魘妖擅長設置各種五花八門的障法,賀蘭闕所言,便是說明他眼中所見,並非淨心燈。
那是什麼?
賀蘭闕手中放出法刃,彎月形的武器在空中快速轉動,殘影看起來像一個正圓,映出少年眼底殺意。
“在這等著。”
“等等!”菩蘭悠一把拉住他,“小心些,彆逞能,打不過了記得要跑啊。”醫者本能,菩蘭悠向來惜命,可賀蘭闕素來進攻不講究打法,菩蘭悠著實擔心他把小命交代在這。
少年望著她,一遍遍端詳她眼中情緒。
是擔心。
死水般的心臟微微跳動,那感覺陌生,妖瞳光芒變亮,似有淺淺的歡喜在他眼中流轉,不待菩蘭悠去尋,少年便一步踏起,隻留下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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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一條巨大的魚身用力擺動著,他的身體周圍長了一圈觸手,每一條觸手上又密密麻麻的長著許多吸盤,正微微翕動,流出惡臭難聞的液體。
魘妖終於露出了他的真身。
賀蘭闕持刃而立,那魘妖發出桀桀笑聲,聲音粘膩,“哈哈哈!有趣,你到底是妖還是神?”
他一早便看出,這少年體內有兩股力量存在,然而他將氣息隱藏的很好,很難讓人摸清底細。
賀蘭闕盯著魘妖,如今自己妖力還未恢複完全,他思忖與之硬碰硬有幾分勝算。
彆逞能。
他忽然想起少女交代的話。
少年唇邊泛出笑意,握緊手中法刃,而後心情很好地反問,“你覺得呢?”
那魘妖觸手上的吸盤緩緩轉動,像眼睛一般閉合開啟,齊齊對向賀蘭闕額間蛇紋,陰測測道:“你已是妖!”
即便他體內仍有神力,但他根骨早已完全化妖。
賀蘭闕動作一頓,他下意識目光望向菩蘭悠身處的方向。
距離太遠,她自是聽不清魘妖的話。
“我能看出你體內神力已經所剩無幾,此刻你既已成妖,要這神器,並不是為了滌蕩妖氣吧?”魘妖漂浮在空中,他的話如同般在賀蘭闕耳邊響起,尤如平地驚雷。“我方才看到了你的執念。”
魘妖幻術,能窺見人內心執念。
“你想借用神器來毀滅這個世界,對不對?”
賀蘭闕目光一沉,他似乎歪了歪頭,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正如同菩蘭悠能在魘妖的障法中看到淨心燈,賀蘭闕看到的,也是他的所求。
魘妖的身體抽動,身體周圍的觸手緩緩向賀蘭闕爬過來,與此同時,賀蘭闕面前再次出現了方才他看到的景象。
[天地失色,日月無光,屍橫萬裡,滿山草木枯敗]
這是他心之所求。
血紅的場景仿佛真實發生過,那散發出的紅光將賀蘭闕眼底染成妖冶的豔色,他笑,一張乾乾淨淨的臉上帶了些孩子的雀躍來,宛如一個尋常少年,“是,這是我的願望。”
“不如我們彼此合作,豈不是妙事?”那魘妖聲音蠱惑,繼續道:“這世人的貪欲永遠取之不儘,我隻不過是從他們身上摘取了他們並不需要的東西,我何錯隻有?”
“仙宗道貌岸然,對我們妖族趕儘殺絕,我們為何要坐以待斃?你我聯手,我定能助你成為這世間最強大的妖主。”
魘妖的魚身緩緩向賀蘭闕靠近,“你意下如何?”
賀蘭闕盯著那粘膩的東西緩緩靠近自己,他最近一段時日和菩蘭悠呆在一處,身上沾染著她的味道,是一種很清淡的藥香。
屍山都爬過了,什麼臟物他沒沾染過,如今鼻息裡充斥著魘妖身上濃重臭味,賀蘭闕第一次覺得,這世上味道竟也能分出個好與不好來。
想起那少女不是嫌臟就是嫌臭......賀蘭闕緩緩退後一步,漫不經心道:“你看到了我的願望,看到我想毀了這世界?”
“是。”
“你說你助我成為妖主......”賀蘭闕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你可從我的執念裡看到了?”
魘妖龐大的身體忽然一頓。
“我從來不想成為什麼妖主,更對無儘的力量沒有興趣。”賀蘭闕聲音不耐,眉眼間一道血紅額紋如同一隻盤踞的蛇般,嘶嘶吐著信子,“我隻是想這世上所有人,都去死。”
“當然,也包括你。”
“在這棲霞鎮呆了許久吧。”法刃揮起,刀鋒裹挾澎拜妖力攻向魘妖,以極快的速度瞬間砍斷它一條觸手,睫羽之下,雙瞳流露出森冷的光,賀蘭闕冷然道:
“那今日,我送你走。”
劇痛襲來,魘妖快速向後退去,他的嘶吼聲讓海浪翻湧,魘妖暴怒道:“不識好歹!”
