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在樹下的馬尾辮女童，自是折回霧隱海，倒楣被卷入虛空的周婉，受了些傷，所幸有王蠱在身，保住了命。

她直視那貌似冷秋月的女子，看著此女從布袋中取出些花瓣和草葉，一蓬蓬地拋給人形血肉。

周婉通過體內蠱蟲感應，知曉那些花瓣草葉勉強算是靈植，但藥力稀薄，如不然她早就起身去搶了。

“柳畜生身上好東西多的是，不會在意她這點藥草，再者還有人來送死作養料，不會差她這點藥草。”

看著女子分明不敢靠近，偏又好心帶來藥草，周婉這些天來一直不解，一個與冷秋月酷似的女子在此出現，恰恰又願意幫柳風，著實是太湊巧了些。

“你姓甚名誰？為何來幫他？”周婉揚聲大喊。

兩百丈外，女子一襲草綠色裙裝，及腰青絲如瀑，嬌顏柔婉，眼眸清澈如水。

她臉頰上帶著一抹靦腆之色，猝不及防之下，被那每日坐在樹下發呆的女童嚇得後退一步。

“我名琴仙兒。”女子怔了少頃才開口，神色間有些茫然，沒有回應自己為何幫忙。

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何如此，自從被地上重傷之人的靈識掃過後，她就覺這人靈性讓她親近。

喂完一袋花瓣草葉，琴仙兒沒敢多看樹下的女童，提著袋子往回走，她還要去多收集些藥材來。

樹下，周婉望著女子離開，呆坐良久後喃喃開口。

“原來是個神智不清的癲子！琴仙兒，果然不是那位冷姑娘，就是這名字有些怪，像大戶人家養的奴仆。”

目光重新轉向彆處，來了幾個月，此地隻有白晝，光亮來自眾多懸空島嶼中心，越是外圍的島嶼，光亮越少。

她身處的島嶼約莫位於中間，既不像正午，也不太暗，光亮等同於入夜時的傍晚，中心那團光一如大天地的夕陽。

縱目“夕陽”下的懸空小島，如不去看四面灰色小島上的妖邪巢穴，當真是少見的奇景，叫人如置身夢中。

耳畔除了風聲，四下寧靜，少有修士在這座島上拚命鬥法。

而左下方間隔兩座島嶼，相鄰的第三座島嶼上，近幾個月總有幾十名耳掛蛇形佛環的妖僧窺視這邊。

正一邊察看，一邊調動蠱蟲修養最後部分傷勢，周婉驀地仰頭上望，頭頂一座灰色結晶島嶼上，有靈光穿過，落向她所在的島嶼。

“又是覬覦柳畜生機緣的人，這幾個月過去，消息怕是傳開了，卻是不見八境過來，整片島群想來是有禁製，各境修士無法到處亂闖。”

靈光落在兩裡外的一片草野上，走出靈寶內空間的蠱師，如半月前來送死的蠱師差不多，報信領路的是六世身，前來下手的五人是七世身。

周婉一動不動，背後樹上隱匿的兵蠱花螂展開兩對蟲翼，蟲翼覆蓋下來時，其身形消失不見。

在她視線中，領路的六世身立在遠處觀望，五名七世身冷眼瞥了眼她這邊，沒有理會，徑直走近人形血肉，彼此一番言語後，各施手段。

“嗡嗡……”蟲鳴聲響起。

蟲陣在此處無法結成，蠱術範圍也收小了太多，但殺傷力並未轉弱。

五股蠱群自五名蠱師身上湧出，兩人腹部鑽出人身蟲翼的靈身，直取人形血肉頭顱，要試探靈海，其餘三人則是施展蠱術。

劇毒、雷芒、水火、陰煞……除了蠱群啃食，種種蠱術全落在人形血肉上。

周婉坐在樹下，神色淡然，她不是頭回看到柳畜生被人這般毒打。

“一、二……”她在心裡默數著。

不過三息，兩名動用靈身闖柳風靈海的蠱師神色大變，而蠱群一齊乾癟，被反過來吸乾，刹那間遍地死蟲。

緊接著，不待察覺不妙的五名七世身遁走，數百道黑痕閃現，將五人籠罩在內，撕成碎屍，連其餘三人遁出的靈身也沒能逃走。

見此一幕，遠處觀望的六世身，駕起靈寶就逃，再次借道上方島嶼，飛去其他島嶼不見。

等到塵埃落定，五名七世身沒詐屍，村落內的修士也沒過來，周婉這才慢悠悠地帶著兵蠱走近。

“還是老規矩，我幫你取出他們身上靈物，異蠱歸你，藥材三七分。”

