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一行看向天空。

五光十色的禁製之下，穢風席卷，濁氣激蕩。

一邊是安定和平的世界，另一邊，卻堪稱煉獄，處在這邊的他，隻聽那邊女孩聲音天真明媚：

“所以現在，我們再見到啦！”

面具下，男子雙眸眼尾微翹，一雙瑞鳳眼分外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倏而深邃的眼底，似有什麼微微閃爍。

他喃喃：“再相見麼……”

他確實忘了，再見有再相見的意思。

他從未與故人約過再見。

畢竟，故人們命都挺好，死在他手裡，他殺人都是一擊斃命，最不喜歡折磨人的。

他悶聲笑了幾下。

...

玉瓏山，仙宮。

仲孫明陽自來熟地邁進議事殿內，翟徽早已等在殿中。

仲孫明陽：“還是住在玉瓏山的翟仙卿方便，不用像我們一樣趕路。”

翟徽開門見山：“你傳訊說的急事是什麼？”

仲孫明陽：“不急，等其他人到。”

不多時，無上重宮是昶謹到了，瑤池則是步留葉。

步留葉眯起狐狸眼，嫌棄仲孫明陽亂糟糟的衣著：“你怎麼每天都一副被打劫的模樣。”

仲孫明陽：“因為要供好東西給你。”

步留葉聳肩。

往日，他隻賺玲瓏玉，不摻和仙界事務，這回是陰圓仙島給的太多了，他才代表瑤池出面。

不然來個步采枝，是不會記仲孫明陽的需求的。

且聽仲孫明陽說：“這幾日，我們陰圓仙島是日查夜查，沒完沒了，非常辛苦……”

昶謹：“說重點。”

仲孫明陽：“在陀天之木引發濁氣暴動的仙人，確實是我們陰圓仙島的，他叫趙延。”

“趙延喜好研究百獸習性，他在渡海蹲了三年，被嗜氣蟲侵蝕，不得已回來療愈，這也是他預約陀天之木療室的原因。”

翟徽：“這些情況，當天就查出來了。”

嗜氣蟲是仙界常見的毒蟲，專門吞噬清氣，五元核以下仙人無法自愈，趙延是四元核。

昶謹沒那麼多耐心，他肅著一張臉：“如果你說得是這些，恕我不奉陪。”

仲孫明陽：“彆急，你們看，這是我從趙延屍首上，提取到嗜氣蟲的屍骸。”

仲孫尚往前一步。

他手心撐著一方圓碟，碟中放著一條細線般的蟲子。

隨著趙延自戕，蟲子化為灰燼，蟲屍是仲孫明陽一點點挑出來的。

它們來自不同個體，為了此次展示，他專門拚成完整屍骸。

饒是瑤池最閒的步留葉，也得說一句：“你可真閒啊……”

昶謹：“取它何用？”

仲孫明陽道：“上古記載，嗜氣蟲分兩種，一種嗜清氣，一種嗜濁氣。”

由於濁氣從仙界消失，嗜濁氣蟲也失去蹤跡，以至如今，仙人都默認，嗜氣蟲就是嗜清氣的。

他笑嘻嘻的：“假如這拚起來的嗜氣蟲，是千千萬萬嗜濁氣的嗜濁氣蟲呢？”

翟徽面露思索。

同為嗜氣蟲，嗜濁氣蟲比較特殊，它們吞清氣，吐濁氣，隻要數量足夠多，就能造成瑤池的濁氣爆發。

步留葉提出異議：“如果是這麼大規模的嗜濁氣蟲，趙延在來陀天之木前，就該察覺了。”

仲孫明陽：“沒錯，所以我懷疑，他是在陀天之木被種下大量嗜濁氣蟲。”

步留葉：“哦？”

翟徽：“誰敢帶這麼多嗜濁氣蟲，瑤池能沒有察覺麼？”

仲孫明陽攤手：“說句冒犯的，那天仙後不也在陀天之木嗎？她就可以做到。”

昶謹拂袖，厲聲：“一派胡言，這些都是你的推測罷了！”

