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1 / 1)

聽見“施針”二字,胡大郎立刻想起了山羊胡子最後蒼白如屍體的臉色。

不過他很快又放下心來——畢竟自家祖母傷得又不是心臟,應該不用紮手指頭。

朝輕岫借助銀針,將精純的真氣打入胡老太腿上的穴道當中,一點點拔除對方經脈骨骼中的陰濕之氣,心中又有些遺憾,自己練的到底不是陽性內力,否則效果隻怕更好。

胡大郎:“奶奶,你感覺怎麼樣?”

胡老太愜意地眯著眼,向孫子點點頭。

胡大郎有些不解,隨後露出恍然之色。

原來施針根本不痛,今天在集市上,何三那些人果然隻是在碰瓷,他險些被對方精湛的演技瞞了過去,以為紮針時的感覺很不好受。

施過針後,胡老太覺得雙腿關節處的痛楚大為減弱,她原本隻能躺著,經過真氣刺激穴道,居然可以緩慢行走。

朝輕岫伸手阻住胡老太的動作,溫聲道:“老夫人莫急,先安心再躺十日,之後也不能立刻下地行走,還得循序漸進才好。”又對胡大郎道,“之後你可以去城裡買瓶藥油,定時幫老夫人揉擦,大略能夠好些。”

胡大郎:“多謝神醫,我一定記得。”他道謝後,胡小妹也跟著過來道謝。

胡小妹抿嘴笑:“神醫奔波一日,一定餓了,我這就去燒火做飯。”又喜盎盎道,“家裡鹹魚多,我去選一條大的來燒。”

朝·其實對鹹魚沒有興趣·輕岫婉拒了胡家的用餐邀請:“不用忙。”

胡小妹覺得客人未必喜歡吃鹹魚,又道:“還有鮮魚……”

朝輕岫立刻想起今天剛過來時對方手裡那團死不瞑目的物體,拒絕的態度頓時變得更加堅定:“今日天色已經不早,在下的確有事在身,不能再次多留。”

胡小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兄長,胡大郎想了想,覺得不能將感謝變成客人的負擔,道:“那我送送神醫。”

“……滴答。”

朝輕岫的目光凝了一瞬,視線朝隔壁方向輕輕一瞥。

徐非曲輕聲:“怎麼了?”

朝輕岫微微閉了下眼睛——她方才聽到孫大姊家裡傳來某種黏稠的液體從高處滴落的聲音。

不必多言,四目對視間,徐非曲已然心領神會,微微躬身道:“既然要走,在下先去跟隔壁鄰居也道個彆。”

胡大郎:“……哦。”

其實朝輕岫是被胡大郎請來的,離開時自然也隻用跟胡大郎一家打招呼,徐非曲隻是找個借口過去一探究竟,胡家的人雖然有些莫名,也隻以為外地人有自己的習慣。

肯定是神醫老家那的風俗。

兩棟房子離得很近,徐非曲快步走到孫大姊家門口,然後停步,低頭觀察,果然發現了地上有一塊新鮮的、邊沿呈線條狀的血漬。

從凝固狀態看,這滴血液剛落下沒多久

孫大姊瞧著自家門口的陌生人,不解:“你……你是今天來的大夫?找我什

麼事?”

徐非曲沒去解釋自己隻是醫生的下屬,直接道:“孫娘子,你是不是在找你的丈夫?”

孫大姊微微吃驚:“你看見了那死鬼在哪?”

徐非曲向上一指:“你家應該有閣樓,可以先上去瞧瞧。”

說話時,她的目光在室內掃過。

孫家是前廳後寢的格局,客廳有些亂,通往寢室的門洞有布簾,此刻簾子已經被卷起。

廳內三把椅子,一把倒了,兩把被推到牆邊,原先放在木桌上的雜物像是被誰推過似的,有一半落到了地上。

孫大姊回來有一會,但沒收拾東西,隻是用腳把擋事的家夥什踢到一旁,她的目光偶爾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上掃過,面上也隨之露出些不滿之色,卻沒更多的表示,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家裡物品擺放混亂,存在摔打的痕跡,卻並不讓孫大姊覺得奇怪。

徐非曲繼續觀察。

牆角處落著很重的灰,汙漬也很重,地上、牆上都有被東西砸過留下的印子——住在這裡的人,對環境衛生的要求不是很高,而且不是愛喝酒,就是愛打架。

孫大姊收到徐非曲的建議後,可能是覺得閒著也是閒著,乾脆道:“行,我去瞧瞧,看那殺千刀的是不是躲上頭了。”

