
“有人挑撥我父子,挑撥我潁川眾人,群隻能出此下策,倒是讓荀令君見笑了。”
他不相信荀彧來了,這個不孝子還敢在荀彧面前強行帶走自己!
“我之前還想起有些事,文若,還得去一趟你府上。”
陳群這下瞬間豁然開朗,二話不說就得把陳紀周圍的仆役全都拿下,挨個審問一下,看看是誰蠱惑父親做的這種事。
“郭嘉鼠輩多懷不臣之念,以言語壞我父子之情,實在是可惡至極。
“啊啊啊啊……”
“定然就是這些搬弄是非之人蠱惑父親。”陳群平靜地說著,“先都拖走,給我細細拷問,問問到底是誰想蠱惑生事,讓我知道了,定不能饒!”
走,殺出去!”
好兒子之前肯定隻是被艾畜給蠱惑了,隻要我一個耳光扇下去,兒子肯定會幡然醒悟,陳群總不能為了這群鄙夫來對付父親背上不孝之名,不然兒子在清流之中還如何立足?
可沒想到,短短一日不見,兒子辯經的水平居然大有長進,一下解決了這個難題。
趙岐引用孟子的話說讓父母背上不義之名是不孝。
說著,陳群一揮手,眾人開始慢慢向陳紀靠攏,陳紀又驚又氣,怒道:
既然如此,陳群就搶先動手,決不能曲意逢迎父親的過錯。
這個兒子,你想作甚!
陳群一臉悲憫,慨然道:
“父親,你被這些小人蠱惑了!
孩兒若是置之不理,便是大不孝,今日……我便將這些人儘數拿下!”
“你要作甚!”他沙啞著聲音問。
當街砍自己的仆役,與砍我有甚區彆!
荀彧家的仆役也早早將門前的事情報告給了荀彧,荀彧趕緊帶著人舉著火把出來,見陳群居然將陳紀包圍,又見地上的屍體邊鮮血凝成一個水窪,不禁大吃一驚,趕緊詢問發生了什麼。
大漢名士,袒護犯罪的同鄉不是很正常嗎?
一聲聲慘叫打破了暮色中的寧靜,雒陽城中眾人都下意識地關門閉戶小心翼翼躲藏,不敢再看這恐怖的場面,而剛才耀武揚威的仆役已經有三個被砍翻在地不住地掙紮,其餘眾人沒想到眼前這些人居然是來真的,都不敢反抗,直接被陳群手下眾人狠狠按在地上!
至於陳紀嘛……
這才是大大的孝順!
當然了,他不能直接把自己父親砍了。
陳群很了解自己的父親陳紀,陳紀是一個嘴上絕不可能認輸的人,就算辯不過,父親也一定會說“足下言何其謬也,故不相答。”
“長文!”鮮血飛濺在陳紀的臉上,他感覺陣陣眩暈,每次呼吸胸口都陣陣生疼眼淚直在眼中轉個不停,良久才確信這不是做夢。
“見過荀令君。”
“長文,這是作甚?”荀彧溫和地問著,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沒什麼攻擊性。
他現在已經站在了徐庶的對立面,想讓他悔過隻怕是萬萬不可,如果再走下去,勢必會真正成為徐庶的敵人,夾在其中的陳群必然難做。
陳紀見荀彧到來,倒是鬆了口氣。
可他們虛張聲勢,陳群卻根本不給他耀武揚威的機會。
陳群從小就很尊敬父親,難兄難弟這個詞就是陳群討論父親的時候搞出來的(當時還是褒義詞),陳紀一直覺得自己不管做什麼,兒子都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可現在陳群一身邪氣滿臉殺意,倒是讓荀彧也有點不知所措。
可陳群張開雙臂,硬是攔住眾人,目中滿是森然之色:
陳到怒吼一聲,徑自率領士卒長刀出鞘,眾學生軍一手舉盾,一手提環首刀,見陳家的仆役上前,他們也立刻向前,毫不猶豫紛紛出刀猛砍下去!
