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府，離著安平縣三百餘裡，有一座名為玉樹縣的縣城。

此縣距宜州不算太遠，約莫四百餘裡路。

柳風帶著小半妖逃離陶詩雨後，一路來到玉樹縣，聯絡上了陸瑤等弟子。

在應長老召喚前往宜州前，他需將事情交代好，不打算帶這些弟子前往宜州。

至於跟上柳風的小半妖，免不得又被種入幾條衍瞳子蠱，不過這些年相處下來，也無需多的手段限製，衍瞳子蠱僅僅是聯絡之用。

夜裡亥時，城郊一座荒僻宅院內。

此行隨柳風出宗的弟子聚集而來，能到的已儘數到場，離宗近五個月，來時三十七人，眼前隻有二十一人。

柳風清點過一番人數，開口道：“接下來你等在豐州待一個月，繼續搜尋赤月教護法下落，而後先行回宗。”

“將近兩個月得到的消息，挑些重要的告知於我，便可散去。”

聽著眾弟子向柳風稟報，陸瑤有心跟去宜州，但自知實力差了柳風許多，過去多半會成為拖累。

據其他內宗弟子所說，宜州那邊連護法都死了不少，長老也失蹤了幾位。

眾弟子中間，冷秋月則有些心不在焉，陶詩雨能放過她，卻不大可能真放走柳風，極可能是柳師兄偷偷逃出來的。

既然是逃，那女子便有可能追趕，念及於此冷秋月心中無力，還是她實力太弱，幫不到什麼忙。

大半個時辰後，其他弟子陸續散去。

段繆這才上前，將一個皮袋小心翼翼地遞了上來。

“柳師兄，裡頭是我與兩位師弟尋到的妖物，以師弟的眼光看，此妖物像是來自那裴良……同行的兩位師弟皆死在了此妖口下。”

“此外，離宜州不遠的曲江縣，傳言有妖邪四處煉人精血。”

柳風隨手解開皮袋，袋內妖物見光的瞬間，似受驚般猛撲向柳風的面門。

“嗡……”殘缺妖物撞在一層金光上，被當空裹住，掙脫不得。

如今柳風一身佛力即將圓滿化為佛罡，根本無需任何動作，單是外放的佛力便如一道銅牆鐵壁。

段繆看得心驚，這頭妖物雖殘缺，且還受傷不輕，可也叫與他同行的兩位師弟丟了命。

換到柳師兄手裡，此妖連半點波浪都掀不起來。

“裴良是遭了人暗算，出手之人是蠱師！”

柳風看過殘缺妖物一眼，發覺其體內有著某種蠱毒在侵蝕，正適合對付妖物。

如此一來，裴良一身護體妖物被人克製，遭人暗算也不稀奇，且受損不輕，到了需四處殺人取精血進補的地步。

“這是賞你的，此事不得泄露出去。”

“謝柳師兄厚賜。”

段繆接過一枚三品丹，心中大喜過望，也猜到了柳風要乾什麼。

很快院內所有弟子散去，陸瑤和冷秋月也先後離開，隻留下喬貝和墨瞳。

“當家的，我們去送姓裴的上路？”喬貝咧嘴笑道。

柳風沒有多廢話，淡淡點了點頭，接著自蒼陀廟內拖出蠻蠱。

脫胎四世身時，得將蠻蠱內空間煉入自己的心臟，等於是費去一條蠻蠱，日後若要蠻蠱代步，需得再尋覓一條。

但當下有了裴良替代，就不需此辛苦養出的蠻蠱送命了。

初次見到裴良時，柳風已看出，此子體內有一枚奇異的晶石，內部空間與四品蠻蠱相當。

正是此像是妖晶的奇異晶石，讓裴良在三世身就擁有了百萬蠱蟲。

這幾年下來，同一批入宗的嫡係都在養自己的蠻蠱，唯獨裴良沒有，柳風懷疑此晶石可代替蠻蠱內空間煉入心臟，效果說不得還更好。

當然，能否用上還得脫胎四世時才知，先弄到手再說。

此行過去解決裴良，也算是順道，殺完裴良這個嫡係後，正好響應長老召喚去宜州。

他得趕在長老之前下手，不過如今宜州正逢大亂，長老特意趕去，及時救下裴良的可能性不大。

“我早想弄死他了，我們快些過去。”見當家的點頭，喬貝樂不可支。

蠻蠱口器張開，兩人一妖快步進入內空間，隨即蠻蠱一頭鑽入地下不見。

宗門正是用人的時候，叫墨瞳明目張膽地載著他飛過去殺裴良，顯然有些欠妥，還是先以蠻蠱遁地過去為好。

……

深夜，曲江之畔。

此地卻不是曲江縣，而是相隔七十裡之地的一座小村，名為江家村。

朦朧月色下，村內漆黑一片，十室九空，見不到丁點燈火。

此時村中一間茅屋內，一俊美青年盤坐在地，瘋狂往嘴裡塞著靈藥和妖丹。

“藥力不夠，傷勢恢複得太慢！”

