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五章(1 / 1)

姚盎仁思考的時候,面孔上就多了點憂慮的神色。

官面上的力量當然是屯田兵占優,畢竟真鬨起來,無論是花鳥使還是本地官府,都一定會向著他們。然而幫派這種組織的可惡之處,就在於其中許多成員都是市井小民,誰也沒法確定自己身邊走過的一個小販是否就跟本地的某個組織有關。有句俗話叫做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以實力而言,問悲門也能算是一條龍。

張伯憲皺眉,完全不理解同僚的擔憂:“朝輕岫是本地武林首腦又怎麼樣,我們是官家的人,就算開罪她,問悲門又能怎樣,還敢打殺我們不成?”

姚盎仁看同僚:“你怎知她不敢?”

張伯憲瞪眼:“難道她不要自己腦袋了?”

姚盎仁歎息,提醒得更仔細一點:“如果姓朝的決定殺你,誰能找到證據?”

就像當日岑照闕橫行江南——他砍過的孫黨腦袋都堆起來都能當京觀,事後負責調查抓捕的人,卻連一絲線索都找不到。由於他砍得人大多臭名昭著,清流不是很樂意提供幫助,孫相那邊屢出好手,卻隻是為對方增添了新的戰績而已。

而且以問悲門的戰力,就算被圍攻,當中的高手也未必會被拿下,更可能是在本地豪傑的掩護下落草為寇,等過上幾年,風聲過去,朝廷再度大赦天下,就又能昂首挺胸地站出來。

張伯憲不甚在意:“一般人找不到證據,可這不是還有花鳥使麼。”

姚盎仁:“要是花鳥使也不成呢?”

張伯憲嗤笑:“花鳥使要是找不到凶手,我們家裡的人難道不會問卓大人要個說法嗎,指不定她本人都得親自來江南查案。”

其實張伯憲的話頗有道理,姚盎仁聞言後心中頓時輕鬆許多——出頭的椽子先爛,就算問悲門要殺雞儆猴,有張伯憲敗絮在前,那位朝門主就算要砍人,刀口多半也不會在第一時間落到她姚盎仁的腦袋上。

姚盎仁深深看了張伯憲一眼,笑道:“你能這樣想便好。”不等張伯憲琢磨出不對,又道,“將軍喊咱們議事,伯憲兄與我一起過去?”

張伯憲總覺得姚盎仁的笑容有些怪怪的,但聽她說要去見季容業,就瞬間忘記了方才那點古怪之處,跟著對方一道去見上司。

今天季容業喊副將們過來,就是為了討論要將屯田的地點設置於何處。

季容業在心中選定了千莊,也考慮好了理由。

千莊距離永寧府不算遠,無論是位置還是地形都很適合拓展,今後再遷幾批屯田兵來也完全能住得下。

非要說有問題的話,那隻有一點,就是千莊一帶的田地已被問悲門的人買走。不過除了問悲門外,與其它勢力的產業間的乾係倒是不大——要說還跟哪家離得近,大約是桂堂東,他有個產香料的莊子就建在位於千莊兩個時辰的地方。

姚盎仁聞言微覺不安,不過看季容業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樣,其餘同僚也多有讚成之聲,便沒有開口反對。

當初問悲門

大量購入荒田,是為了安置門中弟子——行走江湖,傷殘是難免的,也有些人闖江湖闖到一半時,身體雖然沒受到不可逆轉的嚴重傷害,心靈卻已經千瘡百孔,不複昔年豪情,隻想歸隱田園。

問悲門不願勉強門中一道打拚的夥伴,於是就在江南找了些地方安置他們,希望這些人在退出江湖後,能過上安寧平靜地生活。

當初問悲門中也有人考慮過,那些離開江湖的朋友門是不是住得離原來組織遠一點會比較好,不過永寧府附近已經算是難得的安定富饒之地,再往南走環境就太荒涼,而荒涼的地方容易出現強盜,連根本沒有行走江湖的師少居主都得時不時提刀出門,砍兩顆匪徒腦袋下來安定地方。要是往北走,越往北孫侞近的勢力占比就越高,某些地方的江湖環境還不如陪都鄉下。

