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月朗風清,波濤微動。
燕雪客感覺自己的心情與眼前景致不說一模一樣,隻能是毫不相乾。
面前的不過是河流,身旁自拙幫幫主的思緒卻是深若淵海。
作為六扇門捕頭,燕雪客本該追根究底,此刻卻隻能停留在思考這一階段。
畢竟他毫無證據。
朝輕岫做事滴水不漏,就算如伍識道或者徐非曲那樣的相關人士願意透露內情,一切也可以推脫到運氣跟意外上頭。
徐非曲雖然幫著撿東西,卻可以推脫自己壓根不知道什麼記號不記號,隻是不小心把點在丹楓苑名字旁的墨水抹去了,又意外沾到了金杏苑上頭。
至於伍識道那邊,就算當真被燕雪客套出了實話,承認了當日曾去找過黃為能,又向後者安利了耿遂安的遺產,所作所為也都很符合其孫相門下的身份。
今日之前,便是燕雪客知道伍識道如此勸說過黃為能,也難察覺其中有什麼特彆之處。
[係統:袁中陽殺人事件已解決,用戶獲得偵探點數10點,獲得名氣值10點。]
朝輕岫沒怎麼留意剛刷出來的係統提示。
她如今愈發覺得自己的名偵探係統不夠智能。
有沒有名暫且不說,在偵探能事先預判了其他人行動的情況下,係統實在應該早點把點數給自己加上才對。
朝輕岫:“我其實久聞燕大人之名,今日又見燕大人獨身趕赴郜方府,與在下感慨袁縣丞才乾出眾,可見傳言不虛。”
燕雪客:“燕某武功未成之時,就常被師長派去協助繡衣衛辦事,對各類案件都有些興趣,遇見無法理解之處,難免想要弄個明白,實在是打攪朝幫主了。”
朝輕岫瞧他一眼,道:“燕大人這樣的性格,的確很適合在六扇門辦差。”又道,“其實在下手中還有一件事,需要燕大人幫忙。”
對方直接開口要自己幫忙,燕雪客先是一怔,隨即反而放下心來——朝輕岫此人心思縝密,特彆擅長把手邊之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對比起到死都不明白生前經曆了什麼的袁中陽,此次開誠布公要他辦事,至少也算是給了自己知情權……
一念至此,燕雪客又想到在袁中陽一案時,朝輕岫曾指點自己如何捉拿凶手,如何洗清同僚身上冤屈,頓時覺得也該找機會回報對方,於是便道:“不知幫主有何吩咐,燕某必然儘力。”
朝輕岫:“其實是奉鄉城的一件案子,隻可惜此城如今並非自拙幫的地盤,需要燕大人去主持公道。”
燕雪客默默看著朝輕岫。
“如今並非自拙幫的地盤”,聽話聽音,他揣摩了一下朝輕岫的意思,莫名覺得奉鄉這邊應該很快就要歸順了。
燕雪客:“那不知是什麼樣的案子?”
朝輕岫緩緩道:“我懷疑白河幫的曾四娘子或許與孫相有些關係。倘若此事為真,那麼此人在白河幫中多年,所作所為隻怕頗有值得深究之處,朝某不好乾涉奉鄉城中
事,還望燕大人替我查上一查。”又溫和道,“燕大人去時,若覺查案不便,可以聯係焦五爺。”
在她想來,焦五此人的忠誠度甚是有限,許白水則剛認識不久,燕雪客更是六扇門中人,此二位單獨拎出來都有些不大保險,但是二方勢力湊在一起,彼此顧忌,反而更能保證事情按照她的計劃進行。
燕雪客:“……”
他記得,焦五是白河幫的創建者之一,據說乃是杜二的擁躉,無論被如何對待都忠心耿耿的那種。
然而朝輕岫成為自拙幫幫主還沒兩年,就能輕鬆安排焦五辦事。
雖說作為白河幫內的要緊人物,聽跟自家有宿怨的自拙幫老大的吩咐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不過燕雪客想到伍識道與袁中陽兩人的現狀,又覺得在面對朝輕岫的時候,直接投靠固然失之於從心,堅拒到底卻實在過於危險。
燕雪客覺得,朝輕岫此人天然便是行走江湖,攪弄天下風雲的料子。
*
七月正是盛夏時節,自拙幫總舵內蟬鳴陣陣,李遙跟李逸還有一些年輕幫眾,此刻正在用石子充當暗器,意圖擊斃樹上呱噪的鳴蟬。
朝輕岫路過時,在距離目標鳴蟬足有兩丈遠的地方,抬手接下了七枚飛向自己的石子,隨後對幫眾的武功進度做出了一句評價,表示如今幫內年輕弟子的暗器準頭相當出色,至今為止隻打破了十六扇窗戶紙,可見在幫總舵更新裝修上極有天分。
今日朝輕岫頂著太陽離開燕還閣,是準備前往萬卷齋。此處乃是二堂辦公之地,內部存儲了不少紙質文件。
今年開年時分,徐非曲又在萬卷齋附近隔了一處院落出來,取名秉燭樓,用來存放在江湖上搜集的各種資料,其中相當一部分都來源於幫主與幫眾的親身經曆,比如重明書院案件、綠波莊案件、湧流灣連續意外案件等等。
當然徐非曲在進行資料記錄的時候,也不會把所有真相都記錄在其中,就像對重明書院一案進行記錄時,就在相關頁面上專門留出了一些空白部分,旁邊用小字標注“事涉機密,日後待補充”。
因為紙質的資料怕火,所以秉燭樓內用的都是明角燈——匠人們將羊角熬成軟膠,壓成透明薄片後做出燈罩,防風防火還不怕水,除了價格昂貴外,沒有任何缺點。
好在如今的自拙幫已經不像當初那麼缺錢。
曹鳴竹私下替孫相斂財多年,她做事仔細,一開始用的就是耿遂安的名義,以便在想要脫身時將罪名栽贓給同僚。
一朝事發,許白水奉母命前來清查舊事,將之前被曹鳴竹私吞的錢財部分收入公賬,另一部分則被她送到自拙幫中,作為謝禮。
