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柳風逃得乾脆，曇泉也不敢獨自留下。

可他來此一無所獲，沒撈到好處就要走人，心中不免忿忿難平。

“養蠱之用的藥池？時隔兩千餘載，池內藥泥竟還有藥效。”

內心驚疑間，曇泉已跟在柳風後頭遁出十餘裡。

就在此時，前後二十裡水域如瞬間凝固，一股不同於靈壓的無形威壓洶湧過來。

“咚、咚……”

悶雷般的心跳聲在海底乍現，震得水體劇烈動蕩，似有某種強大生靈蘇醒。

“武夫一道的九境？”曇泉內心震撼，頭腦昏聵，渾身疼痛，隻覺周遭一切都在扭曲模糊。

武夫一道到了八境，修出武魂，成內天地後方有靈識。

到了九境的武夫，肉身便如至強甲兵，血肉、武魂分化，煉出分身比他道修士輕鬆許多。

而武夫武魂散開的威壓，正是眼下所感受到的，是似要震散周圍生靈的血肉之軀。

佛寶蓮台上，柳風肉身疼痛，靈海卻是無恙，因而頭腦還極為清醒。

“那就是死劫中出現的藥人。”

扭頭以通眼回望，後方漆黑海水內，罡氣、煞氣、血氣，如四下奔騰的瀑流，擠滿視線中心的三裡。

散出種種氣息的源頭，是一殘缺人形。

隔著十餘裡，附近海水還被震出偌大空洞，僅僅是因少許天罡之氣散了過來。

“一具喪失神智的殘軀藥人，像是被佛法給轟去了半邊身子。”

不及細看，那藥池前的殘缺人形，猛地單臂揮動兵蠱屍身。

下一刻，身處海水之中的柳風一行人，頓覺後方水體被巨力擠壓，一股磅礴衝擊之力橫推而來。

曇泉背後依附的骨身接連爆開四具，怪叫著被震飛出去，消失在前方水體內。

佛寶蓮台有靜恩守護，但伸展出內天地的一雙骨爪，也在顫動不止。

而那藥池前，各色靈光爆閃。

一金一赤兩道鳳凰虛影展翅，一頭長達千丈的青龍擺尾，另有冰藍妖光大亮。

在此三家往後四裡的位置，急著趕去藥池的鐘離氏，原地調頭狂逃，符紙人顯化出一座道宮。

前後四家王血族裔，他們是連一株虛界靈植都尚未弄到手，便遭遇了這場劫難。

最先遭殃的，是離得最近的龍婆老妖。

大半年前在舟林內，兩頭八境老妖，一頭被吞，這頭遁走的老妖到今時今日還未完全恢複。

道道裹挾青光的巨大刀影閃過，水體被斬出三道長達十餘裡的空洞。

龍婆妖軀來不及遠遁，整個分崩離析。

刀影斬死一頭八境王血妖族後，不見衰弱，正劈在其餘三家的靈物上。

道宮暗淡，其內人形符紙燃起。

青龍虛影急劇縮小，顯化青龍的龍牙在開裂。

一金一赤兩道鳳凰虛影，來自兩支鳳凰真羽，赤鳳在抵擋不過兩息便消散一空。

四道靈光皆在逃遁，少了龍婆老妖庇護，龍婆一族來人駕馭的靈寶淹沒在青色刀影內，而其餘三家勉強遁走。

三息、六息……十餘息過去。

震動的水體平息下來，那頭神智不清的殘缺藥人，似乎並不會離開藥池範圍。

隻是經此一番動蕩，海底內許多蟄伏的妖邪全冒了出來，許多被刀影波及的妖邪氣息虛弱，受傷不輕。

黑暗中，離著海岸尚還有三十裡，佛寶蓮台連連變換方位。

除了之前遇到的藤妖之外，柳風等人見識到了種種未曾見過的妖物，其中帶毒的毒獸占了大半。

這些妖族當中，有多少是因此方劇毒天地變成毒獸，亦或是來自虛界，叫人難以分辨。

除了妖物邪祟，另有蠱師混雜其中，都是半人半蠱，應該就是白澤祖地的蠱師。

“柳風，澹台家的人也在往這個方位逃。”姬秋一指下方海底某處。

被攪得渾濁不堪的海水內，右下方隱有微弱遁光閃過，有意要避開佛寶蓮台。

柳風面無表情，何須姬秋提醒，他早已發覺了澹台氏的人。

護在蓮台上的骨爪分出一隻，五指中印法結成，八重金輪壓下。

鐘離氏和龍婆一族他可能放過，但龍血莊氏和凰血澹台氏，若有機會，這兩族他是見一個殺一個。

前世金身內的記憶不全，不過就是這部分記憶，叫他對這兩家王血族裔大恨不已。

便是神智難得清醒的靜恩，此刻也是發出了厲喝聲。

“給老衲死。”

