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風看著面前長老的背影，眼神略有些古怪。

法眼、禪眼之下無任何異樣，但通眼視野下，陳長老心臟半寸下被掏空一塊，裡頭蜷縮著一怪嬰，一半邪祟，一半正常血肉。

“像是泥薩道。”

柳風記起泥薩道的道士，此道以肉身養邪祟，部分人乾脆將自身與邪祟融合，將新生的自己養在自己軀殼內。

如此不僅壽元更長，還極不易被人殺死。

可是他以通眼來看，有無外面的軀殼都相差不多，他能一眼捕捉到妖道和邪祟融合的薄弱之處。

一眼過後，再細看一眼。

清晰看到道門真炁在流轉，柳風斷定這並非陳長老的手段，而確是被邪道占了軀殼。

這副被套在外面的軀殼生機未斷，裡面的蠱蟲也還有大半活著。

柳風前後也就看了兩眼，不再多看第三眼，心中便有了打算。

“陳長老，她還有個兄長，我正要施展蠱術叫她道出下落，沒想到長老來得如此之快，便勞長老尋出其兄長。”

“另外弟子沒記錯的話，尋到羅氏嫡係血脈一人，可得宗門賞賜三條三品藥蠱。”

他一下子提出兩件事，有心轉移對方注意。

“還有個兄長？如此也好辦。”

陳長老剛取出一個石甕，一手正要將羅瑩塞入甕中，聞言嘴角微翹。

一個小丫頭落到他手裡，何須蠱術，待會以道術迷其心神便可叫其親口說出兄長下落，他順道過去一並抓了。

至於柳風索要的宗門賞賜，他根本不清楚，口中一頓後敷衍道：“此事不由本長老負責，宗門事後自會給你賞賜。”

說罷，他不顧女童哭嚎，一手將其封入石甕。

隻等解決了這妮子，再動手收拾此地所有蠱師，那名小半妖似乎也有些門道，血脈不俗，可一並收了入藥。

就在此時，隨行的三名護法目露殘忍之色，他們蛻仙宗的嫡係瘋子沒讓他們失望。

沒等妖道先下手，其後方的柳風面色平靜，隨手自腰間葫蘆內抓出一具瑩白骨骸。

而土洞前的另外兩人，戚玉和冷秋月也將這一幕看在眼裡。

“柳師兄要作甚？”

“不給他賞賜，他便要殺長老硬搶不成？”

兩人不禁面色大變，他們的臉色變化瞬間被陳長老察覺，但這也就是彈指間的工夫。

下一刻，瑩白骨骸脫手消失，出現在陳長老背後，一手貫下。

“喀嚓……噗……”兩道怪響疊成一聲。

佛骨傀儡先是打穿護身法器，接著直接絞在怪嬰口鼻之間，將其大半個腦袋撕裂。

在場其他人臉上的驚色猶然還在，眨眼的工夫，柳風已正中要害，偷襲得手。

“嗚哇……”這時，一聲嬰啼聲忽地傳開。

猶如泥漿的灰黑色血肉自陳長老後心破肉而出，將後方三十餘丈吞沒在內。

柳風和佛骨傀儡、三位護法，連帶喬貝，一起被邪祟生吞。

妖道被一擊斃命，但邪祟生機未滅，本能地發起了攻勢，要吃掉傷他之人。

“柳師兄！”

“陳長老被害，此乃泥薩道的邪門道術。”冷秋月和戚玉猛地起身。

不同的是，戚玉毫不猶豫地扭身就逃，冷秋月則衝到近前。

如被淩遲一般，冷秋月渾身皮肉上泛起裂痕，施展第三異蠱“血影”的拚命蠱術，自損一半精血分出血影。

一張張猩紅面孔擠出，血影即將探出身來。

不過她的蠱術還未完全施展開來，三十丈邪祟血肉前端整個被打成爛肉，一通體佛火纏繞的身影現身而出，佛骨傀儡就護在身旁。

神智殘缺，僅僅靠本能行事的四品邪祟，還要不了柳風的命。

脫身而出的同時，佛骨傀儡背脊上的蓮子顆顆化開，反手又是四道印法轟出。

“噗呲、噗呲……”先後四人自爛肉內爬出。

除了喬貝皮肉被侵蝕少許外，其餘三人衣衫連著皮肉腐壞，血肉模糊。

幾口吐出咬在嘴裡的爛肉，喬貝看向柳風問道：“此人是五行境道士？”

柳風收起佛火，點了點頭：“一身好東西，應該是陰玥皇朝的道士。”

