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燃眼看著對方將方菡的東西都收到了行李箱中, 馬上就要打包走了，心口有異常沉悶且壓抑著的感覺。

此時，少年像是想起了什麼，沉黑色的眸底驀地亮了下。

他很快回到自己那邊的座位, 俯身將放在地上的禮品袋拿了起來, 然後轉身趁方薇還在拉行李箱拉鏈的時候，伸手遞了過去。

“可以麻煩您把這個轉交給方菡麼？”江亦燃問。

他原本還猶豫著, 但因為聯係不到方菡, 對方以後又很長時間都不會來學校。江亦燃感覺自己再等, 這禮物可能以後就沒有機會送出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 讓她的家人幫忙轉交是最好的選擇。

方薇剛把方菡的東西收好, 將行李箱的拉鏈拉上。聽到對面少年這句話的時候抬頭，略微怔了一下。

她已經不想把信給對方了，但沒想到這個男生居然還有東西要給方菡。

對方語氣倒是很客氣, 稍微跟她對他的初印象不太符合。

這男生看上去一副浪蕩隨意的樣子。她過來的時候看他坐也沒個坐型, 但現在又好像變得很有修養跟禮貌。

她皺了皺眉, 看了一眼對方手裡拿的東西：那是一個藍粉色包裝的禮品袋, 看著是小姑娘會喜歡的那種包裝。

裡面估計是小禮物。

方薇猶豫了一下，本來不想的, 但最後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好的，我替她謝謝你。”

方薇一邊不帶感情的說著, 一邊站起來。

她將行李箱的拉杆提起來準備回去。因為課間隻有十分鐘, 所以收拾得很快, 儘量不會影響這班裡的學生下節課。

她走的時候, 那少年就在旁邊站著，看著她。

方薇能感覺到這男生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也沒說出來。

她對這個男生沒什麼好感, 也就沒再理會，徑直拿著那個禮物跟方菡的東西出了教室。

她前腳剛出門，後腳預備的上課鈴就響了起來。

校園的走廊跟外面基本上都沒人了。僅剩的一些學生也趕快跑回班級裡坐好。

方薇拉著行李箱一路出了學校，回到停車場把行李箱放到後面。

她抬起手看了看那個男生讓她幫忙轉交給方菡給的禮物，歎了口氣，將後備箱放下來回到了駕駛位上，忽然覺得有些心累。

—

方薇把方菡的東西先送回了家，做了飯又去醫院給妹妹送過去。

晚上，她跟方文進換了班才放心回家休息。關況下了班也在醫院等她，開車跟她一起回去。這幾天來來回回總是方薇開車，確實累了，這回方文進來了之後算是能稍微輕鬆一些。

兩個人剛打開車門進來，關況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車中央扶手盒上面的禮物。淺淺的粉藍色，在車裡面顯得突兀又顯眼。

“這是什麼？”他問。

“哦，就是方菡喜歡的那個小男生給她的禮物。”方薇回。

白天她是開著關況的車去的學校。禮物就被她放在車上沒拿到醫院。

“那你怎麼沒給她？現在要拿著回去給麼？”關況問。

但方薇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哎，彆提了。”

“本來菡菡是讓我幫她把她寫的情書交給那個男生的。但我去了之後看了那個男生之後就不想給了。”

“如果給他的話，他到時又要聯係方菡怎麼辦？到時候這姑娘心裡肯定就更放不下這事了。”

“但那男生……我覺得看著就不怎麼靠譜。而且人家下學期就轉學出國了，倆人根本就沒可能的事。到時候這男生隨便勾搭曖昧一下就甩手走了，菡菡又傷心影響情緒怎麼辦？”方薇說。

關況沉默了一下，好久才說：“但你這樣做，你妹妹以後知道了會恨你的。”

“那就不讓她知道。”

方薇把頭轉向窗外，“我這也是為了她好。”

關況歎了口氣，知道方薇性格頑固，也隻能儘量勸一勸：“小姑娘的初戀嘛，本身挺美好的事。”

“有失就有得。雖然不會在一起，但喜歡的男生給送過禮物也算是青春期的溫暖回憶了吧？”