而岑照闕在為門人買田之後,也真的沒再因為江湖上的事情去打擾過對方,頂多是有一個叫姓李的無名少俠偶爾路過時,會停下腳步,看看今年的稻子長得如何。

住在千莊的前問悲門成員,自此擺脫了江湖上的腥風血雨,過上了希望依舊的安寧平和的田園生活。

不過問悲門不去打擾千莊的人是顧念江湖義氣,其他人不來打攪,則是因為住在此地的都不是什麼要緊人物。

千莊的農人沒有太高深的武功,有些甚至沒有健全的肢體。

他們毫無身份可言,也不值得旁人忌諱,若是情勢所迫,真要集體遷走也不難辦到。

季容業考慮過,將屯田地點定在此處,既能遵照孫相的意思,與問悲門對著乾,也不至於造成太大的傷害,讓問悲門非得動手砍自己的腦袋不可。

而且千莊本地的農人跟江湖上已經沒什麼聯係了,哪怕被強製遷走後,偶爾會咕噥兩句,感慨一聲如果還是岑老大主事,又豈有敵人膽敢走到家門口撒野,也不會有人將這些話語傳出去,影響朝輕岫的聲譽。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再合理不過的選擇,就算問悲門不滿,季容業也有理由為自己辯解。

畢竟他從沒敢得罪朝輕岫,他得罪的隻是一些早就無法對問悲門提供任何助力的無用之人而已。

通判府的後衙中。

韋念安對自己的生活條件很滿意,她挺喜歡錢,也喜歡花錢帶來的享受,經常耗費重金購買茶葉,她同樣愛煮茶,比如今天,就在茶裡加了鹽、糖、胡椒、芝麻一起煮,發現水燒得快乾了,又往壺裡添了一點水。

各類香料的氣息混合在一起,飄蕩在花園當中。

陸月樓低眉斂目地坐在一旁,神情平定無波,仿佛已經徹底失去了嗅覺。

韋念安:“阿弟要不要來一點?”

陸月樓恭恭敬敬道:“我不渴。”

他是真的不渴,不過就算渴,也不太想喝韋念安煮出來的東西,哪怕這煮茶的法子是韋念安從古籍上學來的。

由此可見,古人的生活條件委實艱苦。

——陸月樓嚴重懷疑,上次要不是棋譜有吸引力,哪怕朝

輕岫心中願意與官府合作,也得在韋念安上手煮茶的時候直接轉身走人。理由也很好找,隻說通判要給朝門主喝泥巴就行。

韋念安:“那位季將軍的打算,阿弟想必已經知道。其實他真要將屯田地點定在千莊那邊,官府這邊自然隻能配合。”

其實眾人心中都很清楚,不提屯田的位置,隻看非得把原先邊地的駐軍轉移到南邊,就知道此事安排地當真亂七八糟,充滿了皇帝本人所獨有的辦事風格。

肅衛軍一向待在北地,就算屯田,也應該在北地邊境屯田。就算朝廷覺得江南很有發展潛力,一定要在此屯田,那下一道命令來,然後從本地征人就行。

將肅衛軍從邊地千裡迢迢遷過來的行為毫無道理可言,簡直讓人懷疑孫侞近配合皇帝行事的目的,就是消耗軍力並給南邊添堵。

不過朝廷的行為雖無道理,卻合乎律法,千莊中人被移走後,也會按照荒田被征收的標準,得到經過一定盤剝克扣的補償。好在這些人跟問悲門有關係,克扣得不會太過分。。

除此之外,季容業本人也並沒有值得一砍的劣跡。

命令是朝廷下的,季容業隻是遵命而行,而且與問悲門主對著乾,也並非觸犯律法之事,真要選擇乾掉他,反而會驚動花鳥使。比如雲維舟,她人品武功都出色,心中也親近江湖正道,卻不會眼睜睜看著對方在大夏律法的邊緣反複橫跳卻不阻止。

所以在屯田一事上,季容業占據了天然的優勢。

陸月樓忽然問:“之後要是朝門主吩咐我幫忙說項,去請那位季將軍改變主意……”

他跟韋念安都是官吏,想做點什麼,能采取更柔和一些的方式來達成目的。

韋念安掃了義弟一眼:“你自己決定便是。”又道,“我倒是覺得,那位朝門主不會請人幫忙。”

陸月樓欠欠身。

他方才想問的其實是韋念安會配合哪一邊。

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韋念安可能會配合每一邊。

畢竟這位通判大人平日主打一個對所有人都親切友善。

沒過多久,季容業那邊終於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準備好了去千莊看看,希望官府配合,出具遷移千莊本地農人的命令。

他還特地上門拜訪,得到了韋念安的熱情接待。

當然對於屯田兵的試探,韋念安的所有回答都是“按照流程辦”,起碼從表面看,她並不打算偏私任何一方。

陸月樓知道韋念安是真的打算這麼做——最少現階段是的。

然而要是朝輕岫本人在此期間流露出跟韋念安更親近的傾向,事情自然又有所不同。

陸月樓也有些好奇朝輕岫本人打算做些什麼,而且他還收到一個消息——就在最近,朝輕岫可能會動身去千莊走一趟,當然此事也屯田無關,朝門主不過是在城中待久了,有些無聊,準備去外面找個遠離人煙的地方住個三五天散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