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笙有記憶開始,就沒有關於母親的多少記憶,他隻記得女人溫暖的懷抱和那一聲聲充滿愛意的寶寶,而真正對親人這個詞有實感的卻儘是讓他不開心的回憶。
小孩子最是敏感,也比許多成年人心細,就如賀笙,他能察覺到賀家長輩們對他的排斥。
賀笙從前不懂,為什麼爸爸在他身邊的時候,那些叔叔嬸嬸們會對他笑臉相迎,爸爸一離開後,他們就會翻臉不認,他們的小孩總是私底下叫他小野種。
直到保姆阿姨給他解釋原因後,他才明白那些長輩們為什麼不喜歡他,也知道了小野種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不是媽媽的孩子,也不是爸爸的孩子。
因為他的存在會搶走那些人最寶貴的財產。
保姆阿姨說他是小偷,他很難過,也很委屈。
他沒偷過東西,以後也不會偷不屬於他的東西。
他想告訴爸爸,他不想要那些東西了,他們能不能不要討厭他,不要把他從爸爸身邊趕走。
保姆阿姨跟他說,爸爸的工作已經很忙了,他要是再給爸爸添亂,爸爸會不喜歡他。
賀笙親眼見過賀銘沉的疲憊,他不是百分百相信保姆阿姨的話,而是相信賀銘沉已經很累了,他不想再給爸爸增加負擔。
他知道的,爸爸為了讓他留在爸爸身邊,用了很多努力。
他要當一個乖小孩,讓爸爸更喜歡他,這樣爸爸的堅持才有意義。
因此,他一次都沒有跟賀銘沉打過小報告,他可以忍一忍的,忍到他長大了,他就有能力對付那些欺負過他的人了。
每晚入睡前,他都會祈禱,希望能快點長大,如果可以,他希望一睜眼就成了大人,但他又不希望那麼快長大,那樣爸爸就會變老了。
賀笙以為自己要等很久很久,才能看到曙光,沒想到,那抹曙光那麼快就照到他的身上了。
他要抓住這抹好不容易才出現的光,不能讓他溜走。
保姆阿姨有些話沒有說錯,小爸以前的確欺負過他,可是,現在的小爸很好啊,他喜歡現在的小爸。
他不希望爸爸誤會現在的小爸,所以,他對爸爸說謊了。
話一旦說出口,那些積壓在心底的難過都能輕鬆地宣泄出來。
賀笙不肯離開紀斂的懷抱,死死抱住紀斂的脖子,一邊哽咽著,一邊磕磕絆絆地將孫蘭淑對他說過的話說給了賀銘沉聽。
紀斂側對著賀銘沉,在賀銘沉看不到的角度,他的掌心緩緩撫過賀笙的脊背,安撫著哭泣的小孩,也是想將掌心的熱度傳遞給小孩。
在賀笙說話時,他的頭埋得更低,額頭輕抵在賀笙的小腦袋上,覆在賀笙耳邊低聲道:“寶寶,你很棒。”
賀笙內心觸動,小拳頭捏得更緊,說話不再磕巴,逐漸增加了底氣。
聽賀笙說孫蘭淑掐得他好痛時,賀銘沉眉心緊蹙,冰冷視線如刀般掃向已然嚇得面色發白的孫蘭淑。
“不、不是這樣的,事情跟他說的不一樣……”
賀銘沉:“你的意思是,賀笙小小年紀就會說謊了?”
不斷蔓延的淚水驟然停止,賀笙眨了眨眼睛。
霧霾漸漸散去,清晨第一抹陽光穿過頂棚縫隙,灑入了他的眼裡。
保姆阿姨常常跟賀笙反複念叨,她在爸爸小的時候照顧過爸爸,對爸爸有莫大的恩情,相當於爸爸的第二個母親,賀銘沉會不聽母親的話,轉而聽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孩的話嗎?
長期的洗腦讓賀笙相信了這些話。
但,爸爸的反應和保姆阿姨說的不一樣,爸爸是相信他的,爸爸是站在他這邊的。
他現在不僅有小爸的支持,還有爸爸的支持。
孫蘭淑沒想到,賀銘沉一開始就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她的一切解釋在賀銘沉眼裡,隻不過是可笑的垂死掙紮罷了,在耐心聽完賀笙的傾訴後,賀銘沉不給孫蘭淑解釋的機會,直接讓助理蕭默帶走了孫蘭淑。
孫蘭淑離開後,賀笙沒有完全放鬆下來,想說的已經說完了,他依舊抱著紀斂的脖子,將小腦袋埋進紀斂的肩窩裡藏了起來,儼然一副全心信賴的樣子。
察覺到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紀斂抬起了頭,看向賀銘沉。
“我們談一談吧。”賀銘沉聲線平穩,卻讓人無端聽出了山雨欲來的感覺。
紀斂點點頭,賀笙倏地抬起小腦袋,緊張地掃視賀銘沉和紀斂。
他幫小爸解釋清楚了呀,為什麼爸爸還要跟小爸談話,爸爸難道是想趕小爸走嗎?