她轉身往後走,在上閣樓之前,路過牆邊的案幾時,隨手拿起桌上的瓶子喝了一口。

徐非曲走近兩步,觀察孫大姊的一舉一動,她現在可以確定,確定瓶子裡的液體略帶些酒味,隻是因為之前被鹹魚的氣息壓住,所以不大顯。

三家的房子都建在河邊,此地水汽重,風也大,所以不少漁民都有喝點自家釀的便宜酒水來禦寒的習慣。

孫大姊撩起布衣下擺,噔噔噔從梯子上了閣樓,梯子是竹子做的,很陡,行走時非得拿手扶一下不可。

幾乎就在孫大姊進入閣樓的一瞬間,徐非曲就聽見上方有壓抑的、帶著驚懼意味的抽氣聲傳來。

看來幫主方才的猜想已經得到了確認,徐非曲覺得自己可以去通知官府。

隔壁胡大郎家。

朝輕岫重新坐了下來,心中十分感慨。

原本按照計劃,她看完病就可以走人,現在卻不得不多留一段時間。

不愧是武俠世界,哪怕陽英這樣的小地方,隨便走走也能遇見人命案子。

*

原本荒僻無人煙的河邊,此刻已經圍了一圈人。

驚異、好奇、緊張的氣氛在空氣中不斷蔓延。

圍在此處的人,一部分是附近居民,聽說出事後過來湊熱鬨,一部分是裡正的手下,聞訊趕來處理案情。

裡正摸了摸頭發,感覺自己本就稀疏的頭頂正越發變得透風起來。

涉及人命的案子,小地方幾年都發生不了一件,今天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

事關重大,裡正不得不滿面愁容地趕到案發現場,然後姿態憂鬱地站在孫大姊的家裡。

孫大姊一家跟旁邊的胡家與章家一樣,都是從外面來的,這家人的性格不算過分潑悍,卻也算不上溫善。

裡正的目光左右逡巡,選了個看著最好說話的人詢問:“足下是誰,怎的會在孫大姊家裡?”

他原本看著的是徐非曲,第一個開口的人卻是朝輕岫。

朝輕岫舉了下手中布幡,笑:“我們是遊方郎中,今日過來替胡老夫人瞧病。”

裡正看看朝輕岫,又看看人布幡上的字。

正面“妙手回春”,背面“立辨禍福”——還是個業務很廣泛的遊方郎中。

徐非曲直接回答第二個問題:“我看孫大姊在找她丈夫,便替她參詳一二。”

裡正有些發愣:“然後?”

徐非曲:“然後她的丈夫就找到了。”

她沒說謊,在接受了徐非曲的尋找意見後,孫大姊丈夫的下落很快水落石出,順帶也證明了孫大姊對其丈夫“死鬼”的稱呼選擇十分貼切——剛剛在閣樓上,被孫大姊找到的馬大哥,顯然已經成了具氣絕身亡的死屍。

孫大姊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徐非曲從閣樓上喊了下來。

徐非曲又請隔壁胡小妹去找裡正,等裡正來了之後,一直注意與案發地點保持距離徐非曲跟著上去閣樓看過,發現死者身上腿上都傷痕累累、滿是血跡。

馬大郎被發現時,他的屍體還是溫熱的,經查驗,確認馬大郎死亡時間大約在兩刻之前,也就是朝輕岫等人到這裡前二三分鐘。

屍體靠在閣樓的窗戶邊上,直接死因是流血太多。

——在自拙幫內待了這麼些時間,彆的不敢說,徐非曲在對傷亡原因的判斷上,已經一日比一日熟練。

經過進一步搜查,徐非曲在客廳的不起眼角落發現了被擦拭過的血漬,又在梯子邊沿找到了多個帶血的手印,其掌紋跟馬大郎是一致的,從形狀看,是抓握時所留,其中大部分同樣有被擦除過的痕跡。

閣樓中的情況她也看了一眼,馬大郎的外衫被脫下,衣角握在他手裡,外衫上還有擦拭血跡的痕跡。

裡正在跟主人家確認:“孫妹子,你發現不對後,沒碰過小馬的屍體罷?”

孫大姊搖頭,目光沒有焦點,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

裡正面露思考之色,也不知信是不信。

朝輕岫跟著道:“確實沒有,她才剛試過屍體的鼻息,就被喊下了樓。”

孫大姊微微驚異:“……你怎麼知道?”

朝輕岫:“因為在下當時就在隔壁,自然聽到了一些動靜。”

胡大郎:“?”

同樣在隔壁的他聞言好險沒有直接把那句到口的“我家能聽見啥”給問出口……

許白水默默看朝輕岫——幫主實話實說時,很有一種不顧周圍人接受能力的美。

裡正同樣沉默:“……”

他感覺朝輕岫的聽力還挺異於常人,一時間也不曉得該不該相信對方的證詞。

*

鄰居家有人死了,章家兩兄弟自然毫不猶豫地湊過來看熱鬨,他們先伸頭看了一眼現場,又瞧了瞧被搬運下來的死者,面上頓時露出點輕蔑之色來。

章家弟弟撇嘴:“姓馬的愛喝酒,又欠了一屁股債,我還以為他會淹死在水裡,沒想到卻是被人打死的。”

他生得面黃肌瘦,體格猶如麻杆,說話有氣無力,一副連站都站不穩當的模樣。

章家哥哥咳了一聲,又瞅瞅裡正,顯然是在示意兄弟不要多言。

畢竟死的人是自家鄰居,他們不好表現得太冷漠無情。

一位居民有些懷疑:“你怎麼就知道這人一定是被打死的?”

章家弟弟冷笑:“他若不是被旁人打死的,難道還是自己把自己抽得一身傷,自儘而亡?”

居民噎了下,又嘴硬:“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萬一有人就是想將自己抽死呢?”

章家弟弟乾脆不再理會。

孫大姊聽到外人的議論,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臉色,變得愈發陰沉起來。

附近一位居民忽然道:“這家人總是吵架,如今出了事情,一定是家裡人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