步留葉倒不覺得，仲孫明陽在胡謅。

他的推演能力數一數二，雖然這些年他越來越討人嫌，不可否認，他敢拿出來說的事，十之八.九是真。

仲孫明陽摸下巴的胡渣：“這不是差驗證麼？”

“正常嗜氣蟲隻吃清氣，體內不會有濁氣，隻要能證實，這條蟲屍有濁氣的痕跡，就夠了。”

因為他剛剛點到刑箬也有嫌疑，翟徽臉色不大好：“你想怎麼驗證？”

仲孫明陽朝殿外看：“辦法來了。”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一陣強烈的清氣波動。

仙宮之主歸來。

繆天珩為首，三人踏氣落地。

其中一人正是帝後長子，繆央央的長兄，繆淩。

青年高大英俊，肩臂還束著盔甲，想來，是急著趕回來的。

場上幾人拱手：“仙帝安，太子安。”

繆天珩頷首。

而三人中最後一人，竟是龍銜雲穀少主，弗青星。

弗青星身披地龍皮披風，戴半邊龍首面具，隻能見她下半張臉，過於蒼白，無甚血色。

昶謹眉頭微動，幾乎不著痕跡：“弗仙主，彆來無恙。”

龍銜雲穀避世多年，上次出面，還是因為仙魔禁製鬆動，這次，又是為什麼？

弗青星看向昶謹：“聽說穀中逃走的地龍，給大家帶來了麻煩。”

仲孫明陽搶話：“那倒沒有，全靠無上重宮，他們還跟我們分享功績，真好心啊。”

昶謹神色不變。

弗青星：“濁氣也推給我們了。”

仲孫明陽：“還有我們仙島，我們都是冤大頭。”

弗青星對仲孫明陽：“你好吵。”

仲孫明陽：“哇，這麼久不見你對我第一句話是這個！”

繆天珩剛和翟徽了解完情況，他撚下頜胡須，沉吟：“弗仙卿出穀，是為地龍暴動一事，自然，也會看看瑤池濁氣。”

他開口，仲孫明陽也難得閉嘴。

繆天珩示意弗青星，去看仲孫尚手中的碟子，問：“可有辦法分辨，它是否為嗜濁氣蟲？”

弗青星拿出一個葫蘆：“這是化骨葫蘆。”

“把蟲屍放進葫蘆，三日後，葫蘆吐出的是清氣，則正常，若是濁氣，那蟲屍生前，就是嗜濁氣蟲。”

龍銜雲穀向來神秘，很多仙法寶器，和其餘地方不同，如化骨葫蘆。

用這個辦法，眾人沒有異議。

隻是需要三天。

繆天珩緊趕慢趕回到仙宮，還有許多事要處理，說：“若無事，暫且散了。”

昶謹幾人拱手：“是。”

仲孫明陽：“那我就留在玉瓏山三天吧？”

繆天珩：“隨你。”

仲孫明陽湊到翟徽旁：“翟仙卿，這幾天叨擾了~”

翟徽後退一步，並不是很想被打擾。

步留葉卻也逮住他：“翟仙卿，白面桃桃乾，瑤池秘製，一元核也可以吃，絕對無毒，放心體驗！”

翟徽：“……”

正好，繆淩也來找翟徽。

步留葉笑眯眯：“太子，要不要帶些桃乾給小公主？”

繆淩冷聲：“找死？”

步留葉：“……”

不管多少次，他還是要感慨，這真是央央她哥？

彆說步留葉了，央央也常感歎，每次繆淩一回來，她好日子就到頭啦。

此時此刻，閣樓內，她像螞蟻遇到大雨天一樣，刨出自己儲備的“糧食”，這裡藏藏那裡塞塞，轉來轉去。

信鈴作為一等一重要的，被她藏在袖子裡。

但有些就藏得很淺，比如塞在床下的白面桃桃乾。

晏一行閉眼都能感知這東西存在，不知道她藏這兒有什麼意義。

沒過一會兒，不出意外，繆淩來找她了。

央央看著鳥雀飛過窗戶，她踮起腳尖，趴在窗台，笑道：“哥哥！”

