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闕7(1 / 1)

賀蘭闕手掌呈爪狀,暴戾地襲向紙人,瞬間將那張五官模糊的臉撕的粉碎。

可還沒完。

借著他術法的光亮,菩蘭悠看清周圍駭人一幕。

“你們快看!”

隻見成百上千的紙片妖朝三人飛撲而來,水底無處可借力,傀儡術作用微乎其微,此刻見賀蘭闕手中法刃鋒芒畢露斬殺紙妖,軒轅巍大聲道:“蘭悠師妹,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

這裡有賀蘭闕拖著,他們還有離開的機會。

賀蘭闕循聲而望,在菩蘭悠身上停留片刻,繼而滿不在乎地收回視線。

同伴臨危而逃,他早已習慣。

若他們要走,他亦有出去之法。

紙妖越聚越多,妖力湧動,朝著賀蘭闕襲來——

菩蘭悠被硬生生逼退幾步,並未搭理軒轅巍,她額間神印明滅,是半神之體對妖族天生存有戒備的緣故。見少年殺招儘顯,菩蘭悠腦中忽然閃過荒誕念頭。

賀蘭闕殺意陡增時,紙妖攻擊力明顯變強,若他放下殺意呢?

菩蘭悠嘗試手中結印,淺金色靈愈術法緩緩自她周身漾開,猶如一圈圈春風漣漪,她面孔變得更加平和溫柔,賀蘭闕拍散一團向他襲來的紙片妖,偏頭見到少女動作——

他習慣用刀和血逼退敵人,從未想過他法。

她周身溫善靈力仿佛母親輕柔的手掌,那些紙片妖攻勢明顯變弱,在接近菩蘭悠時,竟全部慢慢停下。

“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

黑水中,望不到天光的混沌裡,哭聲周而複始。

菩蘭悠驅使靈力,試著往賀蘭闕身邊走去,所經之處紙片妖果然不再發起攻擊,賀蘭闕手中法刃絲毫沒有手軟,殺戮令他眼底赤紅,和菩蘭悠形成極端對比。

軒轅巍水性不好,此刻臉色有些難看,菩蘭悠見此,把方才賀蘭闕不要的避水香囊遞給他,“你拿好,會舒服些。”

賀蘭闕默不作聲地掃向他們二人短暫相交的手。

與此同時,水底開始出現漩渦,吸著三人往更深處墜去。

菩蘭悠勉強穩住身形,把軒轅巍推向賀蘭闕,“你拉住他,小心走散。”

這水中詭異不見光,若是走散,便很難尋到。

賀蘭闕睨她一眼,帶著自己也未明的情緒,冷冷道:“讓他離我遠些。”

菩蘭悠:“......”

他們三人中隻有賀蘭闕戰鬥力比較高,隨著紙妖不斷增多,鼻間血腥氣越來越濃,賀蘭闕臉色漸漸蒼白,法刃砍向紙片妖的速度變緩。

菩蘭悠恍惚間,一隻紙妖鋒利如刀,瞬間砍進賀蘭闕的肩膀中。

血液彌漫,吸引更多殺戮——

賀蘭闕身後,一隻紙妖迅速向他靠近,眼看那隻彎鉤狀的指甲就要刺入賀蘭闕的心臟,菩蘭悠向他喊,“小心!”

然而太遲了。

過度消耗令少年動作遲緩,賀蘭闕掌中法刃光芒漸漸熄滅,他視線變暗,回身隻見紙妖尖利長甲,離他的心臟越來越近。

他指骨發白,做好受這一擊的準備。

與此同時,有人向他快速靠近——

“叮——”

破軍劍與胎妖尖利指甲摩擦,發出刺耳聲響,菩蘭悠動作已足夠快,可紙妖身形靈巧,瞬間在菩蘭悠臉上刮開細微劃痕,她在水中旋轉幾圈,伸手扯住賀蘭闕。

少年驟然被她拉至一旁。

她持劍立於賀蘭闕身前,破軍嗡響,邀功般在手心震動,菩蘭悠勾唇,“好啦好啦,知道你很厲害。”她側首尋賀蘭闕,掌心仍在他腕骨之上,“可有受傷?”

虛無中危險未消,賀蘭闕看向少女臉龐血痕,她面容白皙,即便是在暗沉水底,那道傷口仍然刺目顯眼。

為什麼呢。

在無數次瀕臨死亡時,他也曾想問。

可那時天地間似乎隻剩他一人,賀蘭闕連問詢之人都沒有。

他不信神明,自不會問天。

可是此刻,賀蘭闕是真的想知道為什麼,在各派視他如奴,輕賤他性命之時。

這個人,擋在他身前。

菩蘭悠抬頭,借著淡淡光芒望向賀蘭闕,瞧出他眼中疑惑,少女面孔溫和,笑得像是雨後白芙蕖般,“小妖怪,在太阿山怕是沒學過什麼東西吧?”

