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漸暖, 陽光也比之前的早晨明媚了一些。
此時快要早讀,走廊上幾乎沒剩下幾個人。大部分學生都已經進了教室補作業,準備早讀的聽寫默寫之類的。
江亦燃來得晚, 幾乎已經是要遲到的態勢。因為他平時也總這樣, 似乎都習慣了——
但他沒想到有人在教室門口等他。
江亦燃遠遠的站在走廊裡就看見了對方, 對方也一下就看見了他,而後很快徑直向他這個方向走過來。
那一刻他站在原地, 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不會動了,有些僵硬。
“這是方菡之前寫給你的。”
江亦燃看著那女人走過來從包裡面拿出一封信, 伸手遞過來:“她……她寫得挺認真的。”
“你可以看一下。”對方說。
他愣了愣, 心臟開始愈加劇烈的跳動。
說實話, 他收到過很多女生給他寫的信, 甚至男生也有。但卻從來沒有過與之類似的感覺。既意外,又惶惶不安。既擔心, 卻迫切。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提了起來, 墜在半空中, 連帶著喉嚨都發緊。
少年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會看的。”
對面的女人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她看樣子有點著急, 低頭看了一下表,很快便從他身邊過去準備走。
江亦燃拿著那封信的手不由得緊了緊,趁著對方還未走幾步遠, 轉身問了句:“方菡她這學期還會回來上課麼?”
那女人怔了怔, 回過頭來,像是略微思考了兩秒才搖了搖頭。
“應該不會了。”她說。
江亦燃感覺有什麼東西墜了下,近乎某種愕然的失落。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失落的情緒。
他跟她也並不是很熟絡的關係,隻是普通同桌而已。就連她來上課的日子都不多。
甚至在這學期之前, 他都從來沒怎麼注意過班級裡有這樣一個女生。
少年蹙了蹙眉,不知道再說什麼,隻是有某種悵然的感覺。等再反應過來時,方菡的姐姐已經走遠了。
他站在三樓往下看時,能看到對方好像很著急,一路小跑往停車場的方向去。
直到看不見時,他才將視線收回來。目光重新落向手裡的那封信。
是跟他以前收到過的信一樣嗎?
江亦燃第一念頭便是情書。畢竟他曾經收到過很多類似的信,隻要是女生寫給他的。其實表達的意思都大差不差。但因為對方是方菡,他又不敢妄然這樣論斷,甚至覺得自己思想齷齪。
那封信好像有溫度,是滾燙的。他拿在手裡的時候,連指腹都覺得發熱。
他心臟瘋了一樣的跳,整個人恍恍惚惚,仿佛與現實世界隔離開來。就連早讀的正式鈴聲都沒有平時那樣刺耳了,而是遠遠的,音響像泡在水裡。
少年機械式地從走廊拿著那封信回到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英語老師比往常來的遲了一些。一進門就讓學生們把聽寫本子拿出來。
但江亦燃現在根本沒心思聽英語老師在說什麼。
他在座位上,低頭看向那封信。
可能是被放在包裡壓到了,導致信封有些折。但看上去仍然很乾淨,也很新。信封是白牛皮紙材質的,外面淡淡的淺紫色,上面有好看的燙金英文跟紫色的鬱金香花束。
很女孩子的信封。上面有淡淡的一層香氣,像是奈若利橙花還在花苞時的味道。
少年低眉斂目,睫毛微微垂下。
平日裡浪蕩隨性,略顯鋒利冷淡的人,此時從旁邊看卻意外地平易溫和。
江亦燃打開了那個信封,將折角翻了上去,拿出裡面的信紙。
他能感覺到方菡很用心,把信封和信紙都弄得香香的。
但當他將信在眼前平展開來時,眉頭卻不由得蹙了一下——
這封信寫的很整齊,自己乾淨漂亮。一看就是女生的字,很娟秀。一筆一劃的,每一段的段首跟段尾都對的很齊。可江亦燃還是能看出,信紙上有明顯被打濕過的痕跡。
像是眼淚由上而下滴落到紙面上,形成一小處又一小處的,淺淺的淚花。最後乾了就變成信紙上的水痕,將一部分碳素筆的墨跡弄亂。
不過看整體,透過那些沒有被淚水打濕過的部分,依然能夠看出這曾經是很漂亮,寫得很用心的一封信。
他皺了皺眉,開始看了內容。逐行逐句的,認真地看了下來。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有耐心且認真的看過這種大段大段的文字了。甚至於有的地方墨跡被淚水沾濕得看不清,他也努力去分辨出來原先寫得是什麼字。
江亦燃看到她說他比賽失利,後面就自暴自棄,不好好學習的時候,其實還忍不住笑了笑。
他收到過很多這樣的信,內容大都相近。
但方菡是真的認認真真替他感到可惜,又試圖讓他重新振作起來。對方那種蠢笨又很天真的語氣,反而讓他覺得有些難過。
其實他早有預感女生送信想要表達什麼,無非就是喜歡。
可後來,當他真的看到她說喜歡他時,心口卻好像還是猛地被戳了一下。
隨之而來的是某種愕然與痛楚。
他想起剛剛方菡的姐姐說的那句話:“她本來是準備在出事那天給你的。但最後沒有給成。覺得還是有必要讓您知道一下。”
方菡出事那天……
就是他跟陳淩萱告白,回來之後心情不好,將方菡想要遞過來的巧克力打掉的那一天。
她本來是要那天給他這封信的?