繆淩仰頭。

青年冰霜般的眉宇微微緩和。

他此行出巡，兄妹許久不見，自是給央央帶了不少禮物。

其中有個盒子叫百聲盒。

央央愛不釋手：“這裡面能夠留下我的聲音嗎？”

繆淩：“是，可以替代信鈴的錄聲。”

央央：“謝謝哥哥！”

她擰開百聲盒，大聲道：“哥哥最好啦！”

百聲盒留住她歡樂的語調，重複一遍：“哥哥最好啦！”

繆淩心底微微一酸。

央央還是個小小矮墩時，曾哭得滿臉都是淚，跟他要信鈴，繆淩把信鈴給她了。

卻是那次，央央險些被信鈴的氣重創。

這也是繆淩管央央最嚴的原因。

溫馨時間結束。

繆淩沉下臉：“說吧，是不是又藏了什麼？”

央央目光遊移：“沒有啊。”

繆淩指尖一掐術，那包白面桃桃乾，“啪”地掉在地上。

央央和繆淩面面相覷。

他狠狠沒收了桃乾：“步留葉給的？”

央央對手指：“不是葉子叔叔的。”

繆淩：“不是他的？他今天剛在議事殿內分桃乾。”

這太巧了，央央靈機一動，說：“不是他給的，是我要跟他買的。”

還挺仗義？繆淩氣笑了：“為這東西，你還花玲瓏玉了？”

央央：“……”

繆淩要找步留葉算賬。

這些動植物就算“毒”去得再徹底，常年累月地吃，對一元核也有影響，說不準哪一日就積少成多，就爆發了。

他居然還敢賣給央央。

著實找死。

繆淩要走出閣樓，央央抱住他的大腿，繆淩邁不開腳步，就一步一步地拖：“你放開，我今日定要把他打得不知東西南北！”

這不是步留葉第一次哄騙央央，給央央她不能碰的東西。

央央：“如果是阿涯，即使知道了，也不會找葉子叔叔麻煩。”

繆淩“哈”了聲：“就昶無涯？他死裝，也該打，他平日一定也給你些東西吧？”

央央眨巴眼睛。

壞了，連累阿涯了，他給的信鈴還在她袖子裡呢。

央央當機立斷鬆手，順便拍拍自己裙上灰塵：“那你還是去找葉子叔叔吧。”

繆淩：“……”

他就不該認為他妹妹仗義。

繆淩風風火火地來，風風火火地走。

央央則去清算颶風過後，自己還留有什麼財產，除了信鈴，她掏掏掏，從八寶箱夾層，拿出一包白面桃桃乾。

晏一行問：“你不是放在床下？”

央央：“那些是故意的，得給我哥哥找到點東西才好。”不然他掀翻整個閣樓，她是一點東西都留不住了。

晏一行愣了愣，突的一笑。

她還有自己的小聰明。

央央拆開幸存的白面桃乾，裡面一共七片，她分成三份，還多出一片。

隻糾結了一下，她“啊嗚”一聲，把多出的一片塞到嘴裡，嚼嚼。

這樣每份就是兩片，剛剛好。

她手指點點：“這份給俞真，這份是我的。”

晏一行看著剩下的一份：“還有一份給誰？”

央央：“你的啊。”

晏一行：“白面桃，在我們這到處都是，想吃就吃。”

央央咽咽口水：“這麼好。”

晏一行低低一笑：“或許你很快就能吃到了。”

繆淩的話，結合先前知道的消息，不難猜出，那位來魔界找他合作的，就是昶無涯，擁有玄天上帝的血脈昶氏。

看來打破禁製，仙魔二界大亂，隻是時間問題。

他倒有點期待了。

隻聽央央問：“你不吃嗎？”

晏一行：“不吃。”

央央：“那你的送給我了。”

她高高興興把均給晏一行那一份，歸給自己，往嘴裡塞一塊桃乾，咕噥：“行行，你真是最最好的好人！”

正思索怎麼炸了仙界的晏一行：“……”

他聲音略顯冷漠：“哦，好人告訴你，你還能再多吃兩片。”

央央：“為什麼？”

晏一行：“你的仙侍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