俊美青年雙瞳漆黑不見一絲眼白，正是裴良，但眼下的他身形瘦削，一身殘缺妖物被儘數剝離舍棄。

趁著蠱毒還未完全侵蝕妖物，他搶著挖出了部分妖丹。

“宗內此行過來的長老都是廢物不成！無一人趕來助我。”

裴良咬咬牙，體內妖晶擠到體表，一頭頭屍魅被拋了出來，既有二境煉屍也有三境丹屍。

“噗嗤、噗嗤……”大量煉屍自行掏出血晶，倒地不起。

裴良身上湧出一股蟲潮，吞噬滿地血晶，借此療傷。

他心裡都在滴血，異蠱妖塢馭妖，卻是妖物儘數折損，異蠱食骸控屍，屍魅也損失了不少。

以他的手段，同境界來上七八位也不見得能圍殺他，可此次暗算他的是兩個陰玥皇朝的蠱師，手段陰損，將他逼到了這一步。

夜色漸濃，裴良煉完血晶，剛要收回蠱蟲，臉色驀地一變。

下一刻，一頭接著一頭丹屍猛衝出茅屋，沒入夜色深處不見，他本人則遁向村外的曲江。

野道上，裴良面目猙獰，他感應到自己分派出去的二境煉屍被人滅了大半，隻能依靠三境丹屍繼續拖延。

可五具三境丹屍也僅僅是拖延，感應中的丹屍一頭頭斷開與他的聯係。

“該死！還是追來了。”

“若非先中蠱毒，再中埋伏，還克製我的妖塢異蠱，豈會被他們當成獵物。”

周遭景物飛快後移，裴良全力奔掠，所有景物在他夜瞳下清晰可見。

耳畔傳開水濤之聲，距離拉近，月色下水花翻騰，江水向著下遊奔騰而去。

就在他要撲進江中時，四頭頂著妖物殘肢的巨大兵蠱破水而出，猛砸向他。

兵蠱突襲，四面八方同時傳來異蠱子蟲的細微破空聲。

“道友要往何處去？先把性命留下。”

“師兄，你看看他的臉，好生嚇人。”

江畔的草叢中傳出兩人的話音，男的語氣平淡，女的頗為幸災樂禍。

裴良口中一聲低吼，身上的兵蠱彈起，射出上百條如鐵線的纖細蟲足，拖住四頭砸來的兵蠱。

“嗡嗡……”數十萬蠱蟲自妖晶內洶湧而出，結成一面面蟲牆，抵擋飛來的異蠱子蟲。

兩者相遇，肉眼可見的，面面蟲牆緩緩崩塌，蠱蟲似遭了疫病般大片死去，落地即化為膿水。

“又是此蠱術！”裴良怒不可遏。

多次交手之下，正是此蠱術害他一身妖物害病，連蠱群也損失了近半。

“師兄，這人太麻煩了些，不肯快些讓我們殺了。”

“師妹莫急，以蟲陣對付他，彆被他再逃了。折損些蠱蟲不礙事，他身上好處多，保證虧不了。”

草叢深處，再次傳出那對狗男女的話音。

緊接著，兩群蠱蟲，近百萬的數量，一左一右合攏。

蟲群尚在空中，便如排兵布陣似的飛舞，結成兩座陣勢。

本就艱難抵擋異蠱子蟲的蟲牆，與蟲陣碰到一起，如被磨盤碾過，先後崩潰，淪為對方蠱群的養料。

此刻就連他的兵蠱也難以支撐，蟲足被扯斷，四頭形體猙獰的兵蠱撲下。

“想要我裴良的命？有種滾出來交手。”

裴良一雙夜瞳四下掃視，尋覓著兩人的藏身之處，對方不現身，夜瞳的幻術也起不到作用。

這樣一來，他體內四種異蠱，妖塢、食骸、夜瞳都奈何不了對方，隻餘下異蠱黑鏽有些用，但對方的蟲陣來勢恐怖，他今夜怕是真要交代在此。

草叢內自然不可能有人現身與他拚命，回應給他的是女子得意的嬌笑聲。

聽到這刺耳的笑聲，裴良五官扭曲，一狠心體內毒炁湧向異蠱黑鏽，精血也大半湧向此異蠱。

轉眼，他渾身發黑，血肉如蟲蛻層層剝落，化作漫空黑色粉末。

兩座蟲陣逼近，觸碰到黑色粉末時大片落地，蟲屍上儘是鐵鏽一樣的怪斑。

蟲陣慢了下來，但四頭兵蠱一時死不了，裴良驅使體內靈蠱幼蟲，五感暴增之下連連閃躲。

“困獸掙紮，徒勞而已。”男子的冷笑聲傳來。

後方的草叢內，一男一女終於是現身而出，隨之是更多的異蠱子蟲。

“給我死。”