“你怎麼總想著負面影響？如果是你高中喜歡的人如果送了你東西，被你爸藏起來很多年，你會是什麼感受？”他問。

方薇皺了皺眉：“可我覺得那個男生也不是喜歡菡菡。充其量就是愧疚，想要道個歉，讓自己心裡好受點吧。”

“我就怕給方菡了之後，她就該總想著這件事。更忘不了那個男生了。”方薇說。

“不管人家男生是愧疚還是什麼的，你是方薇姐姐。但沒有權利隱瞞彆人送給她的禮物。做家長不能這樣，方薇。”

關況說著，但發現方薇轉過頭看著窗外去不再回答，也知道自己勸不動了。

對方是個倔脾氣，說多了還容易吵架。

算了。

他收回視線，看了眼那個淺粉藍色的禮品袋，歎了口氣。最終發動了車子，往回家的方向走了。

—

日子就這麼過了幾天。

因為方菡的手術算是大手術，光是術前的各種檢查就花了整整兩天。再加上各種排隊各種等。雖然已經是儘快安排，但還是過了快一周的。

方薇一直沒把那個禮物給到方菡手裡，那封信也一直在她包裡夾著。

但每天看著方菡病懨懨、沒精打采的樣子，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做得對，有時候卻也有點兒於心不忍。

方菡手術的前一晚是方薇陪著的。

她做了方菡喜歡吃的小餛飩，雞蛋羹。但因為術前醫生要求要限製鹽攝入量，她就沒敢放鹽，都是很淡很淡的口味。

雖然不怎麼好吃，但方菡還是都吃了進去，也沒說難吃。

為了手術效果好，讓方菡後期恢複也能更好一些。家裡咬咬牙給方菡約了很貴的單人病房，環境更方便安靜一點。

此時已經到了晚上。窗外面的天都黑了，也看不見星星。

今晚是方薇陪著方菡，就隻有他們兩個人。吃完晚飯，姐妹來看了會兒電視之後。方薇一看看快九點了，就關了讓方菡準備收拾著睡覺。

電視一關，病房裡面就安靜得很。

洗漱完，方薇去關了燈，回來到陪護的椅子上坐著，打算等方菡睡了自己再去陪護床那邊。而此時女孩兒躺在床上，原本都要睡了，卻忽然轉過頭說了一句：“姐姐，明天我就要手術了。”

“嗯。”方薇點了點頭，“怎麼了？是害怕嗎？”

“有一點點……”方菡垂下眼簾，小聲說。

“彆害怕。醫生技術很好的。等手術完成，到時候咱們就開開心心的，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到時候我還可以帶你去外面兜兜風。”方薇安慰她說。

方菡沒有搭話，隻是安靜了一會兒，又問：“手術完之後胸口會留疤，消不掉的對不對？”

方薇沒想到方菡會突然問這個，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方菡還隻是一個小姑娘。說出真相對她而言，可能會有些殘忍。

但方薇幾秒鐘的沉默，已經足以讓方菡知道結果了。她沒有再執著於這個話題，隻是樣子看上去有點難過。

過了好幾分鐘，女孩兒才又開口。寂靜的房間內，聲音輕輕的，顯得綿軟又溫和。

“姐姐，我的那封信你幫我給他了嗎？”

方薇心口縮了一下，喉嚨也不由得發緊。但最後還是對她最親愛的妹妹撒了謊。

“嗯，給了。”她說。

其實自上次方菡把信給她之後，這姑娘就再也沒有提過跟那個男生相關的事情。

方菡就是很乖的小孩兒，知道方薇想要她忘記，就沒再提過，也真的沒再要求過什麼。

連方薇都僥幸的認為這件事以後就永遠過去了。但現在看來卻又沒有。

“他是什麼表情？”方菡問。她眼睛睜得大了些，看起來有些好奇。

可能是明天要手術了，方菡今晚的問題尤其得多。她就是那種平時什麼都不說，但很多事情都藏在心裡的人。是因為對明天手術的害怕，才又讓她有勇氣說了些。

“他……”