八重金輪剛落下，一截截白骨分離，帶起數百禪指呼嘯而去。

雙方之間一裡不到，金輪碾過之處八境之下妖邪死絕，絞出一條漫長血水。

破開的海水內，暴露出一火鳥木雕，此物正是靈寶本體。

靈寶背上，半步八境的老婦不見蹤影，前去藥池遇到虛界藥人豈會有活的。

餘下的四人，一名七境，三名年輕輩聖子聖女。

澹台靜的鳳凰火羽已耗去，而澹台烈手中金羽也隻餘六成不到。

鳳凰金羽上羽毛再次分出一截，化作無數金絲掃出，與金輪印法對碰在一起。

“隆隆……”

水浪四下翻卷，呼嘯的禪指緊隨而至。

出乎其餘三人的意料，金羽不再抵擋，而是帶起澹台烈消失在靈寶木雕背上。

“澹台烈！你這畜生。”

“兄長，帶上我……”

靈寶木雕火光大盛，在那中年面貌的七境嫡係全力催動下，靈寶重新展現出鳳凰火鳥，雙翼一展拍向白骨禪指。

撐開的靈光一觸即裂，根本無法抵擋。

“喀嚓”聲中，一件七品靈寶四分五裂，其上三道身影散作三個方位，亡命逃奔。

“我要煉他們血脈，你們二人去拿下那名五境圓滿。”

柳風吩咐一聲，身形一縱追向同為六境初期的澹台靜，身側白骨森森，靜恩鑽出內天地後直追澹台氏七境嫡係。

“不信連一個五境也拿不下，姬秋妮子，與老夫一起上。”

原地姬秋和曹天石對視一眼，不敢違逆柳風的話，硬著頭皮掠向逃走的紅發高大青年。

海水中人影穿梭，澹台靜銀牙緊咬，眼圈略有些泛紅。

她自幼敬重的兄長，居然會在危急關頭，棄她一走了之。

“嗡嗡……”

道道飛旋如輪的金色指影打來，神涅禪指之後，六品靈寶大日天輪滾滾。

“鏡塵，這一世的禪渡。”

澹台靜秀美嫻靜的面容一沉，寒著眸子，雙袖招展間七百二十柄火紅小劍攢射向後。

放出法寶後，此女手中不停，白皙肌膚上浮現密集陣紋，刻入體內的六座大陣展開，一瞬間周遭海水頓滯，六座陣勢重疊著堵截向柳風。

前後上下左右，一方縱橫一裡的水域被封鎖，如有六座大山擠壓向中心之人。

六座陣勢之內，兩套七百二十柄法劍擊破禪指，正轟在大日天輪上。

“鐺鐺鐺……”

大日天輪上撞響聲不斷，法劍材質不凡，屬於六品靈物之中的極品，對碰之下一柄都未破損。

然而，立身在後的柳風身形絲毫不頓，迎面撞向前方陣勢。

五行之氣激蕩，數十道印法轟中陣勢關鍵之處，人影一晃即過，頂著眾多法劍逼近一襲長裙的窈窕身影。

“你……”澹台靜臉色無比難看。

其周身星力湧動，彙聚之下星君法相浮現，捏決向來人連按。

她陣、道雙修，兩道相輔相成，可引以為傲的陣勢落到對方手裡，破開也就一波印法的事。

雙方一追一逃，逼近海岸六裡。

道道星力向後猛轟，被一尊百丈金剛法相統統擋下，二色佛煞席卷而來。

“他的佛煞是化四種煞氣修成，陰陽俱全，輪轉教為了傳承佛子當真舍得下功夫。”

“不過若是他不動用前世金身，我不會敗給他。”

澹台靜牽引兩套法劍，術法連變，對轟壓來的大日天輪和佛煞，雖落了下方，但還沒到落敗的時候。

而此時的岸邊，一伸展六臂，手臂上套滿金環的濃眉少年，重新躍入海水內，是被震飛後先到海岸邊的曇泉。

“澹台家的傳承聖女，還是差了我教傳承佛子一籌，還有……禪渡蠱道尚未六境。”

