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另請高明吧
“刺殺誰?艾先生?”荀彧詫異地問。
“不錯。”陳紀的臉色頗為鄭重。
“這是為何?”
若是陳紀要刺殺徐庶,荀彧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個曾經的寒門鄙夫現在居然爬到了這麼多潁川豪族的頭上,這真的是一件讓人很難堪的事情。
可刺殺艾先生是為啥?
艾先生是徐庶軍中第二人,現在幾乎成了陳群的靠山,陳群在艾先生的推動下很受重用,艾先生之前對陳紀的態度也不錯,這次陳群能這麼容易就把郭嘉放走,定然也是求了艾先生。
這種人拉攏都來不及呢,何必要殺他,而且還是用刺客這種極其冒險的手段?
陳紀的臉上露出猙獰之色,他一臉凝重地道:
“你知道,之前在魯國軍校的時候,袁翔的那個徒弟施然對我說過什麼?
他居然一臉正色地告訴我等,我等所立之處名為地球。”
“不可!”
作為魯國軍校的教導主任,荀彧雖然一直在摸魚,但施然和王祥卻經常來找他請教學問,荀彧一開始也覺得艾先生教授的那些東西、訴說的那些理論極其胡扯,簡直是不值一提,可隨著仔細揣摩,荀彧逐漸發現這些東西當真有用,隻是艾先生的本事低微,不能推到更高。
這讓荀彧非常不開心。
就為了這個,荀彧也不想反對。
荀彧笑了,他不想對這位叔父輩的高人不敬,可陳紀居然把自己當成傻子,哦,不對,應該還是當成初見時的那個懵懂少年。
那時候陳紀還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儒士,他身材高大,威嚴中帶著幾分儒雅,一看就是正道之人,讓當時還年幼的荀彧極其崇敬,心道所謂的高士最多就是如此了。
“文若,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若是大道不變,大儒完全靠血脈和親戚家傳,就算日後子孫不賢,憑借家傳的經書學問,依然可以成為“道德高士”,因為知識就是一家一戶獨有,隻要能把書本私藏的東西原原本本的念出來就已經碾壓了這世上絕大多數人。
“叔父,你應該知道,這都是真的!”荀彧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幾乎沒有什麼波瀾,絲毫沒有因為這聳人聽聞之言而意動。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不斷描畫出一個圓,憤憤不平地道:
“豈有此理,我等所在之處居然是一個球,那我等如何站在上面?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不相信同樣在魯國軍校呆了許久的陳紀體會不到這些理論的巨大價值,荀彧雖然大半都不能理解,可他覺得此道若是大行世間,一代代不斷研習下去,終究可以如艾先生所言一般跨過群山,跨過大海,去做許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陳紀還以為荀彧要答應自己,沒想到荀彧斬釘截鐵地道:
“不可。”
“什麼?”
陳紀老了,頭頂的白發已經極其稀疏,滿臉都是深深的皺紋,褐色的斑點嚴重影響了他的面容,讓荀彧每每回憶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時都格外唏噓。
此道艱辛難言,學了此道,誰還會去學聖人君子之言?
陳紀的臉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他看著面前面容俊美清雅的荀彧,痛苦而堅定地緩緩搖了搖頭。
我等又該立身何處?”
“你相信這種妖邪之說。”
荀彧看著陳紀憤憤不平的模樣,忍不住輕聲歎了口氣。
歲月不饒人,陳紀今年已經六十七歲,當年被陳寔抱在懷中的童子陳群都三十歲了,荀彧回想起這一切,嘴角微微露出幾分笑容。
隻此一道,我就知道這是信口胡言,可偏偏……可偏偏居然有很多人深信不疑,連,連長文都以為此乃大道!
文若,你說豈有此理!”
可這數理化可不一樣,不會就是不會,最可怕的是這學問現在遠遠沒有儘頭,艾畜也隻是了解其中一小部分,而且他自己都不敢說自己掌握了,萬一自家人跟不上了,很快就會被遠遠甩開,甚至不用太久,僅僅一兩代,曾經靠著經文、品行、家世堆砌成的名門豪族、清流高士將會遭到徹底的動搖。
憑什麼啊?
憑什麼我們家數代積累,你們隻是讀了幾年書就能超過我們?
就算我們家也不缺睿智之士,我們憑什麼非要跟你們學一樣的東西,這公平嗎?
陳紀現在還記得父親去世時三萬人送葬的場面,那天司空荀爽、太仆令韓融等披麻戴孝執子孫禮者以千計,中郎蔡邕撰碑銘,大將軍何進遣使致悼詞,這是屬於清流的榮光,足以為後世代代傳頌。
他身為潁川陳家的家主,決不允許有人奪去這一切,若是讓這數理化大行天下,無異於引狼入室,天下的道理都讓他解釋完了,哪還有我們的好日子?!