方薇放在膝蓋上的手攥了攥拳，心虛地回：“嗯，他挺驚訝的，說會回去看的。”

方菡聽完後輕輕噢了一聲。

隨後，兩人之間又是長久的沉默。

或許是心虛使然，方薇始終打量著方菡。發現這姑娘好像對自己的話沒什麼懷疑，真的信了她已經把信交給了那男生的鬼話。

正想著，卻忽然又看見方菡望著天花板說。

“姐姐，我有一點點不想治病了。”

“有點累。”

方薇聽著，心裡猛然被人捏了一下。她眼睛酸了酸，看到方菡這樣說一下子就有些著急。

“不要這樣想。明天就是在手術台上睡一覺的事。等一覺醒來就好了。”

“放輕鬆一點，好嗎？”

“明天家裡人都在外面陪著你。給醫生叔叔多一點信任。”方薇看方菡都沒什麼信心了，趕緊安慰了對方很多這樣的話。

但方菡卻始終是很平靜，很乖的樣子。

方薇說什麼她都聽著，但也沒什麼積極的情緒。整個人好像興致都不高。不知道是因為害怕手術還是真的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疲倦了。

方薇忍著痛，說了好多才勉強將方菡哄睡著。

見女孩兒睡了，才拿了手機走到病房外面的長椅上坐著，整個人才將緊繃的狀態卸下來，也哭了一會兒。

其實她也很崩潰。

但她知道自己在方菡面前不能這樣。如果她崩潰的話，方菡心裡肯定隻會更難過，更不想活著繼續治病。

其實剛剛方菡在問那封信的時候，她心裡很痛，覺得對不起方菡——

雖然她仍然覺得自己是為對方好。

方薇是希望方菡開開心心的，把病治好。

可是看方菡剛剛的狀態她又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妹妹已經對治病這件事厭倦了，甚至有可能是對繼續活著這件事厭倦了。

她整個人很平靜，但也很喪。

其實這個病本來就是這樣。可就算治不好，沒有遺憾的過完一生也好。

方薇就是在那一刻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在給方菡創造她生命中的遺憾……

—

方菡在術前的這一晚睡得並不安穩。

她害怕再次躺倒手術台上，也害怕要在胸口開刀。但她做夢夢到了自己病好了，還跟朋友去了很有名的遊樂園玩，坐了之前沒有坐過的摩天輪。

醒來的時候，天好像還早。方菡虛眯著眼睛坐起來，卻發現房間裡空蕩蕩的。

旁邊的陪護床鋪被子放了下來，在旁邊攤開著，但上面沒有人。

“姐姐？”

她忽然有點害怕，試探性地朝衛生間那邊問了一聲。可惜沒有得到回應，病房裡面好像就隻有她一個人。

方菡皺了皺眉，摸了手機過來想要給方薇打電話。

對面倒是很快就接了，聽聲音好像是在外面。

“我出來辦一點事情，你彆害怕。”