這秋風如此,想來不日就要入冬,天冷路滑,父親還是在家好生將養身子,莫要再出來讓兒子擔心,之後陳家的事情都由我來做主。
“劉備、袁譚、呂布見了我都畢恭畢敬,我看誰敢為難?
之前他們強迫陳群保護郭嘉的事情終究是讓這位世交好友產生了嫌隙,那件事荀彧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隻是陳紀說沒事,他也隻能裝作沒事。
父親若是聽他的,便是行不忠不義之舉,我若是阿諛屈從,便是不仁不孝之人!
父親既然執迷不悟,孩兒隻好冒險直諫了!”
陳紀相信以荀彧的聰慧一定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一定會來袒護自己。
說著,陳紀便要走向荀彧,可讓他和荀彧都不曾料到的是,陳群居然大步向前,一把拉住父親的手,微笑道:
“我知道父親又想起什麼,不就是孩兒的婚事嗎?
群之婚事乃是私事,此刻天色已晚,父親切莫擾荀令君國事。”
陳、荀兩家曾有聯姻,陳寔的繼室就是出身荀家,陳群這次也想好了,他要是娶妻,隻能娶荀家女子。
尤其是,荀彧的女兒!
艾先生之前詢問陳群的兒子時陳群並沒有想太多,可讀完了趙岐的注疏,他瞬間開悟,一下明白了很多。
是啊,我現在該娶妻了。
若是成婚,我能整合更多清流,讓更多的清流攀附在我身邊,之後我再慢慢立功上進,不消幾年,我便能威風無兩。
雖然荀彧跟我同輩,雖然我們的年紀也沒差幾歲。
但這不妨礙,這都是……
為了大道!
我是校長的得意門生,以後校長這一身學問由我傳下去,誰也不能壞我大道。
我父親也不行!
荀彧看著一臉端正昂然的陳群,終於深深感覺到這一切不同了。
當年那個跟自家兄弟爭吵誰父親品行更好的少年人現在頗有幾分殺伐之術,雖然讓荀彧多少有點歎息,但是……
不得不說這樣也不錯。
陳群這次敢做這種事,之後肯定會成為徐庶軍的自己人。
這對潁川人的未來是一件好事,總不能所有的潁川人都為了清流的名望跟徐庶對抗到底,從大局上看,必須有人與徐庶合作。
荀彧看了一眼陳紀,謙恭地微笑道:
“這等小事,自然不用叔父費心。
天色已晚,長文還有家事,我也不強留,我們他日再會吧!”
陳紀這次徹底絕望。
他有心掙紮,有心跟這個兒子當街大打出手,以父親的威名狠狠教訓不孝的兒子。
可空氣中的血腥仍沒散去,面前的兒子熟悉又陌生的臉上寫滿殺伐冷峻,他心中終究還是生出幾分怯懦,終究是不敢相爭,隻能怨毒地瞪著陳群。
他不知道是自己不懂,還是這世道變得太快。
本以為自己的對手隻是徐庶,沒想到這刀劍居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荀彧不支持他,兒子陳群居然反了他!
六十七歲的陳紀又羞又氣,蒼白的臉因為憤怒而幾近扭曲。
而陳群卻依舊保持微笑,在陳紀耳邊溫柔又恭敬地道:
“父親歇息吧,以後孩兒,必光大陳家!”
·
艾先生並不知道自己讓陳紀陳群父慈子孝。
陳群走後他睡了個回籠覺,醒來之後徐庶已經派徐和邀請他晚上赴宴,艾先生本來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可轉頭一想他剛剛放走了郭嘉,徐庶會不會埋伏五百刀斧手,然後一聲令下把他細細剁成臊子。
不能,應該不能。
蛆庶最多就是陰陽兩句,我們好兄弟誰跟誰啊。
他一路上跟在徐和後面,不停詢問徐庶今天如何,見徐和板著臉不說話,艾先生的心跳的更厲害了,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顫聲道:
“那個,那個啥,蛆和啊,咱們是老相識了,伱不能害我啊。
今天,今天郭嘉跑了的事情,不,不是我做的,都是陳群乾的,跟我沒有半點關係啊!”