殘屍散落，周婉先是摸出異蠱，再取臟腑內空間之中的靈藥。

收起三成靈藥，餘下的周婉投喂給地上的人形血肉，也不敢太靠近。

近些細看，柳風周身黑痕時不時閃現，隨之另有些微黑風湧現，確實是虛空裂痕和湧出的虛空亂流。

“佛道一身機緣，蠱道王蠱星河之外，還有何好東西？”

周婉內心羨慕嫉妒，以她這點可憐見識，也隻知八境之上能打出些許虛空裂痕，各家九境老祖許能打出足夠人進入的裂口，但沒人會頂著虛空亂流瞎闖。

如今流落到虛空深處，幾個月看下來，目睹修士拚命飛出島嶼，去闖虛空裂痕，她對虛空多少明悟了些。

虛空裂痕通往其他虛空，甚至有可能連通大天地，但相比茫茫虛空，正好連通大天地的可能極為渺茫。

除非知曉對面是何地，否則胡亂闖入虛空裂痕近乎九死一生。

依她推測，也許九境之上的仙佛，乃至仙佛中的強者，許能對虛空掌握更多，直接借虛空裂痕跨越空間也有可能。

不過這些於她而言，虛無縹緲，她隻想著把柳畜生喂好了，看柳畜生有無可能帶她回到大天地。

正自顧自琢磨著，人形血肉生出肌膚，臃腫的血肉收攏，一黑發青年緩緩坐起身來，隨手震飛丟來的一塊蠱師臟腑。

周婉每回投來異蠱和靈藥，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會夾帶幾塊殘屍體內的臟腑。

他修行至今，對人族最多不過煉出精血，對妖族才驅蠱吞噬殆儘，再如何也不至於食人血肉。

面皮鼓動，一隻隻複眼睜開，四面八方的景象映入眼中。

目視著位於虛空之中的群島，饒是他也不由流露出茫然之色。

且先不管其他島嶼，就此刻身處的一島，昏黃光亮下，野道、小村，一派靜謐村野畫面。

村頭有人叫賣雜物吃食，村道上，有一女追逐飄過的花瓣。

那收集花瓣草葉的女子，是近段時日幫他之人，方才知曉此女名為琴仙兒。

“此處是何地？”這黑發青年正是柳風本體，轉向不遠處的馬尾辮女童問道。

靈識在此受限，探出不過一裡，他修養的這幾個月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當下恢複肉身再看，卻是這般奇景，煉神七境靈識都探出不遠，無法跨越兩座島嶼之間的間隔，靈寶傳音多半也受限，各島聯絡都是難事。

幾波來奪他機緣之人，每回也都是隔著十天半月才來。

周婉盯著柳風面龐，見這畜生稍稍茫然後隨即便恢複沉靜之色，她也跟著心安了些，解釋道：“聽村裡人說，此地是洞虛島，有三千座小島，彆的他們也不甚清楚，需到其他島上打聽。”

柳風點點頭，翻掌取出大日天輪，不出所料，無法與兩位天王聯絡上，縱是兩位天王在其他小島上，他也不知。

“你看那邊的禿驢，他們每日窺視這邊，估摸著也在打你主意。”周婉手指左下方相鄰的第三座島。

其實不用她指出，柳風複眼已看到了那些妖僧，就是巴蛇一族的部分族人，也散落到了此處群島上。

“巴蛇一族的妖物，還是修佛道，一身佛骨和舍利子正合我用。”

沒急著過去動手，他對此處還極為陌生，體內餘下傷勢也需恢複。

感應自身狀況，佛道七佛根中期，煉神七境初期，蠱道七世身中期，比來之並無絲毫精進。

唯一意外之處，是他體內多出的一灰蒙蟲體，破開他封印的混沌蟲！

隨虛空亂流穿行虛空時，他肉身被破，萬靈佛珠將此蟲推出內空間，此蟲便破封寄生到了他心臟內，汲取他生機和內空間之中的靈髓結晶、靈藥為養料，在自行成長。

以他這副肉身的強悍，近大半年才勉強恢複，就是被此蟲所累，而得自蟲淵蟲巢的靈髓結晶，算著用到八境都夠，可也被此蟲消耗大半。

因不曾經蠱師煉製藥養，此蟲尚還屬於異蟲，而非異蠱，但因幾個月的虛空穿行，此蟲異術有了穩定的趨勢，乃是與虛空有關。

“雖未認我為主，但好歹知曉護持宿主，便任由你在這軀殼內住下去。”

