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壇應山而建,承“罡引二十八星宿”來修山立派,菩蘭悠登上山門,地面碩大的太極圖莊嚴肅穆,黑白交界處,立有一擎天神壇,頂上篝火搖曳,將山中映亮。
行於此處,方才見少量門中弟子在前庭灑掃,見菩蘭悠立於一旁,一名穿著暗紫色弟子袍的青年跑過來,看清少女容貌,熱情道:“蘭悠仙子?”
菩蘭悠露出笑容,“晨逸,許久不見。”
她少年之時在軒轅求學術法,除卻嚴格的師長,也認識了許多同齡夥伴,晨逸便是其中一個。那時她經常跑到山門口一坐就是一天,晨逸常常與她聊天解悶。
為了避免師傅知道她逃學,是以並與外人知曉他們相熟。
這弟子見她叫出自己名諱,面色一頓,“仙子竟記得我。”他撓了撓頭,“仙子可是有事來尋壇主?”邊說著,邊給菩蘭悠帶路。
賀蘭闕沉默跟在菩蘭悠身側,默默看了一眼晨逸,而後垂目蓋住眼中神色。
那弟子見這少年隻言未發,他自不會擅自搭話,隻看他周深氣息莫測,探不出功力深淺,能與菩蘭悠同行,自不會是尋常之人。
“不錯,日前軒轅壇向太阿山發出信箋,闡明棲霞鎮有妖物作祟之時,此次前來,便是和壇主言明此事。”
菩蘭悠不動聲色打量四周,傍晚時分,天色漸深,遠處山巒起伏,透出稀疏暗影輪廓。
“棲霞鎮?”晨逸聞言一愣,腳步停下,菩蘭悠敏銳發現他異樣,“怎麼了?”
那弟子道:“無事,隻是想到還有灑掃沒做完。”
離正殿還有幾步遠,張開的門扉內,暖黃燭火搖曳,像是有人的。
菩蘭悠道:“無礙,既到此處,我自己去尋壇主便是,多謝。”
晨逸頷首告退。
菩蘭悠拾階而上,賀蘭闕伸出右手,很輕地攥了下她袖口。
少女步子一頓,回身望向他,疑惑道:“怎麼了?”
賀蘭闕緩慢收回手掌,目光看向正殿打開的門扉,那裡沒有人影,一盞燭火燃著,似乎在等著人來。
“有妖氣。”賀蘭闕看向正殿。
菩蘭悠目光一淩。
賀蘭闕妖力未複,對同類感知微弱,隻是憑直覺斷定,這股妖力不在他之下,危險莫測。
菩蘭悠默默收回抬起的腳,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再看向張開的門口,有一種裡面有妖鬼在向她招手的錯覺。
“很厲害嗎?”裡面的人。
她湊近賀蘭闕,小聲問道。
少女發間盈香,猝而靠近時,賀蘭闕呼吸一停,繼而平緩道:“不確定,我如今妖力不濟,探查不出。”
說要,垂目望她臉色,怕她嫌棄。
夜色中,少女眉目輪廓柔和,點點頭,“沒事,我來試試。”
“彆。”少年又攥上她袖口,抿唇不讚同,剛要說什麼,便見少女抬起手心,一隻金色螢蝶緩緩現形。
“用這個。”菩蘭悠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
螢蝶振翅,緩緩飛向房中——
半晌後——
“怎麼樣?”
菩蘭悠搖搖頭,“房內無人——”
“可是阿蘭?”
身後乍然響起一道男聲,菩蘭悠回身,來人赫然是軒轅壇壇主,軒轅儆。
“壇主?”菩蘭悠一愣,不同於她師父卿道定那張方正的國字臉,軒轅儆有一張窄而瘦的面容,他眼眸狹長,蓄須,下巴處有一顆痣。
“許久未見了,阿蘭。”軒轅儆露出和藹的笑,那張嚴肅的臉生動起來。
菩蘭悠也禮貌道:“家師日前收到壇主來信,我便立刻前往棲霞鎮查探。”她伸手拉住賀蘭闕腕骨,介紹道:“這是與我同行的同伴。”
軒轅儆的目光極慢地自賀蘭闕面上掃過。
“巍兒此次也下山前往棲霞鎮,你們可有碰到?”
“阿巍師兄……”菩蘭悠斟酌措辭,見軒轅儆目光看向自己,才緩緩補充道:“此次我們在棲霞鎮遇到的師兄,乃是妖物所化。”
軒轅儆目光一淩,“什麼?!”
