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善仁的話，柳風聽不清，他以毒炁封閉了耳力，眼一閉，視野也暫時封閉。

同樣有“衍瞳”，他不認為自己的幻術能勝過甄善仁。

分身則先一步封閉了視覺和聽覺，全靠本體的心眼通，所見是黑白的景象。

“小道友是要與老夫動手了？”黑幕內又是一聲歎息。

“嗡嗡……”半空中黑潮彙聚。

日遊人段英池一死，其兵蠱、蠻蠱、介蠱儘皆失控，少了三十餘萬介蠱牽製，屬於甄善仁的蠱群一擁而來。

明空、明提二僧閃身到近前，掌中各自碎開三顆白骨舍利，身上騰起熾烈佛火。

一左一右，籠罩二十餘丈的火幕撐開，抵擋下蠱群。

柳風本體一步跨入黑幕之內，黑暗中，根根巨大蟲足四下亂掃。

殘影晃動，沒有一根蟲足能觸及柳風本體。

通眼看去，黑幕覆蓋之下的扭曲景象被窺破，一頭渾身是傷的巨型兵蠱，暴露在他的視野內，而蟲腔內僅露出小半截身子的老者正是甄善仁。

對方看似沒有動彈，其實已經在全力施展蠱術。

此時此刻，甄善仁模樣淒慘，血肉皸裂，所有複眼都在淌血，頭上獨角也缺了半截。

柳風不偏不倚，避開蟲足，踏上兵蠱之軀。

他徑直走向此蠱蟲腔，身形一個模糊，恢複為本來面貌。

一少年、一老者，兩人拉近到半丈，碰面在了一起。

在分身的控製之下，黑暗中撐開一片空白，剛好容納二人見面，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上次見面，面對甄善仁如螞蚱的小輩，如今以強者姿態現身。

“你不用白費力氣。”柳風淡淡開口。

“五種蠱術，衍瞳、蛇塢、虹雲在我面前無用，覺骸需完整的屍身，其子蠱……於我也無用，你能用上的也就那禦水化冰的蠱術。”

“還有，蠱毒對我用處也不大……”

柳風隨口補了一句，體表血肉翻動，肉身如群蠱般在蠕動，八團拇指大小的黑肉被擠出體外。

半丈外，甄善仁張了張嘴，一股涼意襲遍全身。

這小輩分明封閉了視覺、聽覺，他卻有種對方正直視他的錯覺，且看破了他的所有。

體內異蠱狀況被看破，連在施展何種蠱術也被看破，他的大半手段當真是對柳風無用。

看此子渾身血肉，連王蠱也給孵化了。

如柳風所說，確實隻有異蠱‘水蟾’可用，可以他這副殘軀，用了也殺不死柳風。

“安心上路吧。”

少年人手中又多出一件甲兵，是宇文華的戰戟。

佛光加持之下，小片空白被金光充斥。

戟身扭轉間掀起炸響，“人魃”肉身之力，佛力加持，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發揮出恐怖力道。

“小輩，叫老夫安心上路？”

“還有清雲子，你要拿我煉丹，你能算，老夫就叫你算錯一次……”

清雲子的卦象成真，但甄善仁又如何可能甘心！

其本就枯槁的身子猛地縮水一圈，體內群蠱反噬血肉，所有毒炁瘋湧向異蠱“水蟾”。

“哢、哢哢……”水汽彌漫，眨眼間封凍，一股霜寒氣息衝出數十丈之遠。

冰霜結成冰牆護身，兵蠱傷口內的毒液封凍為道道長刃，配合複眼視野，封鎖面前殘影每一處移動空間。

“噗呲……”

“噗呲……”