聽到這話，小半妖頓時神情振奮，她跟著柳風混不差吃的，功法和法器卻是差了些。

現在過來一個陰玥皇朝的四境道修，簡直是送上門來的機緣。

“謝柳師兄救命大恩。”

“我等來時不敢點明，還望柳師兄恕罪。”三名護法單膝跪地，以護法身份向柳風賠罪，如面對長老一樣不敢有半分不敬。

柳風沒有理會三人，閃身到陳長老屍身跟前，先是取下屍身食指上的戒指，又在屍身懷中摸出一個繪有陣紋的皮質小袋。

戒指他見過不止一次，那被他斬去一臂的陰玥皇朝武夫有，蛻仙宗宗主也有。

將戒指套在自己的中指上，柳風甩手拋出皮袋小袋，喬貝一手抓住。

“是納物法器，裡頭有好些東西。”喬貝以真炁往袋裡一探，驚喜出聲。

柳風試著以毒炁探向戒指，不出所料，此物也是一件納物法器。

其內空間比青皮葫蘆小了不少，裡頭除了丹藥、靈藥外，還有三件法器，以及一片玉蝶。

取出法器和玉蝶丟給小半妖，柳風看向渾身浴血的冷秋月。

另一邊，逃出老遠的戚玉也折轉回來，正滿臉尷尬之色地僵立一旁，不敢多嘴。

“這是一枚三品丹，可補益蠱師體魄。”柳風彈指，一枚藥香濃鬱的丹藥飛出。

冷秋月如今已不是少女模樣，二十出頭，身段高挑，此刻卻如過去在蟲穀一般，一手縮在背後，一手輕顫著接過丹藥，顯出些靦腆之態。

對比之下，柳風神情淡漠，早已不是當初的少年人。

沒多看冷秋月，一手剖開屍身，他以毒炁探向陳長老的心臟，當觸及心臟某一點時，如同觸及虛無，其內空洞一片，正是內空間。

此內空間已被破壞，蠱蟲全死，人更是無法入內，這顆心臟徹底沒了價值。

“噗呲”一聲，柳風抓出半截怪嬰殘軀，腰間還拴著一條麻繩，也是一件法器。

以法器隔絕內外，外人探不到他的本體，便是偷襲也難以一擊破開護身法器，再命中其要害，可惜的是此人碰到了柳風。

“道士也來冒充蠱師，還與我站得如此之近！這老東西是來給我送寶的。”

“陳長老能被此邪道替換，其他長老也有可能被人替換，往後需注意些，不能輕易聽從單個長老召喚，免得掉到了陷阱裡。”

手中怪嬰拋給後面的喬貝，柳風腰間葫蘆內湧出一掛黑瀑，三十萬蠱群湧向被剖開的長老屍身，裡面還有不少殘餘蠱蟲可供吞噬。

很快，一條藥蠱被蠱群從屍身內剝離而出，不過是啃下點蟲皮，便有一股熟悉的藥香味飄出。

“是仙蛻內養出的藥蠱，四品！隻此一條，看來是陳長老保命用的。”

柳風搖搖頭，陳長老連藥蠱都沒來得及動用，多半也是死在了偷襲之下。

他斬殺邪道有功，私自拿走這條藥蠱，宗門不會追究他這個嫡係弟子。

沒有得到宗門的賞賜，單此四品藥蠱，也足夠他的一條異蠱蛻皮，甚至有可能支撐兩條異蠱蛻皮第三次。

收拾完好處後，蠱群重新鑽入葫蘆，柳風來到石甕跟前，一掌拍碎封印。

“其他長老也收到了子蠱聯絡，近日許會趕到，先挖出這小東西心裡的秘密。”

正在尖聲哭嚎的羅瑩被一隻大手提出，隻見柳風變作一個九眼怪物，隨即她眼前景象變化，空無一人，自己落在一灰黑血肉鋪就的迷宮內。

柳風就地取材，將邪祟畫面切換到了幻象內，不料這一幻術對羅瑩而言太過刺激了些。

不等他手中混亂神智的蟲藥送出，羅瑩兩眼一翻，口吐白沫，被嚇暈過去。

“衍瞳四品可依我心念創造幻境，如今三品卻是麻煩了些，隻能切換實景……”

看著暈死過去的女童，柳風皺了皺眉，甄善仁施展衍瞳幻術要比他高明許多，對這小東西施展三品衍瞳幻術顯得有些多此一舉了。

這丫頭不經嚇，隻能下藥後再慢慢逼問。

反手從葫蘆內取出幾樣藥材，配好藥後，他正要弄醒了羅瑩再繼續折騰，驀地轉向村前的矮山。

一道通透身影快步趕來，接近過來時扯下身上的隱形法器。

“還請住手，瑩兒年幼經不起道友下藥。”