菩蘭悠想了想,將棲霞鎮所遇皆道出,說到軒轅巍之死時,怕軒轅儆聽後難受,故而隻是囫圇地講了個大概。
軒轅巍作為壇中大弟子,無論是能力品行都是作為下一任壇主培養的,聞此噩耗,軒轅儆臉色煞白,嘴唇翕動,“巍兒他……”
菩蘭悠定定望著他。
半晌,軒轅儆似乎終於平複心緒,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棲霞鎮一事本是軒轅壇分內之事,如今叨擾太阿山,已是冒昧,阿蘭你如今過來,我也未提前準備什麼。”
菩蘭悠緩緩搖頭,“壇主不必客氣,此次前來,一是稟明阿巍師兄之事。”
她目光緩慢從軒轅儆臉上掃過,不放過一絲細節,“二來是想詢證,阿巍師兄術法得壇主親傳,怎會輕易便讓魘妖附身……”
來時路上,賀蘭闕曾與菩蘭悠坦明,魘妖乃是神器所化。雖然這先例少有,菩蘭悠還是漸漸接受了這個解釋。
而魘妖寄於軒轅巍體內,又是從何時開始的?
說到此處,菩蘭悠沒再繼續,直直盯著軒轅儆看。
不能怪她有疑心。
棲霞鎮見到的軒轅巍,言行舉止與菩蘭悠記憶中的他並無二致,她在軒轅壇求學已是十年前,這便說明,她幼時見到的,便已是魘妖化做的軒轅巍。
而他長年久居壇中,軒轅儆竟真的毫無所覺嗎?
菩蘭悠不太信。
軒轅儆迎上菩蘭悠目光,面色坦蕩,“阿蘭有所不知,阿巍常年下山除妖,若是這過程中被妖物控製,也不是全無可能。”
軒轅儆話裡哀沉,“過兩日,我打算在壇中設法以祈巍兒早得超度,阿蘭若有空,不如在壇中住下,到時一同參加法事。”
菩蘭悠目光落在他掩在袖中的雙手上,聞言溫聲道:“好。”
“你少時的住所還在,你既和晨逸相熟,我便讓他給你打掃好,你和你的朋友可歇在此處。”
菩蘭悠道了謝,才拉著賀蘭闕離開。
等到二人走遠,軒轅儆眼眸眯起,靜靜盯著二人背影。
“來的有些早啊……”
半晌,軒轅儆勾起詭異的笑。
-
太阿山草木稀疏,軒轅壇比之略微繁盛一些,晨逸在前方帶路,菩蘭悠與賀蘭闕二人隨其身後。
眼前景象熟悉卻也陌生。
六百年後,她靈愈術大成,師父讓她管著太阿山大小事,長年無聊,菩蘭悠不是沒想過來軒轅壇逛逛,隻是她在這裡的記憶不算美好,讀不通的術法,讓她一個頭兩個大。
沒有學生會愛求學之地,何況她學的還不好。
雖不知後來賀蘭闕為何選擇在軒轅壇作為屠殺的第一步,但想必這裡,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從六百年後回來,再見如今世貌,菩蘭悠望向亙古長夜,一時無言。
賀蘭闕窺見她惆悵神色,抿唇道:“你不開心嗎?”
晨逸很有分寸地行在前方,既不會讓自己消失在他們視線中而迷路,也聽不到兩人談話,菩蘭悠看著他背影,緩緩搖了搖頭:“隻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賀蘭闕薄唇微啟,不確定道:“不好的事……有我嗎?”
少女步子一頓。
其實很多次,賀蘭闕都發覺,菩蘭悠望向他的目光裡,有很多他看不透的東西,有時候覺得,她在透過自己看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對她很重要嗎?
他抿唇,自心尖泛起絲絲麻麻的酸意,似是不經意地問:“我是不是,長得很像你曾認識的人?”
無數次她眼底情緒被他捕捉,他尋不出破解之法,隻能想到如此的答案。
“???”菩蘭悠眼睛睜圓,身體僵硬,豁然看向他。
難道他發現自己是從六百年後而來了?
“你……”
她反應實在太過明顯,那股陰鬱偏執自心底騰起,他垂首不讓少女看到他眼底閃爍,低聲問:“他對你很重要嗎?”
能讓她時時想起,數次魂不守舍。
菩蘭悠眨了眨眼,眼前少年靜靜立著,在等她回答。
六百年後的他是滅世之人,而她是世中之人。
菩蘭悠囫圇應了:“算是重要吧。”要不然,她也不會一直在賀蘭闕身邊看著他,唯恐出些什麼岔子。
心底侘寂情緒被放大,心底像是被人剜開一個口子,蜿蜒地淌血,賀蘭闕再次詢問,帶著自己未曾發覺的執拗,澀聲道:“你能不能,不要想他了……”
能不能放下那個人,回頭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