兩聲血肉撕裂的悶響同時響起，與他們而言，半丈距離等同於無。

戰戟貫穿冰牆，撕裂老者頭顱，在其自毀肉身之前一招斃命，而手持戰戟的身影從中斷開。

如此近的情況下，配合複眼視野封鎖各處，有心眼通也無法完全避開。

柳風上半身掛在戰戟上，睜開雙眼，以肉眼看著自己斷開的下半身。

下一刻，下半身內群蠱爬動，血肉如小蟲翻湧，已分不清血肉和蠱蟲的區彆，斷開的下半身自行結合而上。

手中戰戟用力一絞，面前老者頭顱震為血霧，一個橫掃，冰霜轟然炸開。

待分身收起“常暗”蠱術，外面屬於甄善仁的蠱蟲，如那段英池一般失控，四下亂飛。

地面震動，巨型兵蠱悲鳴，蟲足蹬動，就要逃走。

柳風一手抓過無頭屍身，右手單掌結成無生印法第四式，猛地一掌按下。

蠻力直接接觸之下，兵蠱蟲腔處丈許血肉被打成齏粉，印法狂轟入體內。

“蓬蓬……”較之兩僧更為炙熱的大日佛火洶湧，彌漫整具兵蠱殘軀。

當柳風自佛火中走出時身形一個模糊，變作甄善仁的相貌，身後二十餘丈蟲體焦黑、坍塌，化作一大攤灰燼。

赤光一閃，赤色甲兵長槍收回。

分身緊隨其後，一道白蓮印記脫離而出，蒼陀廟印在本體身上。

不遠處，明空、明提兩僧雙手合十，眼角劇烈跳動。

他們在外邊抵擋蠱群，還覺難以支撐太久，心驚於這位老蠱師厲害，傷成這般還有此手段。

可沒想到無需他們撐太久，幾句話的工夫，對方已成了柳風手裡的無頭屍身。

“你們三人隨我分身回去一趟，彙合其他侯府客人離開乾州，其餘人隨我本體走。”柳風分身走向葉雲夢等三人。

八道身影，分作兩處，一邊各四人。

葉雲夢三人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聽到還要他們折回去，不敢有半點意見，老實跟在柳風分身後頭，策馬趕向軍陣所在。

四人一走，原地隻留下四個活人，周遭遍地殘屍。

喬貝頂著宇文華的外貌，立在柳風本體這邊，眸子裡帶著詢問意味，不知柳風有何謀劃。

“你先進去。”柳風大手抓來。

蒼陀廟散開一圈佛光，一嬌小身影落入金色畫面之中，一竄就閃進了石廟內。

她正需煉化所得的一身好處，不用出力，正和這半妖的意。

做完這些，柳風本體沒有急著離開，而是轉向身後的某處。

“前輩在此徘徊不去，又不曾插手救人，是有何指教？”

他的話音落下，百丈外的空處，一枚枚作為陣石的銅錢憑空擠出。

轉眼，一百二十四枚銅錢當空，成陣勢幽幽而轉，彼此氣息牽連之下，一個陣法緩緩張開。

明空、明提兩僧一怔，直到此刻，他們才知有另一名四境在旁窺視。

銅錢轉動，隱匿陣法大開，乞丐打扮的老者出現。

老者面帶笑容，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原來甄善仁要他算的就是眼前之人。

這下子是徹底不用他瞎算了，相隔百丈，他所見如一團迷霧，而迷霧中有一道灼痛他雙目的佛光。

沒有多看，老者收回目光，眼簾低垂，淡然開口：“貧道煉月齋長老，清雲子。”

“甄善仁欠貧道一筆賬，此來是為收他屍拿去煉丹，這裡是四枚補益蠱師的三品丹，與你換他屍身。”

“蠱師血肉劇毒，還能煉丹！”柳風聞言嘴角扯了扯。

他也不管對方說的是真是假，一手佛力貫入，自無頭屍身內取出三條四品異蠱。

接著搜身摸出四個裝有奇血的玉瓶，及數量不多的十幾塊靈晶。

此兵家祭祀之物血祭來的奇血，他有了八滴，這可是一萬六千人換來的！

此次北寧侯拿兩萬七千人血祭，他中斷血祭後活了一萬一千人，餘下所有人的性命換成了八滴此血，即宇文鬆臨時前所說的碧落之血，極可能來自某種強橫生靈。

北寧侯白忙活一場，結果卻是父子三人整整齊齊地上路，所有好處落到了柳風手裡。

隨手一拋，無頭屍身浮空而去，一個玉瓶飛向了柳風。

玉瓶到手，柳風用蠱蟲探入瓶內，是三品丹無疑，且正適合蠱師用。

收起玉瓶內，柳風再不耽擱，一腳踏地，“人魃”陰火，大日佛火，兩火席卷地面上的殘屍。

火浪翻湧，一地灰燼。

上空一精怪當空盤旋，其餘三隻精怪俯衝而下，落到了地面。

“走。”柳風閃身落到鴉妖背上。

明空、明提忌憚地看了眼老乞丐，分彆落到一頭鷹妖背上。

三妖掀起狂風，帶上三人，振翅衝霄而上。

沙林間，一百二十四枚銅錢轉動，陣法重新合攏，老乞丐緩緩消失。

清雲子望著遠去的四頭精怪，又掃視一眼林地上的遍地骨灰，內心感歎。

此人無論實力，還是心性，不說是同輩中的巔峰人物，但絕對是最為拔尖的一列了。

殺北寧侯，殺甄善仁，今日單是三境就死了十幾個，連皇帝老兒的日遊人也死了兩個。

這可不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地痞，而是放在大燧內也能掌握實權的強者，在宗門內就是護法、長老，在軍中就是千總。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乾州必定要熱鬨上一陣了，一位侯爺被人殺斷根可不是小事。