“一會兒爸跟你姐夫就去醫院看你了，我可能會晚一點兒到。但你手術之前肯定會回去的。”方薇說。

雖然不知道方薇去辦什麼事情了，但方菡心裡也有點慌裡慌張。

親人裡她依賴方薇最多。自己要進手術室，如果方薇不在外面的話她真的會心裡沒有底。

但方菡覺得自己也不能太自私。對方因為她的病已經很耽誤工作了。現在有事要臨時回去，肯定是沒辦法，必須要去的。

“好，那你先忙。”她說。

方菡掛了手機，等了半個小時左右，方文進跟關況就來了，還給她帶了早飯。

病房裡人多起來，熱鬨了一些，方菡也就沒那麼緊張了。但她還是更希望方薇能快一點回來，不然就總覺得好像缺了點安全感。

方菡的手術定的是九點半開始。提前三十分鐘就要準備了。

但眼見著都快九點了，方薇還沒回來。方菡心裡就有點空落落的，有些害怕。

中途有護士姐姐來催著叫她做準備。

關況跟方文進畢竟都是男的，不可能照顧到像方薇那樣仔細。還能陪著她進出廁所，整理衣服頭發什麼的。方菡一個人就有些無助。

眼見著快到點了。

方菡隻好準備下床，自己去整理一下個人需要準備的事。但就在她猶豫猶豫著要掀開被子的時候，方薇就從門口急急忙忙地趕了進來，手裡拎著東西。

方菡看方薇回來了，總算小小鬆了口氣。

但沒想到方薇徑直到她床前來，將手裡的一個包裝很好看的禮物袋子放在她腿上。

“這是什麼？”方菡抬起頭問。

可能因為趕回來的太著急，方薇說話間還有些氣喘。“這個是……是你那個男同桌讓我轉交給你的。

等她平靜了些才繼續說：“那天我去你學校幫你收拾東西的時候他給的。”

“對不起啊菡菡。我當時怕影響你情緒，所以沒有及時給你。”

“我拿到之後沒有打開看過，你現在打開看看吧。”方薇在旁邊說。

方菡聽著，心口仿佛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腦子裡隻記得這東西是江亦燃給她的，其餘的沒有多想。

江亦燃怎麼會給她送東西？是對那天的事道歉嗎？

她覺得奇怪又不可思議……

女孩兒低下頭仔細看了看那個禮品袋。

淺淺的粉藍色，很好看，上面還有米色絲緞的蝴蝶結。

她伸手將袋子裡面的禮品盒拿出來。

盒子跟袋子是配套的，都很漂亮。一拿到手裡就能感覺到有沉沉的重量，但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方菡有些好奇地坐在病床上，將盒子放在腿上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很精致的雪景球。黑色的底面，上面有燙金的英文。裡面是一個紅色複古的小房子，周圍還有秋千跟背後森林的迷你景觀，周圍落著白色的雪。

她拿著搖了搖。那些雪就紛紛揚揚地飄了起來，最後又緩緩從空中落回地面，就好像真的雪一樣……

女孩兒看著看著，忽然眼睛一酸。

—

江亦燃已經很久沒再聽到方菡的消息了。

自從那次方菡的姐姐來了學校，將女孩兒的東西全部收走之後，他旁邊就徹底空了。

他有意去問了楊書雪。但楊書雪也是一問三不知。

一開始江亦燃隻是以為楊書雪是不願意告訴他。但最後發現對方好像是真的不知道方菡的近況，隻是說知道對方最近好像要手術，然後就沒有彆的信息了。

他的旁邊空空如也，好像從來沒有人坐在過那裡一樣。

但他晚上卻還是時不時會夢到她，想起她那個珍珠組成的漂亮發繩，沒有那麼高的馬尾辮。

夢裡的方菡有時候很活潑，有時候又變成那天他心情不好時她在旁邊哭的樣子，病懨懨地趴在旁邊，雙眼通紅。

班級裡缺了一個人，但卻什麼都沒有變。

課表還是那個課表，來上課的老師該怎麼還是怎麼樣。除了楊書雪，好像也沒人記得班裡曾經有那麼一個女生。

隻是偶爾有老師問班裡一共有多少個人時，班長會恍惚一下，不知道到底應該算不算上方菡時，會再將那個名字提起一下。

後來的一周，她就好像隻活在他的記憶裡。

對方始終沒有加上他。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隻是他夢裡會出現的一個人。

自從方菡走了之後，他來得就跟以往一樣晚了。也沒什麼上學的動力跟念頭。

今早，江亦燃來得仍然很遲。

但他還未到班級門口，遠遠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還未走進，那人就先看到了他，於是很快從門口徑直走過來到他眼前。

是……方菡的姐姐？

那一瞬間，江亦燃腳步停了一下，蹙了蹙眉。

確實有些意外。

他看著對面的女人很著急地過來，似乎一直在門口等他一樣。一過來就從包裡拿出一封信，向他這邊遞了遞。

“你好，這是方菡之前寫給你的。”

“她本來是準備在出事那天給你的。但最後沒有給成。”

“覺得還是有必要讓您知道一下。”對面那女人說著，聲音裡帶了一絲著急。

“她……她寫得挺認真的。”方薇猶豫了一下，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