江亦燃隻覺得自己的心被人擠壓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那天的情境,想起那天自己正在煩躁的封口上,方菡卻忽然輕輕戳了戳他,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塊巧克力。
原來她是那天想要給他送這封情書的。
可也就是那天,他打掉了她遞過來的東西,還讓她滾遠點。
他驀地想到了很多細節,恍然間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其實很多事情有跡可循。
他記得她好像特彆容易緊張。他一跟她說話,她就耳朵特彆紅。每次管她借什麼東西,她也會臉紅,看上去受驚一樣。
他不小心把雪弄到她腦袋上,她也說沒事,看起來很害羞的樣子,一點兒也不生氣。
他那時以為她就是單純脾氣好,容易臉紅而已。
但放學時他們坐同一班地鐵,他也抓到過她在旁邊盯著他看。
同樣他也理解了,為什麼那天他打掉了她的巧克力,讓她離自己遠點兒之後,方菡表現得那麼難過。哪怕後面他想要給她糖果,找台階下,她都扭著身子死活不願意回過頭來。
方菡看上去就像是很脆弱的玻璃娃娃。
雖然江亦燃沒有體會過,被自己喜歡的人討厭是什麼感覺。但他多少能夠想象出當自己對方菡說那些話之後,對她是怎樣一種殘忍。
少年看完了信,心裡有種從未有過的悶痛與酸軟。
他做了一件錯事。
雖然之前也不是沒有傷害過一些女孩子的心,畢竟隻要不是接受就不可避免地會讓人難過。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是真的給他一種良心難安,愧疚且痛苦的折磨感。
他甚至替她感到難過。
江亦燃將信折了起來,重新放進信封中。
此後的一整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過的。好像整個人都很遊離在現實之外,心神不寧。腦海中時不時閃現幾句他在方菡信裡看到過的那些句子,想起女孩兒那天最後的幾節課,病懨懨的樣子。
但因為下學期自己就要轉學走了,老師也並不怎麼管他,隻當他這種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的樣子很正常。
江亦燃把那封信帶回了家。
當他第二次將那封信打開,是夜晚,在家裡的書桌上,旁邊開了一盞學習用的燈。
他很久沒有在家裡看過如此文字性的東西,因此也很久沒開過那盞台燈。
平時打遊戲隻要看屏幕就夠了。可那晚,少年規規矩矩地坐在書桌前,近乎虔誠地又看了一遍那封信。
每一行,每一個字。看得快要熟悉她的字體。
江亦燃又讀了一遍,將那封信放在桌子上。轉而將手機拿過來打開,看著屏幕上聯係人的頁面發呆。
他已經等了很多天,等了很久很久。但方菡始終沒有加上他。
是因為在治病真的沒有看到,還是看到了但不願意加了呢?
他不知道。
但江亦燃記得信後面有一句話,是說她真的很喜歡他,但是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優秀,所以也不奢望能跟他在一起什麼的,隻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喜歡。
說希望他去了新加坡以後也可以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但如果可以的話,真的很希望可以加一下他的好友,就算躺列也好。
她說能看到他的頭像跟動態就會覺得很開心,但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
江亦燃每每想到那裡,心口就會墜一下。
她用一種很陽光的語氣,說著既自卑又讓人憐惜的話。
其實他覺得她沒有必要把他想得那麼好,那麼優秀。
他真的達不到她的崇拜跟喜歡。更覺得她沒有必要把自己放得那麼卑微,喜歡的那麼怯懦。
他也隻是普通人而已。
江亦燃原本是這樣覺得,可後又一想,或許喜歡本身就是卑微的。
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或許真的會這樣不由自主將自己放到低一點的位置上。
隻是他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曾經在情歌裡聽到過的感覺。
他看著手機,試著又加了一下方菡。
因為對方始終沒有通過申請,所以他也隻能通過班級群的私聊給她留言。
“信我看了。”
“我送給你的禮物你有收到嗎?”
“手術是什麼時候?在哪家醫院?我可以去看看你。”
江亦燃發了幾條過去,但卻好像石沉大海了一樣。
對面始終沒有回複。
他甚至不能確定她有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