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震驚地站在原地,一張小臉上漾著二十四年來最為精彩的表情。
她後知後覺想起孫媛說的“禮物”,還有孫媛提及這些小禮物時老巫婆一樣的語氣。
我謝謝你全家哦,孫圈圈同學。
可當務之急不是孫媛,是面前這個好整以暇看著她的男人。修白瘦長的指骨捏著黑金的小盒子,連帶著這不可描述的小東西也似乎變得矜雅昂貴起來。
“如果我說——這些東西是我朋友準備的,你信嗎?”說完,阮梨在心間暗自唾棄,她都不信。
“那替我謝謝你朋友。”
“……!”
阮梨甚至都來不及分辨這話裡是不是玩笑的成分更多一些,霍硯舟已經俯身將腳邊散落一地的小盒子三兩一並撿起丟回收納箱,全程從容淡定,絲毫不見尷尬。
“幫你搬上去?”
“謝……謝謝。”
霍硯舟回頭,阮梨還俏生生地站在原地,白色的軟綢睡袍罩住纖細舒展的骨架,細細的腰帶墜在身前,籠住全部曼妙柔韌,隻瑩瑩的兩顆小珍珠在身前一蕩一蕩,活潑得有些過分。
喉結輕動,霍硯舟不動聲色,轉身上樓。
見霍硯舟已經上樓,阮梨摸出手機點開孫媛的聯係方式。
【孫圈圈同學,請你解釋!】
孫媛:【?】
阮梨:【你那是什麼禮物!】
阮梨:【全都被霍硯舟看到了!!!】
方才的那一幕根本不能腦補。
孫媛:【霍硯舟回來了?】
孫媛:【不是說明天嗎?】
孫媛:【那我可準備得太及時了!寶貝,就今晚,睡了他!】
阮梨:“……”
為了緩解再碰面的尷尬,阮梨刻意在樓下磨蹭了好半天才上去。臥室裡沒有人,隔音極好的洗漱間隱隱傳來水聲。
床頭櫃上放著兩本書,阮梨被書名吸引,可她印象裡明明剛才這裡沒有書的,難道是她記錯了?
兩本藝術類考古書目,關於文藝複興時期的意大利,也是她感興趣的方向。
坐在柔軟的床榻邊,阮梨拿起上面的一本翻開,被考古隊開篇的自述吸引,那點因霍硯舟而起的緊張情緒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弭。
直到垂下的餘光裡出現一截黑色褲腳,阮梨緩緩抬起頭,霍硯舟正站離她不過三步遠的位置,穿略寬鬆的黑色長褲和白T恤,正在用毛巾擦濕漉漉的短發,有水滴沿著他利落的下頜滑至凸起的喉結,整個人有種潮濕的清俊。
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那種清冷感依然存在。這讓阮梨清楚地認知到,有些人的氣質和衣飾無關,霍硯舟大抵就是那種即便穿件麻袋在身上,也難以讓人忽略他久居上位者的氣場。
沒有了鏡片的阻隔,她直直望進男人濯黑的眸底,邃然如午夜深海。
該面對的還是來了。
阮梨指尖下意識摩挲書脊,是
她緊張不安時才會有的小動作。
霍硯舟的近視度數其實並不高,眼鏡於他更多的是一種習慣。
他第一次戴眼鏡是十九歲,在京郊西山寺的禪房,明婉珍每年都會在那裡小住一段時間,參禪禮佛。
眼鏡是母親親自為他戴上的,她說:“硯舟,你眼中的侵略性太強了。”
也是那一年,他成為父親屬意的霍氏繼承人。
後來,這副眼鏡一戴就是數十年,跟隨他肅清恒遠,將整個霍家掌在手中。
經年累月中,偽飾變成習慣,隔著一道鏡片,旁人難以準確捕捉他的情緒,而他也可以透過鏡片,更冷靜地審視一切。
冷靜且克製地注視著那道身影,看她一次次將目光投向旁人。
眼下,阮梨細微的動作同樣被全然洞悉,霍硯舟瞥了眼床頭的電子鬨鐘,九點四十分,還沒到她的生物鐘。
“早點休息,我去書房處理工作。”
“還不休息嗎?”
