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闕9(1 / 1)

從那婦人家離開,一路上,賀蘭闕未發一言。

他們如今身處魘境,連己身安全都未必能保證,可菩蘭悠竟還有時間去管他人之事,先是超度了那女子,又是——

“你為何將那男子送往畜牲道?”

修習靈愈術之人,既能超度往生,也能送魂入黃泉。

菩蘭悠為那一家人悲哀,聞言有些疲憊地擺了擺手,“一切皆由他妄念而起,是他害了那對母女,這是他應得的。”

頓了頓又說,“況且我又不能左右他輪回去向,他的行徑自有天定,我隻是讓他抄個近路而已。”

魂魄在畜牲道等著,不觸犯哪項規定吧?他若是腳滑墜入,也不能怪她。

她面上憤然,為他人遭遇而憤慨,一雙眼裡像是燃起小火苗。

少年抿唇,手指輕輕摩挲手中法刃,“你對所有人都這般嗎?”

對妖不輕視,遇仙宗弟子也未熱絡,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

少女一愣,“啊?你說畜牲道嗎?當然不是了,我又不是惡女,見誰都讓人家下輩子當畜牲。”

“......”

既定結局不可改,如此結果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好。

菩蘭悠很快調整情緒,對著一處水池仔細整理儀容,編發散開,她向賀蘭闕伸出手,“把發帶給我。”

菩蘭悠隨身有個小包,裡面雜七雜八都是她各式各樣的小工具,偏又不愛自己拿,索性便扔到賀蘭闕手裡,

賀蘭闕竟也沒拒絕。

見他動作慢吞吞,菩蘭悠湊近他:“算了,你直接幫我係上吧,我看不到後面。”她兩隻手將頭發固定住,教他怎麼綁頭發,“你就打兩個結就行,多了我解不開。”

賀蘭闕僵著動作拿出發帶,慣用於捏碎他人喉嚨的手有些不自在。

絲帶柔軟,少女長發更甚。

“看!那有一隻小狗!”菩蘭悠忽然抬手指向對面麥田,著實佩服這魘境的複刻能力,連田裡的小狗都是栩栩如生。

好可愛!

賀蘭闕動作卻驟然僵冷,眼底泛起陰鷙漣漪。

他想起太阿山弟子,在他與狗爭食隻為一碗飽飯時發出的刺耳嘲笑。

“你們看賀蘭闕,像不像一隻野狗啊。”

“他這種人會有人喜歡嗎,啊對對,野狗嘛,隻配吃些我們不要的餿飯,睡發臭的席子!哈哈哈哈!”

那些弟子將地上殘破的瓷碗踹開,裡面冷硬的饅頭滾出幾米遠,而後捏住賀蘭闕的臉讓他抬頭,獰笑開口:“賀蘭闕,你學幾聲狗叫,我便把饅頭給你,還給你一碗水,怎麼樣?”

於是那個妖力被封,剛到太阿山上的少年,盯著那塊臟兮兮的饅頭,很乖順地開口,“汪!汪!汪!”

“汪汪汪!”

“你真賤啊!賀蘭闕,你真的是一隻野狗吧!哈哈哈哈哈!”

那名弟子取來一碗水,當頭從少年頭頂澆下,他便真的如同一隻野狗般,伸著舌頭夠那來之不易的水源。

......

陰風漸起,暴雨來臨之前,格外森冷。

回憶似一張粘滿惡意的巨網,驟然縛在他身上,眼前之人一身淡藍襦裙,竟與記憶中太阿山欺辱過他的人漸漸重合。

魘境亂心。

冰冰涼涼的發絲裹在少年手掌,眷戀曖昧地貼在他指尖,賀蘭闕眼底漸漸幽深。

少女脆弱白皙的脖頸暴露在他面前——

脆弱程度,不亞於胸腔內跳動的心臟。

菩蘭悠修靈愈術,雖攻擊力不強,卻能讓人無端對她降低防備。

賀蘭闕回想自己最近變化,他正在逐漸對菩蘭悠放下戒禦,這是危險而致命的。

獨行的人,最忌諱相信同伴。

留著她,是後患。

盯著眼前細嫩脖頸,少年眼底紅光閃爍,有詭異情緒漸漸升起,

殺了她吧,賀蘭闕這樣想。

他與菩蘭悠來棲霞鎮,也不過是為了尋找神器,他相信自己也一樣能尋到。

有必要跟她同行嗎?

賀蘭闕伸出手來,將發帶從少女頸前向後係,漫不經心道:“你把我當什麼?”

隨意驅使的仆役,危險時幫你殺敵的妖奴,還是心底取笑的異類?

