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一個月。
月底頭一天的晚上。
一家子在灶房門口洗腳的時候，屁蛋兒把自己的小腳丫放在唐仁君的大腳上。
唐仁君正在跟許春梅說話。
這段時間地裡正在鋤草，唐仁君因為在修水渠，所以就沒去地裡上工，但他是滿工分，每天還有一斤糧的補貼，說起來也很不錯。
而許春梅每天鋤草，也能拿到八工分。
她乾活不是頂厲害的那種，但也不是偷懶耍滑的，認認真真鋤草一天下來，八工分也不錯。
“聽說今年年初來我們生產隊的那幾個知青，吃不了鋤草的苦？”
唐仁君問。
“是啊，”許春梅點頭，說起這些天地裡發生的事兒都覺得好笑。
“今天不是被蟲蜇了一下，就是明天鋤草的時候碰到裡面的蛇躥出來，嚇得吱哇亂叫，還有一個乾半天，暈半天，記分員可惱火了。”
唐仁君搖頭，“一年不如一年，下放的知青乾活不行，嘴皮子倒是利索，可大多數都是文盲，他們教育什麼呢？人家隻認地裡的理，不認他們嘴上的。”
許春梅再次點頭，“我爹也是這麼說的，這還是鋤草，等秋收的時候，還不知道會鬨出什麼事兒呢。”
“那會兒水渠也修完了，隊長會跟著盯上，應該出不了大事。”
唐仁君用腳戳了戳另一隻腳上的小腳丫，癢得屁蛋兒咯咯笑。
“我爹就是愁這個呢，他雖然是副隊長，可就是沒有隊長那麼鎮得住場子，我看他的意思，是想今年秋收評選的時候，把副隊長這個位置讓出來。”
許春梅壓低聲音跟唐仁君說。
“這個你放心，隊長對我們爹很滿意，真換上一個事事都能自己做主頂事兒的，隊長能願意？”
唐仁君輕笑。
許春梅若有所思地點頭，“也是。”
“爹，你搭理搭理我唄。”
屁蛋兒見爹娘都不理自己，不樂意道。
“說，什麼事兒？”
唐仁君扭頭看他。
屁蛋兒趕忙道，“明天該買肉了吧？”
“對，該買了，”唐仁君點頭，“還是你娘帶你去，我得去山上。”
“好，那你還記得上次說的話嗎？下個月月底，我們家買兩斤肉！還記得嗎？”
屁蛋兒一臉迫切地看著他，生怕唐仁君忘記了。
“記得，隻要你乖乖聽話，下個月月底買兩斤肉，爹不會忘記的，”唐仁君拿起擦腳布擦了腳後，穿上鞋讓他趕緊抬起腳，幫屁蛋兒擦好後，抱著他往房間裡走。
屁蛋兒抱住他的脖子，整個人興奮極了，“好哦！下個月我們吃好多的肉！”
“乖乖在床上不要亂動，”唐仁君戳了一下他的臉蛋，“有這麼高興嗎？”
“高興！這些肉都是我的表現掙來的！”
屁蛋兒得意極了。
“說得有道理，再接再厲啊。”
唐仁君出去洗漱了，屁蛋兒在床上打滾。
他現在可快活了。
許春梅進來的時候，屁蛋兒還在那滾著呢。
“娘，我們明天早點出發，去買好一點的肉。”
屁蛋兒坐起身叮囑著。
“好。”
許春梅應著。
“娘，我們明天還買骨頭嗎？”
“買，你爹說骨頭湯好喝，他喜歡喝。”
許春梅把明天早上屁蛋兒要穿的衣服拿出來放在五鬥櫃上。
“我也喜歡，”屁蛋兒想到骨髓的味道，吸溜了一下口水，“不過我更喜歡啃豬蹄，豬蹄多好吃啊，上面的肉一點都不膩人，特彆特彆的好吃！”
“想吃豬蹄？那你得考試得第一名才行。”
唐仁君進來後，把房門閂上，然後說道。
“讀書？爹，你要送我去讀書了嗎？”
屁蛋兒雙眼一亮，大聲問道。
“你這兩個月的表現不錯，我確實有這個心思，但如果你後面表現不行，那我肯定要考慮考慮的。”
唐仁君脫了衣服上床躺下後，歎了口氣道。
屁蛋兒撲到他身上，小臉上全是認真，“爹，你放心吧，我唐國光說到做到，我一定乖乖的，今年九月你可一定要送我去上學啊！”
學校在公社那邊，生產隊每天都會有一個老人送他們一群孩子去上學，放學的時候又接他們回家。
屁蛋兒這段時間得空就跑到大路那邊，看長生他們跟著老人回來。
他可想去了，晚上做夢都夢到自己背著娘做的挎包去上學。
“看你表現，睡覺，明天一早你們娘倆還要去買肉呢。”
唐仁君打了個哈欠，讓趴在他身上跟小秤砣一樣壓人的屁蛋兒快去睡覺。
屁蛋兒得了保證，整個人美得不行，老老實實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睡下了。
翌日跟著許春梅買好肉後，許春梅又帶著屁蛋兒去剃了個頭。
喜得小光頭的屁蛋兒背著竹簍，牽著許春梅的手左右張望著。