這邊的幾人聞聲同時看去，止步在十餘丈外的是一病弱美婦，面相三十五歲上下，臉上幾乎看不到常人該有的血色。

“又是一個四境道修。”

柳風不顯緊張，來人體內生機衰敗，隻是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此女出現得還算及時，可能是一路追蹤而來，但自身無實力救人，隻得吊在後面，見到柳風下黑手才不得不現身。

“道友，我知曉你的意思，是要尋到逸兒，將她兄妹倆交給宗門。”

“我自知護不住他們，不會阻止蛻仙宗得到她兄妹倆，這比落到赤月教手裡好。”

“不過，兩個孩子需我親自帶去蛻仙宗，在此之前還望你守護幾日。”

話到此處，柳風等人也猜出來人身份，應該就是羅瑩的娘親，而另一個孩子名叫羅逸。

隻要答應了此女請求，就無需逼問羅瑩，隻等幾日後將一對兄妹交給宗內長老。

不管如何，除非柳風不要宗門的藥蠱，不然他都得護持羅瑩兄妹幾日，多帶上一個老娘就能叫對方主動交出羅逸，沒理由拒絕。

“如你所願，你指路，先去帶上羅逸。”柳風沉聲道。

見眼前這位手段決絕的年輕人點頭，蘭婉婷稍鬆了口氣。

有這人守護，縱是血侍先蛻仙宗長老追來，此子也有手段周旋。

“妾身蘭婉婷，請跟妾身去金鬆縣接逸兒。這幾日有勞道友護持，老家那邊有孩兒他爹留下的靈藥，也一並交給道友罷了，想來對道友養蠱大有裨益。”

柳風也不廢話，引動衍瞳子蠱，天際飛遁來一隻鴉妖，是先前與大軍廝殺時避在遠處的墨瞳。

前往金鬆縣，無需蘭婉婷指路，來到南川府不久後他就去過，也是之前追殺赤月教護法時，遇到羅瑩兄妹倆的縣城，臨近安平縣。

鴉妖翼展三丈，落地後恭恭敬敬地趴臥在地，任由柳風等人站到他背上。除了柳風外，隻有喬貝，冷秋月，及蘭婉婷和羅瑩母女。

“你們三位，麻煩將此地長老被害之事回稟宗門，戚玉你自行前去安平縣與陸瑤等人彙合。”

“墨瞳，去金鬆縣。”

鴉妖掀起一陣妖風，振翅劃空而去。

溪流旁，戚玉看著遠去的柳風等人，臉色稍有些難看，後悔先前自己逃得太快，不僅沒分到好處，還被柳師兄給丟在了此處。

一旁的三位護法被邪祟侵蝕肉身，有傷在身，不敢久留，無視戚玉這個內宗弟子，相視一眼後抽身而去。

……

南川府，金鬆縣。

入夜時分，城內百姓早早熄燈，街道上也不見幾個人走動。

近段時日，先是赤月教擄人，後又有蛻仙宗蠱師四處施毒，鬨得此處小縣城人心惶惶，不敢輕易出門。

明月下，此時的尚雅樓二樓客房內。

臨窗的椅子上，一容顏秀麗脫俗的女子望著窗外，悶聲不語。

而客房的床榻前，是一面孔發黑深中屍毒的青年，正逼視榻上的兩名女蠱師。

這兩位蛻仙宗蠱師，正是此行跟隨柳風出來任務的弟子，男弟子沒被抓，她們二位卻是落到了這黑臉武夫手裡。

“你們最好痛快些交代柳風下落，他此前在金鬆縣大殺一通，眼下還有你們這些蛻仙宗弟子出沒，他肯定沒走遠。”

“本少耐心不多，再不說可彆怪本少辣手摧花……”

這臉色發黑的青年是陶廣慶，說著一手撕開自己的上衣，一副要撲到床榻上的架勢。

床榻上，兩名女蠱師渾身經脈被真氣封鎖，無法動彈。

面對眼前無恥武夫的威脅，兩女面色冷漠，絲毫不為所動，比起背叛柳風，承受柳風的毒手，她們寧肯被這人糟蹋清白。

“行了，無需你費事，那姓柳的回來了，快些收斂氣息。”依在窗前的陶詩雨低聲道。

她話音落下，閃身退到窗後，有了上次的教訓，她不再布陣藏身，隻收斂氣息。

隻要不輕舉妄動，她混在這滿城百姓當中，僅僅是路過的柳風不可能察覺。

“那小子回來了？好啊！”

陶廣慶大喜過望，滿臉陰笑，他現在是倒了黴，栽在了陶詩雨手裡，巴不得柳風也一起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