腦中弦繃緊,發出嘲哳聲響,他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麼答案。

脖頸上發帶漸漸收緊,少女恍若無覺,聞言疑惑地偏頭,“啊?”怎麼話題跳的這麼快。

天地間寂靜一片,清淺的呼吸聲在耳畔,菩蘭悠知道他在等自己回答。

她放下攏住頭發的手臂,沒回頭,隨意的語氣,“把你當什麼?這問題有趣,我既不知你本體,也不曉得你想要什麼答案。”

“要我說嘛......”少女望向遠處霧靄的青山,未曾看到背後陰冷注視,“我看你在水裡行動自如,我猜你是一隻魚一隻蝦,或者一隻背著厚重外殼的大烏龜?”

菩蘭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身後少年不答話,她便更加肆無忌憚地講,“聽說你剛到太阿山時妖力未開,是這幾年才修為突飛猛進的,嗯......難道和我一樣是個天才?”

又想起初見,少年渾身帶刺帶血的樣子,菩蘭悠聲音低下來,“奧對,還像一隻小狗。”

少年身體僵冷,聞言勾起一個冰冷的笑,繞在她頸間的發帶正在收緊,聲音仿佛帶了古神的禪音,誘脅似得開口,“哦?是麼。”

“嗯。”菩蘭悠說完,還表示肯定地點了點頭,“是呀,像一隻小狗,沒有人保護,遇到危險隻能不顧性命地反抗,渾身炸了毛一樣,說要殺這個要殺那個的……”

她露出笑來,補充道:“其實都是怕受傷害。”

殺伐凶悍,是最好的自保外殼。

頸間,馬上繃緊的絲帶驟然一停。

菩蘭悠眨了眨眼,“就像一隻毛茸茸的小狗,讓人想.....摸摸你的腦袋。”

賀蘭闕手心攥緊,異樣情緒藤蔓般與心臟相連,扯出血意快感,竟讓他微微顫栗。

“嗯......賀蘭闕,我還想和你說,如果你把我當朋友的話,請你相信我。”嗓音像是裹著糖絮的蜜,帶著不自知的誘哄,

“不要總是一個人,會很累的,你可以試著依靠彆人。”菩蘭悠向少年挪近些,目光投向他,“我很厲害的,也可以保護你的。”

雖然她術法水平一般,但是醫術還不錯,和她出門,最起碼不會搞得一身傷回來,“以後如果你覺得哪裡疼,都可以告訴我奧。”

她包治百病的。

啪——

珍珠發帶掉在了地上。

菩蘭悠:?我的發帶!

她趕緊從泥地裡撈出來,情緒一瞬消弭,“你做什麼?這可是雙宮蠶絲織的,我就這一條,弄臟就洗不乾淨啦!”

少年雙瞳深不見底,若去尋,便能發覺一絲逐漸壓製不住的占有偏執。

陰暗潮濕之地,黎明前得窺日光,萌發出淺薄的苔。

空氣顫動,菩蘭悠輪廓逐漸清晰。

藍裙清麗,眼中澄澈,望向他時,從無譏嘲厭惡。

他終於承認,她與太阿山其他弟子不同。

賀蘭闕視線停在她手上,“不是臟了嗎,你還要?”

無用之物,難道不該丟棄嗎?

少年目光將她銜住,靜靜審視,含了一絲不願意承認的期待。

菩蘭悠瞟他一眼,沒被他嚇到,“我的東西,我為什麼不要?”

他有點不對勁。

眉眼壓低,眼尾拖出猩紅穠色,唇上破開一道裂痕,像是方才咬開的,血珠滲出,宛如紅色小珍珠。

周身氣息變得晦測,侵略地蔓延。

魘鏡極易亂人心智,難道他走火入魔了?

菩蘭悠有些擔心。

“隻要是你的……東西,”似是難以啟齒,可話還是脫口而出,“隻要是你的東西,無論如何,你都不會丟,是麼?”

賀蘭闕垂在身側的手掌漸漸收緊,胸腔內跳動的心臟和那條被少女捏住的發帶一樣,飄飄蕩蕩,落無歸處。

“當然。”她聞言點頭。

菩蘭悠將發帶湊近賀蘭闕,示意他瞧,“看到這珍珠了嗎?”她小聲又得瑟道:“我在南海挖的,很貴。”

又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眼前誇張晃了晃,“要二十槲靈石!”

“......”

薄霧漸破,咋暖還寒時,冰冷體溫漸漸回升,鼻息間皆是她滿身藥香。

賀蘭闕挪開視線。

他不合時宜地想,往日下山除妖,受傷後常常需要銀錢買藥,殺手價貴,他便比其他人低三成去接單,因此去過許多地方。

南海,他也曾到過。

在那裡,他殺過一隻蚌妖,從蚌妖那裡拿了許多珍珠,顆顆圓潤碩大……

賀蘭闕視線落在菩蘭悠綁發的手上。

他想,他也有好多漂亮的珍珠。

若他把那些五顏六色的珠子送給菩蘭悠,她會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