賀蘭闕定定地注視著菩蘭悠,等她的後話。

他難得沉默,少女嗓音如同裹了幾千層輕軟羅紗,帶著亙古的平和安寧,“仙門弟子第一課,善良。”她眨了眨眼,明亮的瞳孔離倒映出翻湧的黑水和少年臉龐,“我是個善良的人。”

“……”

賀蘭闕思潮漸退,聞言勾起一個譏諷的笑,眼見紙妖去而複返,即將觸碰到菩蘭悠時,他迅速地將少女拽到自己身後,揮手又阻擋了一波進攻——

少年偏頭,留給她一個半明半滅的輪廓,話語陰鷙,“太阿山最容易學到的東西,並不是善良。”

“而是虛偽,冷漠。”

菩蘭悠:“……”

話如此說,可他掌中法刃熠熠,替她擋下鋪天蓋地的殺戮。

腥風血雨在他身前,少女一身潔淨,立於他背後。

賀蘭闕掌風如刀,速度極快,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紙妖漸漸頹力對抗。

側目窺見少女崇拜雙眼——

荒蕪心底,柳枝抽芽,時節正好時,萌發出稚嫩綠意。

再次出手時,一片妖魔皆被斬殺殆儘。

這一次,他似乎忘記,不可以將背後交之與他人。

菩蘭悠盯著少年瘦削背脊瞧。

眼前之人仍豎著全身防備,話裡也帶刺,可菩蘭悠敏銳察覺,那道布滿荊棘的屏障,好像微微碎開一條微弱縫隙,有一些什麼情緒破土而出,細嫩如芽。

菩蘭悠還未開口回他,水底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眼前景象突然發生巨變——

他們腳觸水底,眼前景色漸漸變亮。

片刻後,天地豁然在目,萬物明晰。

天空殘陽如血,紅絹一樣懸於穹頂之上,他們身處一處古道,一旁立石上刻著‘棲霞鎮’三字。

菩蘭悠握緊破軍,不動聲色環顧四周,“欸?阿巍師兄呢?”方才水底她急著救賀蘭闕,一時忘記了軒轅巍。

少年收起法刃,抬手擦去臉上血漬,“不知道,可能死了吧。”

“......”

鱗次櫛比的房屋整齊地排列在村道兩側,一方小攤前,一位身著麻衣的婦人正抱著屜籠,她面前有個兩人高的木架,上面正露天擺著散發著香氣的肉包。

她瞧著約莫三十來歲,腹部高聳,黑灰色的布巾包裹著頭發,是已婚婦人的打扮,隻是臉色死白,透著濃重的怨氣。

“老板娘,再來碗米粥!”

“來了來了。”那婦人急忙把屜籠舉起放在木架上,動作吃力卻熟練地盛了粥,口中熱情對客人道:“多給您盛了些分量,趕著就是秋收了,可得吃好再乾活咧。”

遠處層巒山峰下,金黃色麥浪趕著風,映出人間豐收景象。

賀蘭闕皺眉望向那婦人,她正忙不迭地燒水,包包子,整理上屜,忙成一團,卻是一臉死氣。

“她體內有兩個怨魂。”少年聲音淡淡。

菩蘭悠挑眉,偏頭望向賀蘭闕,“你倒是聰明。”

這世間無論妖魔人,死後隻有一縷魂魄,然而眼前女子體內卻有兩個,兩魄中有一魄力量微弱,但確實存在。

再看她腹部……兩個怨魂話……

那另一個,便是她腹中之子。

她死前是懷著孕的。

兩人踱步行過包子鋪時,那老板娘卻忽然喊住菩蘭悠,“阿蘭!”

菩蘭悠停下腳步,她有些訝然地看向老板娘,便見她笑得如同一朵花似地對她眨眨眼,“知道你新婚燕爾,怎麼連出門都帶著小郎君,是怕他丟啦。”

菩蘭悠:?

被稱為她小郎君的賀蘭闕沉默,一張臉上冷冷淡淡沒有任何表情,菩蘭悠眯眼,猜測漸漸浮出水面。

早聽聞有些魘妖能把人拉入自己創造的魘境內,其中真真假假,心智不堅之人會逐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最終成為魘妖修煉的肥料。

“實在是心中喜愛,忍不得一點分離。”菩蘭悠面不改色地胡謅八扯。

賀蘭闕心上微動,偏頭看向她,見少女笑靨如花地反問老板娘,絲毫未被對方空洞雙眼懾住,“姐姐懷有身孕,怎得還如此忙碌,可要當心些,莫要傷了身子。”

那婦人臉皮扯動,露出一個甜蜜羞澀的笑,“我家男人今日去醫館給我抓藥,臨出門前也是讓我好好歇著,說不讓我操勞,可歇一日便耽誤一日的營生,我便出來幫他分擔一些。”

正說著,一個肩上扛著鋤頭的男子從遠處走了過來,隨著他逐漸走進,菩蘭悠面色一怔。

那男子喉嚨竟有個半指寬的傷口,傷口向外翻著,露出裡面森森血肉,昭示著他的死因。

兩人魂魄竟然都被困在魘境當中。

那女子仿佛看不出這張臉的可怖,連忙上前接過丈夫身上扛著的水桶,惹來對方一連串的叮囑,“你彆動你彆動,快歇著,我自己來。”

“怎麼跑出來忙活啦,不是讓你在家好好歇著,若是磕著碰著我兒子可怎麼好。”那男子微微彎腰,耳朵湊近婦人的肚子,朗聲道:“乖兒子,今天有沒有聽你娘的話?”

菩蘭悠片刻便了然。

這二人生前不知發生過什麼,心存怨懟而死,進而被魘妖當成了肥料,靈魂受縛,此後一直在這魘境中千百次重回心中執念,便能反複產生新的怨氣。

眼前景象,應是她生前的記憶。

菩蘭悠輕輕歎氣。

是個可憐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