裴良見到正主，妖晶內最後的一具丹屍及十萬蠱蟲，統統取出。

借著蠱蟲和丹屍的屍火開道，他頂著異蠱子蟲的蠱術侵蝕，狀若瘋魔地衝向兩人。

一蓬蓬黑色粉末散開，血肉幾乎剝離殆儘，肚腹內的臟腑都暴露了出來。

一男一女兩名蠱師面帶笑意，似乎毫不擔心裴良與他們拚命，以蟲陣消磨掉對方最後那點存貨。

黑色粉末撲面裹住二人，可令裴良幾欲瘋癲的是，當二人倒地時，赫然變成了兩具藥人，而藥人胸口各懸著一鏡狀法器，是此物騙過了他的夜瞳。

兩個陰玥皇朝蠱師懂得蟲陣，還擁有他不曾見識過的法器，如此還反複暗算偷襲他。

看著兩具藥人的屍身，裴良大口喘著粗氣，“噗通”一聲仰躺倒地，體內不多的生機也在流逝。

耳畔蟲鳴聲大作，便是他剝了這身血肉，也不過是磨死了對方三十萬蠱蟲，還餘近七十萬。

“我若生在陰玥皇朝，這兩個鼠輩隻配給我喂蠱……”

裴良心中不甘，明白對方是占了見識的便宜，以他不熟悉的手段布置陷阱暗算得逞，這才叫他落得眼下這副死地。

即便是如此，他也撐過了三次襲殺。

蟲陣即將合攏，裴良呆望夜空，突見高空中有一黑色殘影穿梭而過，那是一頭三境鴉妖。

此妖飛過之處，道道黑色人形如落雨般，降落向草叢某處。

不出意外的話，那叫他苦尋不到的狗男女，就藏身在那裡，來人已窺視到了對方本體所在。

“我先走一步，等你們來陪葬。”蟲陣覆蓋之下，傳出裴良的狂笑聲，他已經猜到了來人身份。

此時此刻，高空之中，鴉妖背上的柳風俯視而下，看向蟲陣內即將斷氣的裴良。

“省了我動手殺他，便是長老得知此事也無礙，我柳某是來給同門報仇的大善人。”

他目光一轉，看向被影身包圍的兩名蠱師，對方的子蠱已在對抗影身。

“你是何人？敢多管閒事。”

“師兄，他們是同夥，殺了他。”

四頭兵蠱往回趕，顯然是要對付數量恐怖的影身。

兩座蟲陣則拋下一具殘屍，登空而上，絞殺向俯衝下來的鴉妖。

“還需兵蠱回援，看來是兩個和計常思差不多的蠱師，擅長背後暗算他人。”

鴉妖背上柳風神色不屑，以他如今的修為，這樣兩個三世身蠱師被他逮到本體，想留個全屍都難。

面對逼近的蟲陣，柳風不打算以蟲陣對碰，他的蟲陣還差些火候。

“喬貝。”

柳風展開水月幻境，背上的小半妖也散開蜃氣，兩片幻境瞬間覆蓋四五十丈方圓。

草叢深處，一男一女兩人抬頭上望，空中已不見人影，隻有重重水流，仿佛曲江接到了天上。

二人反應極快，連忙改換蟲陣，鋪開兩百丈，在來人繞過蟲陣之前，直接絞殺兩百丈內的活物。

“嗡嗡……”蟲陣拉開兩百丈，可如此一來，蠱群稀疏了許多。

下一眼，空中一點紅芒擴散，眨眼間化作粗有丈許的火柱，火浪蜿蜒而下，生生將蟲陣燒出一個缺口。

“大日佛火，蠱道、佛道雙修！”

“速退，不可被此人近身。”

一男一女兩名麻袍身影身軀鼓脹，一塊塊膿包破裂時，毒水蒸騰起大片毒霧。

影身受毒霧侵蝕之下消散部分，二人及時殺出重圍，身側四頭兵蠱也不遠了。

他們緊盯夜空中滾滾而下的佛火，身形衝向兵蠱，還想著借兵蠱遁入江中後暗中出手。

在他們看來，此戰才開始，對方兩道雙修又如何，勝負還未可知。

隻是，他們這一想法很快就沒了。

火浪尚在半空中，似乎還需費點工夫下來，可那佛火中忽地衝出一面生九眼的白發青年。

此人身上纏有一條似蛇蠍的兵蠱，連人帶蠱自半空中先行墜落而下。

“轟隆……”一聲悶響，塵土四起。

不待多看，白發身影脫離摔傷的兵蠱，野獸般狂衝過來，身法之快幾乎與四境前期相當。

全力衝刺之下，每一步落足，地面都會多出一個數丈深坑。

師兄妹二人面色煞白，趕緊驅使兵蠱擋在前面拖延。

他們看出，來人不止修佛，還有壯大肉身的異蠱。

同為蠱師，他們沒有壯大肉身的異蠱在，被此人近身的下場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