“若真是混沌蟲，本該有無數種可能，可當下異術既已定下，也為免其他蠱師再覬覦，還是先煉其為蠱，早些認我為主。”

柳風覺得有些可惜，依他得自月睺一族祭壇的線索，混沌蟲世間罕見，煉為蠱不是一般異蠱，而是異道蠱。

他之前想著等到他閱曆豐富，最好是去往了虛界，洞悉哪一道法門最為強橫，乃至大道中哪一道最為玄妙，他再去合適之地煉混沌蟲為異道蠱，得那至強蠱術。

奈何福禍難料，他有宿眼通也難逃劫難，而混沌蟲為了在虛空中活命，機緣巧合地誕生出此異術。

宿主生機不足，靈髓結晶不多，虛空亂流再強一些，任何一個環節出意外，或許將又是另一種結果。

“於虛空有關的術！罷了，想來不至於太弱，若有其他掌控異道蠱的蠱師，來日一較量便知孰強孰弱。”

柳風定下心神，自四座臟腑內空間中各取藥材，以蠱群啃食煉出藥力，照著煉蠱藥養之法，配入自身精血後供養向心臟血肉內的灰蒙蟲體。

等此蟲成蠱，與他共生，到時候自會知曉蠱術為幾品，以待進一步壯大。

成蠱不是幾日能完成，柳風目光落向遠處村道上的女子，站起身來，煉化靈髓繼續療傷的同時，移步而出。

“好濃鬱的靈氣！是靈髓！此地靈氣稀薄，求你分我些靈髓吧。”

周婉察覺柳畜生肉身溢出的靈氣後，死乞白賴地湊了上去，如非實在難以啟齒，她都想和玉瓊子一樣，稱聲柳郎君來套近乎。

清風拂面，柳風腳下不疾不徐，對身後周婉聒噪的哀求聲充耳不聞。

草木蔥蘢，卻靈植不多，且都無多少藥力，比他積攢的靈藥差了太多。

小島懸空，昏黃如夕陽的光亮下，黑發青年在前，女童一路在後哀求不斷。

村道兩邊路人不多，多在各家院中閒坐，也有三三兩兩下棋品茶者，也不知他們在此困了多少歲月，已然棄了修行。

前方村道上，視線中綠裙女子近在眼前，正一手拽著布袋，一手去撈飄飛而過的花瓣和草葉。

那花瓣草葉來自上方的島嶼，村中其他修士隻有幾人拾去泡茶，其餘人都不屑於這藥力幾乎於無的花草。

便是此等他人不屑之物，那綠裙女子還是每日收集了，前去喂給他。

來到近處，目視女子極為眼熟的背影，柳風眼中閃過複雜之色。

“一切皆空，萬法皆緣……諸般因果皆是緣。”

柳風想起在白澤祖地時，那位聖蘭佛山真佛執念，與他說過此話，當下想來當真在理。

能在此碰到與冷秋月相似的女子，乃至昔日遇到柯千柔轉世之身，皆是緣。

甚至跟在身後的矮子，從蟲穀至今，還能不死，且同在此處出現，許也是緣分使然。

沒去在意四周忌憚的目光，柳風沉靜面容變得更淡然一分。

不知不覺中，八條佛道真意之外，第九條佛道真意得以明悟，其中也有得了蓮訶部分記憶的好處。

對面村道上，追逐飛花的女子止住腳步，回首看來，靦腆之色更濃，叫柳風愈發似曾相識。

兩人相隔十丈，柳風下一眼，眼中畫面一變。

通眼再看此女，他看到的卻是一副空殼，不似活人！如此結果，令人難免驚疑，又有些在他意料之中。

“軀殼不是血肉之軀，與無始天宮天兵相似，也是被仙佛煉成的法寶！比在霧隱海見過的天兵煉製得更為高明。”

“體內陣勢與音律圖譜共通，靈性衰弱，無真靈、無元神、無陰神、無元靈，僅有一縷神魂，生前是仙！”

“琴仙兒，琴仙兒，是哪位道門大能拿人軀殼和殘魂煉成的琴奴……”

在柳風凝視這邊時，十丈外。

綠裙女子見對面男子盯著自己看，感應到親近的靈性，認出柳風就是那重傷之人後，不禁有些窘迫，白皙素手遞出自己收集花草的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