自拙幫老大講究江湖義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然不會開口問不二齋索要酬金,不過朝輕岫越是客氣,許白水越是無論如何不敢不去表達謝意。
除此之外,奉鄉城近來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在六扇門花鳥使的幫助下,曾四娘子當著幫眾的面承認,她的確曾安排自己手下香
主在湧流灣那段河道上,幫著人製造了“耿遂安”之死的意外。
此外,她在多年前,還曾經打過杜老二一掌,直接重傷了後者。
坦白罪過後,本來應該按照幫規處置,不料曾四舉掌擊向自己心口,當場身亡。
作為元老之一的四娘子如此言語,白河幫上下無不驚駭萬分,他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焦五就站了出來,公布了杜幫主已經身亡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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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二早就不在總舵,曾四自裁,幫主之位說不定就要落在焦五頭上,然而就在此時,焦五卻直言自己不但能力不夠,品行也不足托付重任,決意帶著白河幫剩下的幫眾,投靠隔壁城朝輕岫。
這個彎拐得太大,白河幫幫眾事後很是懷疑,焦五之所以迅速宣布自己的決定,就是不想給手下的人反對的機會。
鄭六娘子……事發時她剛從分舵被喊回來,一臉莫名地旁觀完了全場。
她思考了一番自己該怎麼辦,卻意外發現,就算白河幫搖身一變成了白河分舵,跟自己的關係也很有限,反正她原本就長年在外管著分舵,如今城頭變幻大王旗,分舵主卻依舊是分舵主。
*
許白水過來拜會朝輕岫的時候,特地將奉鄉城發生的事仔仔細細地告訴了她。
說話時,許白水心中滿是欽佩之情——焦五為什麼聽朝輕岫的命令她還有些頭緒,卻沒想到燕雪客也會配合行事。
當然,要是許少掌櫃調整下思路的話,代入到對方的角色當中,就會察覺類似的困惑其實燕雪客也有……
朝輕岫聽聞後,倒是頓了一下,面露感慨之色:“竟然如此。”
許白水喃喃:“許某其實不能理解,她為什麼會乾脆承認當日對杜幫主動手之事。”
事情明明過去許多年,縱然有帶著掌印的血衣,也算不得鐵證如山,要是曾四咬死不認,那麼頂多隻能將水攪渾。
朝輕岫手上扣著兩塊籌碼,一個是耿遂安之事,一個是杜二身故之事,在她心中,曾四若是願意直接投效自拙幫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便揭破對方暗中的所作所為,挑明曾四等人跟孫相一黨有關,借此清除掉對方在白河幫內的勢力。
許白水能理解朝輕岫的計劃,卻不能理解曾四的反應。
朝輕岫垂下目光:“曾四娘子雖是孫相門下,卻很有江湖人的氣概,最後會如此選擇,想來是覺得忠義兩難全。”
許白水:“她自然對孫相儘忠,那麼……”
朝輕岫輕聲:“曾四娘子未必不顧念幫中朋友的情誼,隻是昔日的恩情於她更重而已。此外,在下曾聽聞曾四娘子與沙二娘子相交莫逆,如今想想,那應該並非虛言。”
許白水尚且不解其意,就聽見朝輕岫又說了一句話:
“她當眾承認自己所為,沙二娘子就不會為她報仇了。”
許白水沉默了一下。
她對孫相一黨自然沒有好感,卻沒想到那邊的人,居然也會
如此的有骨氣。
許白水坐到桌邊,發了會呆,然後喃喃:“……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幫主會知道曾四插手了耿遂安之事。”
她說話時,看著的人卻是徐非曲。
許白水知道徐非曲是幫主心腹,而且一直深受信賴,所以很希望能得到對方指點。
徐非曲掃她一眼,不答反問:“少掌櫃怎麼今日還在郜方府?”
許白水默默看著徐非曲,試圖用目光控訴對方拿了消息就拆橋的行為,半晌發現徐非曲的面色紋絲不動,隻好道:“我與朝幫主一見如故,所以特彆想在貴幫總舵久居。”
她說話時的語氣異常誠懇,僅看許白水此刻表現,旁人多半沒法意識到自拙幫與不二齋之間存在多少硬件方面的差距。
徐非曲:“所以?”
許白水:“朝幫主熱情好客,決定留我常住。”
可能是佩服許白水居然能從朝輕岫身上看出熱情好客的特點,徐非曲也不再繞彎子,而是道:“我觀幫主行事時,時常有不解之處,所以少掌櫃不明白的事,我也未必明白。”
許白水明示:“徐香主可以問問。”
徐非曲搖頭:“我儘量自己想。”又道,“事事都向幫主求教,實在不便磨煉自身。”
她考慮過詢問,隻是覺得若有點問題都請朝輕岫答疑解惑,徐非曲覺得過不了多久,自己的腦子就會停止思考。
許白水:“……”
她覺得自拙幫的徐香主有些過於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