“看什麼呢？”
許春梅疑惑道。
屁蛋兒抬起頭拉著她的手撒嬌，“娘，帶我去學校看看吧，我想看看學校的樣子。”
“好。”
許春梅想到今早唐仁君跟她說的話，得了空就帶屁蛋兒去看看學校。
沒想到這小子自己提出來了。
“走這邊。”
“好！”
屁蛋兒一邊走一邊認真記住路，跟著許春梅走了十分鐘，便來到六間平房面前。
平房外面有一道石牆，大門口的右邊豎著一道牌子，上面寫著公社小學幾個字。
裡面傳來老師上課以及學生們讀書的聲音。
屁蛋兒小心翼翼地扒著大門往裡面看。
守門的大爺笑盈盈地看著，“瞧著不小了，今年下半年上學還是明年？”
不等許春梅說話，屁蛋兒就跑回來雙手叉腰道，“大爺，我今年下半年就來讀書！”
“好好好，讀書好啊，讀書識字，做個文化人，可彆像大爺一樣，大字不識一個，去縣城想找個地兒，都得靠嘴巴問。”
大爺面色和藹地摸了摸屁蛋兒的小光頭。
“這識字了，自己就能看著地段找過去，不求人，多好啊。”
屁蛋兒一驚，不識字居然在城裡都找不到路嗎？
這還是縣城，如果是爹生活的那個省城，那不識字不就更慘了？
讀書，得讀書！
“我一定好好讀書！”
屁蛋兒捏著小拳頭大聲道。
他又在大門口看了一會兒後，才牽著許春梅的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長生是不是就在裡面讀書？”
“對，他現在二年級了，就是左邊第二個教室裡。”
屁蛋兒想起大石頭他們對長生的誇獎，有些扭捏地問許春梅，“娘，長生還是我好？”
許春梅驚訝地看了眼說這話的屁蛋兒。
屁蛋兒被她看得不自在了，便轉過頭，“你說啊，長生好，還是我好？”
“在娘心裡，當然是屁蛋兒最好，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是爹娘心裡的小寶貝，當然你最好。”
小寶貝？
屁蛋兒的臉頰頓時紅成一片。
“行吧，算你們有眼光，我的確比長生好，等著吧，我上學的時候我一定也考第一，天天考試都得第一名給你們看！”
“傻蛋，哪有學校天天考試的？那不得把學生考瘋啊？”
“啊？那多久考一次？”
“兩個月吧？我沒讀幾年書，都忘記了。”
許春梅有點不好意思。
屁蛋兒便追著她問，為什麼隻讀了幾年就不讀了，是成績不好嗎？是不聽話所以老師不讓去了嗎？
許春梅面對滿是好奇的屁蛋兒，隻能跟他解釋。
“是因為家裡窮，你姥姥姥爺想著，把你大舅舅二舅舅還有我都送去讀書，誰讀得好，那就供其中一個人繼續讀，彆的能識字，不當文盲就好……”
結果幾個孩子裡，誰都不是讀書的料。
許大哥一上課就睡覺。
許二哥天天跟人打架。
就隻有許春梅老實，每天努力學習，認真聽課。
可再認真，她沒讀書的天賦，念到三年級，也不行了，索性就沒念，回家幫著乾活了。
屁蛋兒聽完後唉聲歎氣起來，“這沒想到，大舅舅和二舅舅讀書這麼不行。”
許春梅嘴角一抽，不接他的話。
“不過看大石頭和小石頭他們這麼笨，我又覺得是這樣沒錯了。”
屁蛋兒嫌棄大石頭、小石頭的模樣讓許春梅哭笑不得。
“那你就不怕像了我，讀書不行？”
“娘，你在說什麼胡話，”屁蛋兒不樂意了，停下腳步很是不滿道，“你都說大舅舅和二舅舅讀書不行，所以這得看當爹的，我爹笨嗎？他可不笨，他可是讀完了高中的！”
許春梅茫然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
“唉，娘，你這眼神太傻了，可彆再盯著我看，我怕被你看傻了。”
屁蛋兒說完就跑，被許春梅追著打。
“好啊，你嫌棄你娘傻了？狗不嫌母醜你不知道嗎？”
“什麼狗不嫌母醜？我又不是狗！”
屁蛋兒的聲音老大了。
中午唐仁君回來的時候，屁蛋兒就抓著他問，“爹，你讀書的時候是不是很厲害？是不是常常考第一名？”
“還行吧，”唐仁君謙虛道，“也就得過幾十張獎狀，也就上台面對全校做過幾次報告，也就那樣，不值得炫耀。”
屁蛋兒聽得滿臉崇拜，然後一臉篤定地跟唐仁君說。
“爹，我一定比你行。”
唐仁君磨了磨牙，“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