我要為天下清流請命,說什麼也得阻止這一切!
之前陳紀故意危言聳聽,以地球之說嚇唬其他人,荀攸等人無不色變,都認為袁翔決不能再留。
沒有他,徐庶這個寒門鄙夫如何能有今日?
殺了他!
殺了他,再把他的歪理邪說付之一炬,之後天下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紛擾!
一切都能恢複到正道!
荀彧一臉憐憫地看著陳紀,看著他花白的頭發,荀彧隱隱有些心疼,可最終還是歎了口氣。
“此事我做不到,最多……不說出去。
叔父還是另請高明吧!”
陳紀難以置信地看著荀彧,沒想到這個自己此忱Фタ蓁鍘看到大的清流雅士居然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
荀彧悠然道;
“周公召公德行如何,我等難道還能跟他們相提並論?
千載之後,我等早早化作黃土,子孫若是不賢,與這數理化有什麼關係?
周公召公時孔子孟子何在?難道就因為武王仁德,之後孔孟學問也不可學,也都要如秦王一般儘數燒了?”
見陳紀沉默不語,荀彧又道:
“我等在魯國軍校見識了如此本事,為何不發動族中子弟好生研習?
那艾先生如此模樣尚且能學會,我族中子弟不如彆人,難道各個不如他?
若真是連他都不如,那學甚也無用,若是將此道一把火燒了,之後清流名聲定然臭不可聞,還請叔父三思。”
陳紀萬萬沒想到荀彧居然會頂撞自己。
之前連幫助郭嘉去河北這種事荀彧都願意幫忙,這種事情他居然不願意做?
“除暴安良,乃吾輩本分!”他咬牙切齒地道,“這等人散播妖言擾亂視聽,我絕不能袖手旁觀。
文若不肯助我,好,無妨,我自去!
此番長文終於醒悟,放走奉孝,我這老朽,還得為天下求取正道!”
話不投機,憤怒中的陳紀拂袖而去。
荀彧長歎著留他一起吃飯,陳紀忍了忍,終究還是拿出高士的氣度,端坐與荀彧一起飲食,隻是素來親密無間的兩人終究是沒有再說話。
暮色已深,陳紀默默起身,荀彧默默送這位交好多年的叔父離開。
走到門口,陳紀的仆役、護衛們都察覺到氣氛不對,紛紛圍上來,陳紀煩躁地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這樣,這才轉頭對荀彧道:
“文若,你真的不肯幫我?”
荀彧失笑道:
“叔父,從前呂夫人給施然講過一個故事,施然又說給我,我覺得伱也能聽懂。”
他微笑道:
“呂夫人說她出身並州邊鄙之地,五原民風彪悍,不分男女人人都會策馬射箭,隻是那處隻有三五戶人家會打鐵,若要打造軍械,非得是這幾家不可,每每廝殺劫掠的糧草戰馬,大多給了這些鐵匠。”
“一派胡言。”陳紀不屑地道,“我雖沒有去過五原,可我也知道小民最是逐利,若是當真如此,豈不是人人學打鐵,這有何難?”
“是啊,”荀彧微笑道,“呂夫人說,他小時候也不懂,後來才知道,若是外地人來了,白日說自己會打鐵,夜半就丟了性命。
可那幾家之後越來越貴,逼的眾人都去外地學那打鐵的手藝,之後五原人人自己打鐵,不用他們,呂布軍中有的是打鐵的好手,他們慣用的鐵戟就是軍中好手打造,再也不用求那幾家。
我等今日將這些學問付之一炬,可日後呢?
這學問是人想出來的,不是神想出來的,之後若是匈奴人、鮮卑人想出來了,我等豈不是成了罪人?”
陳紀冷笑道:
“匈奴人和鮮卑人能想出這個?”
“艾先生都能想出來,這些人為何不行?”
陳紀被這一句話噎地說不出話,卻仍舊不願低頭,徑自離開。
荀彧一直送他走出好遠,見遠處不少人打著燈籠走過來,荀彧稍有些警惕地道:
“是何人?”
“是我!”陳群的聲音傳來,讓眾人總算鬆了口氣。
儘管這些人好像都持有刀兵,不過都是陳群的麾下自然沒什麼好怕的。
陳紀帶著眾仆役鑽過去,泱泱不快地道:
“長文,帶這些人做什麼?”
陳紀說完,陳群卻沒有回複,這讓陳紀心中一冷,下意識地感覺有點不對勁。
再猛地抬頭,陳紀驚訝地發現兒子居然目露凶光,在暮色中宛如厲鬼一般猙獰。
“父親,你走邪路了!孩兒要幫你走回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