“蛤?”徐和大驚,“郭嘉,郭嘉跑了?”
艾先生:……
臥槽這都一天了你們不知道?
不過徐和隨即回過神來,歎道:
“他走了就走了吧,管他呢,反正徐將軍本來也正愁不知道怎麼處置他。”
“蛤?”艾先生撓撓頭,立刻意識到一個問題,“是不是蛆庶今天很忙?”
“豈止啊。”徐和愁眉苦臉地道,“聽說關中那邊出事了。”
“關中?”艾先生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出了什麼事?”
“算了,你去了就知道了。”
聽起來事情不算太緊急,但徐和的心情明顯不是很好,艾先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隻能趕緊穿好衣服出門。
徐庶的討逆將軍府本來是中常侍張讓的豪宅,隻是之前被精耕細作了好幾次,又被一把火燒過,之前牆倒屋塌隻剩了一個空架子。
徐庶住進來之後,稍稍進行了一些修繕,可現在看起來仍舊是破敗難言,周圍雞犬相聞,艾先生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甚至還有一條大狗繞著艾先生的腿一路追著聞。
這狗肥地有點嚇人,聞了聞艾先生的大腿後,它突然歡快地人立起來,兩爪直接按在艾先生的肩頭,嚇得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救救救救……看著乾啥,救命啊!”
他慘叫不止,可身邊卻傳來一個極其溫婉的男聲:
“彆怕,不咬人!”
艾先生嚇得渾身篩糠一樣,緊閉著眼睛不敢睜開,聽見這個聲音,他突然覺得有點耳熟,這才慢慢睜開眼。
隻見面前站著一個消瘦、頭發花白的灰袍儒士,他眼角滿是皺紋,笑起來一臉溫柔敦厚,風度翩翩。
艾先生愣了愣,脫口而出:
“仁,仁義?”
大狗興奮地汪汪大叫,伸出舌頭給艾先生洗臉,舔的艾先生不停地慘叫。
是的,站在艾先生面前的這個儒士正是之前徐庶在兗州的狗腿,以仁義著稱的濟陰太守吳資。
之前徐庶感覺到那些公卿不識抬舉,於是立刻派人去召喚吳資趕緊過來,可吳資居然沒有立刻動身,也沒有寫信報訊,徐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沒想到這會兒終於見到了他了。
吳資謙和地一笑,恭敬地向艾先生行禮道:
“一彆經年,見先生還是這般康健,資這就放心了。”
艾先生想起吳資之前做過的事情,不禁遍體生寒,隻能顫抖著道:
“那個,元利啊,能不能,能不能先把你家仁義給,給弄走啊,有點,有點熱情了啊。”
吳資嘿了一聲,隨意打了個指響,大狗立刻跳下來,回到吳資腿邊趴好。
艾先生乾咳道:
“你是啥時候到的?”
“昨夜,我等護衛呂夫人同赴雒陽。”說到這,他臉上稍有些黯然,“昨日天色已晚,下官也不好打擾,也沒有多說。
我這次……哎,這次我在兗州鑄成大錯,還不知如何給徐將軍說起,趁著今日晚宴,還請艾先生幫我多說幾句好話了!”
“哇?”艾先生瞪大了眼睛,“啊哈?不牛逼啦?”
吳資委屈巴巴地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是啊,這不是請艾先生幫下官求情嗎?”
艾先生心道怪不得之前這貨一直沒來,原來是犯畜了啊。
好事,道德高士不好控製,這種犯畜的人有所求就好說。
他立刻笑容滿面,把肚子拍的砰砰響:
“哎呀,元利怎麼這麼見外呢?
放心,能有多大事,我到時候替你說情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