與此同時,地面之上,一道金線瞬間攀爬到半空中,而後極快地纏繞在賀蘭闕手腕上。
賀蘭闕一愣,低頭看向礁石上的少女。
其實看不清她面上神色,距離太遠,除了手腕連著的這條璀璨的金色蝶線,人影像是一個小點,在巨浪中,細微的仿佛馬上就要消失不見。
菩蘭悠雙手向前平展,她閉眼輕聲念決,無數螢蝶自她周身慢慢現身,而後螢蝶得到指引般,快速向賀蘭闕飛去。
她站在這一方狹小的礁石上,注視著空中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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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蝶帶著溫和的靈愈力量輕柔地纏在他手腕上,賀蘭闕眨了眨眼,魘妖向他發起攻擊的間隙,賀蘭闕鬼使神差地拽住一隻螢蝶的翅膀。
那精靈使勁振翅,似乎對他不知好歹的行為表示不滿,賀蘭闕仿佛看到了那個嘰嘰喳喳的人,他露出一個笑來。
她在保護他。
這個念頭剛剛浮現在腦海,賀蘭闕開始進攻,手中法刃變成無數柄彎刀劈向魘妖。
賀蘭闕臉上很快被外溢的妖力刮出印記,卻在血色露出之前,迅速愈合。
是手腕間,菩蘭悠縛上的靈愈術在作用。
那道金色的線,是她為他而放。
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她是這世間,唯一擔心他受傷,在保護他的人。
賀蘭闕不想去求證,魘妖釋放出可以窺探心底欲望的幻術時,為何菩蘭悠明明無欲無求,卻在看見神器時刻那樣雀躍。
這世間有太多不能追問的秘密,也有許多不能分辨出的結果,賀蘭闕不是一個糾結的人。
他隻在乎這一刻,這個人,在保護他,就夠了。
抬起頭時,少年臉上溫和神色散的乾乾淨淨,殺意儘顯。
魚身雖然看著龐大恐怖,但是相比賀蘭闕一人身形靈巧,便顯得有些吃虧。
在賀蘭闕再次放出法刃揮斷魘妖一隻觸手時,那個龐然大物終於忍不住變成了人形,赫然是方才同行的軒轅巍。
“終於不裝了?”賀蘭闕眼眸掠過暴戾,招式逐漸狠辣,全然不顧自己是否會受傷,軒轅巍獰笑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你忘了,我是妖。”賀蘭闕偏頭躲過魘妖釋放出的粘膩液體,法刃被他握在手裡,戰意嗡然。
妖族天生對同類的存在敏感,這四洲妖物幾乎被追殺殆儘,能稱之為大妖的數量極少,是以同類氣息並不難發現。
早在河邊初見,賀蘭闕便敏銳感覺到軒轅巍異樣,可那時他自己妖力不穩,未曾看透他的偽裝,直到樹林再次重逢,賀蘭闕才篤定他的異樣。
魘境惑人心神,除了菩蘭悠有靈愈術護體,即便是賀蘭闕也差點被亂心,可軒轅巍自始至終氣息穩定。
“你倒是比蘭悠師妹聰明。”軒轅巍意味不明。
賀蘭闕皺眉,因對方提及菩蘭悠時有一絲他厭惡的熟稔。
“你喜歡她?”魘妖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他猙笑著指著賀蘭闕,“你一個妖魔,喜歡上了修仙之人?你是不是活膩了?”
賀蘭闕聞言,動作微滯。
喜歡她?
倒也不至於。
隻是黑暗中走的太久,見到炊煙會停,見到燈火會停,來到平緩之地也會停。
恰如菩蘭悠之於他——
如海中之舟,絕境之塔,心上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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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蘭悠的視力是真的一般,眼見著方才碩大的魘妖變成一個小小人影,她睜大眼睛也看不清那人到底長什麼樣,好在她帶的法器夠多,翻來翻去,竟然真的翻出個有望遠功能的水晶片。
她閉著一隻眼睛,偏頭靠近水晶片,半空中的場面清晰起來。
妖力湧動之地,菩蘭悠望向少年。
魘妖正與賀蘭闕說些什麼,少年瘦削地身影立在穹空之上,身後飛舞的發絲猶如一張在他身後張開的巨網。
似乎是感受到菩蘭悠的視線,賀蘭闕偏頭,望向菩蘭悠的方向,他的臉完完整整在水晶片中呈現。
借著水晶片極強的視物力,他們看向彼此。
菩蘭悠明明不懂少年眼中情緒,可是卻覺得自己的心變成了幾根細細琴弦,賀蘭闕的視線如有實質,狠狠砸在琴弦之上,蕩出餘音回響,顫的菩蘭悠拿不住手中薄薄水晶片。
菩蘭悠迅速放下這忽然如有千鈞的水晶,腳步不受控製地後退。
層層疊疊的裙擺如同蕩開的漣漪,漾漾飄起,如同那一瞬間心頭散開的情緒。
她這是怎麼了……
菩蘭悠閉眼緩緩輕吸一口氣,平複方才那一瞬間的慌亂和心顫,再次拿起水晶片時,未再看向賀蘭闕的位置,而是轉向魘妖方向——
???
菩蘭悠這次直接把水晶扔出半米。
她那軒轅師兄,怎麼長出觸手,在空中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