待曇泉摸到近處，澹台靜再想轉向已有些來之不及。

十六具骨身穿過水體，佛力湧動，一隻隻暴漲的骨白手臂探向飛舟上的女子。

“禪渡，此女我們一人煉化一半。”

“你們休想煉我血脈。”

澹台靜尖叫著拋出一截梧桐枝，又是一件來自族內，入了七品圓滿的靈物。

一圈火紅靈光自梧桐枝上綻開，護住飛舟。

但十六具佛骨當中，有一具堪堪八境的佛骨，也是曇泉唯一壓箱底的八境佛骨。

靈光被骨手穿出一個大洞，一掃而過，半截窈窕身子帶起一串血光落下。

淒厲的尖叫聲中，火光一閃而逝。

柳風腳踏蓮台到來時，隻見到梧桐枝自燃，卷起澹台靜遠遁進了岸邊的黑暗之中。

瞥了眼曇泉丟來的一截殘軀，他隔空一抓，以佛火煉出四滴精血收起。

“王血家族的傳承聖女，皆是如此難殺？”柳風面色漠然地問道。

曇泉斜睨一眼澹台靜遁走的方位，笑道：“佛爺與幾家傳承聖子聖女交手過十數次，弄下半截身子的情況算是難得了。”

“尤其是這澹台家的人，彆看她少了半截肉身，她兩日不到就能以血脈神通涅槃恢複完整，隻是要比現在小上許多，需一段時日長回來。”

柳風沒有多問，身後海水分開，綿延兩裡的森白脊骨當先接近過來，丟下一具無頭屍身後，重新化作一串佛珠。

隨後是一紅一白兩道遁光，姬秋和曹天石過來時，老曹兩手空空臉色尷尬，姬秋也隻提著一條手臂。

“走，先與教中長老彙合。”

柳風沒有責怪兩人連個五境圓滿都沒擒住，卷走澹台氏七境的無頭屍身後，飛身融入漫漫黑暗。

……

天坑底部，地勢傾斜，如一整塊陸地斜著貫入了土層內。

蠱蟲散出的熒光下，一條積水聚成的地下河流淌，河畔血影連閃，血發青年身形再次轉向。

同為長生種，且都是血修羅，他能察覺到跟蹤在後的另一股修羅血。

“想等著我出意外，再過來撿便宜？”此人自是柳風的分身。

本體即將帶諸位長老過來，一個殘廢到連他分身都不敢硬拚的血修羅，他不會太忌憚。

沒有了顧忌，他移動間身形驟然加快。

少頃，前方毒瘴轉濃，點點血光閃動。

“空瞳”凝視，一具具散發出微弱血氣的人形出現，半空中一條條血色交織，彙聚向更深處。

身形往前一步跨出，柳風落在洞窟前，洞內洞外樹根綿延，一頭深入洞內，一頭紮根在洞外六十來名半蠱人族身上。

掃視一眼四周，此地半蠱人族無甚修為在身，可能是脫離月光範圍苟活在此的可憐人。

“這便是玉瓊子所言的娑羅樹？”

目光落在條條根須上，不像是木質，更像是某種血肉。

照理不同長生種之間彼此殺伐，應該也會感應到他來此才是，但此刻在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的情況下，這些根須並沒有襲擊他。

試探著往洞窟內又是一步，大半裡距離過去，洞內走道急轉而下。

下方毒霧迷蒙，除了條條往下的血肉根須，柳風能模糊看到一座寺廟。

“到地方了。”

腹部忽地鼓動，血色靈胎探出半寸身子，口中發出一聲如蟲鳴的悲鳴。

柳風神色一怔，一手放在自己心口，不知怎的，難名的悲意油然而生。

他這具分身隻有本體三分之一的真靈，還因轉化為長生種起了某種變化，饒是如此，他還能感應到下方廟內的一股與本體相似的氣息。

“應當就是此地了，幽梵所言恐怕是真的，廟中三尊佛相有一尊是我，那另外兩尊……”

他不知廟內供的是哪一世的他，但想來最後的結局極為慘烈，不然不會影響到今生的他。

當初在須彌海，本體拿到鏡塵金身時，都不曾有悲意。

正猶豫著要不要等本體來了再往下探，下方毒霧深處，枝葉搖曳簌簌作響，娑羅樹往上伸展間朵朵娑羅花開。

不待柳風反應過來，一道充斥怨恨的女聲傳來。

“可是靈機子來了？妾身控製這副軀殼守在你破廟前，等了你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