賀銘沉朝賀笙伸出手,與對孫蘭淑和紀斂的冷淡不同,聲線終於有了些微起伏:“點點,來爸爸這。”
賀笙搖了下小腦袋,將腦袋重新埋回紀斂肩膀裡,小聲道:“不要……”
他的反抗弱聲弱氣的,不會讓人覺得失落,反而聽出了一股黏糊的撒嬌味。
賀銘沉有些意外,就算在之前,賀笙說喜歡紀斂的時候,賀笙也沒對紀斂那麼黏糊過,他開始對自己的猜測產生懷疑了。
“寶寶,我跟你爸爸說些話,你先在房間玩會積木好不好?”紀斂拍著賀笙的背,輕聲詢問。
賀笙嘴巴撅起,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下腦袋。
賀銘沉沒有強硬地從紀斂懷裡搶走賀笙,轉身往彆墅走,紀斂抱著賀笙緩步跟上。
進入彆墅後,紀斂又耐心安撫了賀笙一會,賀笙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自己房間。
紀斂下樓後,在廚房裡找到了賀銘沉。
賀銘沉站在打開的冰箱旁,冰箱裡空空如也,連點菜葉和調料味的影子都不見,眸中的訝異與茫然在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時驟然消失。
“賀先生,你要吃早飯嗎?”紀斂問。
賀銘沉一瞬間露出古怪的表情,又迅速收起。
冰箱裡哪有食材能做早餐呢?不都被紀斂吃乾淨了嗎。
賀銘沉關上冰箱門,淡淡道:“不用。”
紀斂嘴角微微向下一壓,有些不高興。
他還沒有吃早飯,沒有力氣跟賀銘沉談判。
算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他很快又將下壓的嘴角往上一扯,又恢複了一臉漠然。
紀斂的表情全數落進了賀銘沉眼裡,賀銘沉再一次感到意外。
紀斂的變化太大了。
在跟紀斂聯姻前,賀銘沉就讓人調查過紀斂,賀銘沉清楚了解紀斂在娛樂圈內的風評,這些並不會給他的事業造成影響,他會選擇紀斂,都是因為賀笙喜歡紀斂。
領證之前,賀銘沉特意給自己空出了一些時間,觀察過紀斂一段日子,也因為這些天的相處,賀銘沉才能確定紀斂變了,跟從前的紀斂判若兩人。
“賀先生,你要跟我聊什麼?”
紀斂問出口後,賀銘沉很長時間都沒有給予回應,也沒有挪動一步,隻站在中島台後,靜靜望著紀斂。
賀銘沉思考問題的時候,平素冷漠的臉會更加陰沉,這也是助理蕭默待在賀銘沉身邊三年,仍會懼怕賀銘沉的原因。
紀斂在這一刻忽然有些感謝父親兄長平日來的嚴格,他才能在賀銘沉的審視下不落下風。
他知道賀銘沉為什麼這麼看他,應該說是觀察。
紀斂要是想,可以按照原主的性格繼續扮演原主,但他不想那麼做,他是紀斂,不想當任何人。
性格大變又如何?
他早就想好了解釋。
他就是壞人,之前的表現全部都是偽裝而已。
再說,原主的名聲那麼臭,他乾脆就做實了惡人的名號。
賀銘沉要是懷疑他,就乾脆懷疑到底吧,把原主的真面目揭開,趕緊將他送進監獄好了,他還沒吃過牢飯,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牢飯好不好吃,希望能好吃點吧,不行的話,隻要能管飽,他就滿足了。
“剛才,孫蘭淑把證據給我了。”賀銘沉緩緩開口,視線沒有轉移,像是不想錯過紀斂的任何一個表情。
讓賀銘沉失望的是,紀斂沒有一絲驚訝或者害怕,根本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賀銘沉忽然看不懂紀斂了。
紀斂上樓的短暫功夫,根本不夠賀銘沉拿到那些證據,就算拿到了也沒時間看,他是故意說給紀斂聽的,想看看紀斂會不會自露馬腳。
孫蘭淑要不是真的有紀斂的把柄,也不會那麼信誓旦旦。
作為賀笙的監護人,賀銘沉非常想堅定站在賀笙這一邊,但他心裡很難肯定賀笙說的是真的。
賀笙說紀斂沒有欺負過他時,眼神躲閃了幾下,這代表,賀笙很有可能是在撒謊。
賀笙陳述孫蘭淑欺負他的樁樁件件時,賀銘沉忍不住在想,紀斂是不是和孫蘭淑一樣,也欺負過賀笙?
如果有的話,那他再一次失職了,是他將紀斂帶到賀笙身邊,才讓賀笙遭遇了這些。
賀笙會對他撒謊,或許是紀斂威逼利誘的。
可在車庫裡,賀笙對紀斂展露出的信任又做不了假。
賀銘沉確定紀斂不知道彆墅裡裝了監控,也不知道他就住在隔壁。
在無人的時候,紀斂沒有打罵過賀笙,反而對賀笙極其有耐心,這些都做不了假。
所以賀銘沉才會疑惑糾結,甚至開始懊悔,他應該在還沒和紀斂聯姻之前就用這種方法測試紀斂的,也不至於到現在他都無法確認,紀斂到底有沒有欺負過賀笙,到底哪個模樣才是真正的紀斂。
紀斂:“賀先生,你看到那些證據了?”
賀銘沉:“嗯。”
“那你把我抓走吧。”紀斂點點頭,朝賀銘沉伸出雙手,語氣依舊平靜,隻是眼裡帶了點期待。
賀銘沉:“……”
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