目光落向手中的無頭屍身，清雲子一時無言，身形沒入空中不見。

……

明月高懸，夜色下，四頭妖禽飛空而過。

耳畔夜風呼嘯，柳風盤坐鴉妖背上，下方萬家燈火，剛到了北鎮縣。

再往前百餘裡是北長府的府城，待離開乾州地界，憑此二境精怪，回蝕門最多五日。

“距蛻仙宗開山門還有兩月半，足夠我徹底穩固三境，照蝕門門主的意思，我可爭取嫡傳弟子的名額。”

“如此說來，還會有好幾名其他二十五歲以下的三世蠱師。”

“七門分宗之外，蛻仙宗應當還有其他弟子來源，且為數不少。”

到時候，就真是同輩中的佼佼者相互較量。

二十五以下成就三世身，必然機緣不小，各有難纏的手段。

柳風心中琢磨著，接下來是成為蛻仙宗嫡傳弟子，待安穩些，看能否將阿弟柳羅喚來，設法助柳羅成就三境。

有三境實力在身，隻要不去闖太凶險的地方，此生大可在大燧內自保安身。

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赤月教，日後他實力足夠了，自會對赤月教的高層下手。

思忖間他取出一條異蠱，氣息萎靡，蟲體上下色澤幽深，布滿眼瞳狀黑點，是甄善仁的四品異蠱“衍瞳”。

掌心泛起顆顆肉芽，冒出百餘隻三品介蠱，將此異蠱啃噬一空。

以他受王蠱滋養過的介蠱，雖是三品，卻是足以煉化此四品異蠱，補益他體內的“衍瞳”。

“僅僅兩個時辰，朝廷反應的還真及時！認定北寧侯父子身死，還調來了兵馬防備那閻川。”柳風面上浮現冷笑。

分身那邊已與藥蠱門、絕門等蠱師齊聚在北寧侯府，兩名四境到場，同行的還有乾州的另一位掌兵侯爺，南奉侯。

不出意外，北寧侯的地盤和軍士，日後將由南奉侯接管。

“罪名栽贓到甄善仁頭上，分身是北寧侯請來的客人，隻管說是對上四世蠱師各自逃命即可。”

事實上，不管他們如何說，所有侯府來客隻要沒死的，都將會被朝廷列為懷疑對象。

懷疑他們動手不大可能，最多就是疑心來客當中有人與凶手有聯係。

而甄善仁是在萬軍面前現身過的，還一招製住近兩百人，這個黑鍋甄善仁背定了。

他現在需要顧慮的是他拿的好處太多，可能會引來他人追蹤。

妖林一行端掉妖修老窩，殺宇文華，所得為兩頭三品邪物皮囊，地髓，靈晶千餘塊，三品軍伍妖血丹六枚，二品丹百枚。

殺北寧侯得的補益之物更上乘，三品補丹八枚，四品丹一枚。

殺甄善仁到手四品異蠱三條，其屍身與那清雲子換來三品丹四枚。

以通眼掃視過一遍，這些好處出現意外的可能性不大，唯一難以看透的是祭祀之物，青銅大戟，被他收入了蒼陀廟內。

“兩位四境！未免出意外，還是防備一二為好。”

念及此處，柳風調動體內異蠱“衍瞳”，寄生於三頭鷹妖體內的子蠱一齊回應。

一杆青銅大戟被他取出，拋在了身側的鷹妖背上。

夜空中，三頭鷹妖放緩振翅動作，與柳風本體所乘的鴉妖拉開距離。

“你們去後面，一日後如無意外，可自行回紅蓮寺。”風中飄來柳風的聲音。

一人一鴉妖須臾間不見蹤影，不出意外，隔日載著兵家祭祀之物的鷹妖將會追上柳風。

萬一真有個意外，這件祭祀之物便與他無緣，兩僧也會被朝廷四境滅掉。

有弊也有利，陪葬兩僧有個好處，便是暴露他們被蠱師所控製，叫他們與甄善仁一起背鍋，由紅蓮寺分擔朝廷對來客的大半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