霍硯舟擦頭發的動作微頓,眸光微抬,直直投向阮梨。阮梨咽咽嗓子,訥訥點頭,“好……”
臥室裡又重新變得空蕩蕩,阮梨輕舒了口氣,明明房間很大,可好像隻要霍硯舟在這裡,他的氣場就充溢整個空間,格外迫人。
空氣裡還飄著淡淡的清冷香氣,像雪泉淌過皚皚鬆林。
是屬於霍硯舟的氣息,侵染在鼻息和周身,似長久都不肯消散。
阮梨不得不重新翻開書,以此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時間在靜默中安然流逝,直到生物鐘開始抗議,阮梨打了個哈欠,眼底湧上霧蒙蒙的水氣。
翻過一頁,淡黃紙頁上落著兩個字——火焰。
清雋卻不失淩厲,是霍硯舟的字。
再看行文,果然有彼特拉克的名字。
像是某種奇異的巧合,阮梨想起自己上學時選修歐洲藝術史,也曾在課件的空白處寫過彼特拉克的詩——
能被描述出來的火焰,都不算猛烈。
在這位人文主義之父眾多膾炙人口的詩歌中,她最喜歡這兩句。
那天還有點特彆,是她的生日。
霍明朗坐淩晨六點的航班從海市飛京北,翹課為她慶生。
她寫下這兩句詩的時候,霍明朗就坐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她上課,他睡覺。
那天——
他們還在教學樓外碰到了霍硯舟。
微蒙細雨裡,霍硯舟撐一柄黑色的傘,妥帖的西裝襯衫,周身陷落著清孤之感。
他手裡拎一個紙袋,說來拜訪一位老教授。
短暫的照面。
彼時她和霍明朗撐著一把傘,走出一段路後霍明朗湊近,“我六叔撒謊。”
“什麼?”
“他手裡那東西一看就是送給女孩兒的。”
“?”
“誰拜訪老教授送手鏈啊。”
阮梨不置可否,那是南湘裡的紙袋
,的確以定製手鏈出名,受眾也偏年輕。但阮梨曾和蔣仲良一起拜訪過南湘裡的老板,南湘裡其實有一塊很小的白瓷業務,隻是知之者甚少。
也是那晚,霍明朗給她辦了一場熱鬨的生日趴,一群京北的玩咖哄哄鬨鬨幾近淩晨。阮梨頂著疲憊偷溜出來,想尋片刻安靜。
深濃的夜色裡,有賣花的小女孩走來,“姐姐,送你一束花。”
一叢風鈴草,用透明的包裝紙束著,朵朵風鈴樣的小花在夜色裡綻出瑩瑩玉澤。
是她喜歡的花。
距離生日結束還有不到半小時,能收到這樣一份禮物自然是意外之喜,阮梨眼中漾起笑,接過小女孩遞來的花,“謝謝,多少錢,我……”
“不用啦。”小女孩已經笑著跑開,“叔……媽媽說,花贈有緣人,送給你啦。”
思緒回籠,阮梨烏潤的眼底有些許恍惚,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想起這些。視線落在書頁上,筋骨深雋的“火焰”兩個字重新映入眼底,她後知後覺意識到一件事,這是霍硯舟的書。
而幾乎同一時間,臥室門被推開,阮梨抬眼,視線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隔著薄薄的金邊鏡片,和霍硯舟的對上。
“準備休息了?”
“沒……”阮梨起身,捏著書,“抱歉,未經你的允許,動了你的書。”
霍硯舟沉默一瞬,“沒關係。”
這書本就是他故意放在床頭的,她總要一些感興趣的事來分散緊張不安的情緒。
可方才坐在書房裡,看著書架上缺失的兩本書,霍硯舟才想起自己曾在其中一本裡留有筆記。
想再拿回未免顯得刻意,也必然會加重她的不安。那些遺失在記憶裡的微末片段,她應該不會記得,何況隻有表意含糊的兩個字。
霍硯舟微頓,看向阮梨手中的書,“喜歡這類書?”
他眸光平靜,看不出任何異樣,阮梨點點頭。
“隔壁書房還有很多,喜歡的話可以隨時去找。”
阮梨微訝。
在她的概念裡,書房從來都是極私密的私人領域,尤其霍硯舟的書房,大抵還涉及不少商業機密,但他說“隨時”。
“不會……不禮貌嗎?”
“在這裡,你可以不禮貌。”
這和阮梨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理念完全相悖。
即便父母疼愛她,在知禮守禮上卻也從來都要求嚴格。但眼下,在霍硯舟這裡,他說:可以不禮貌。
“那,不禮貌的範疇是——”
霍硯舟眸光微凝,少女眼底烏軟又無辜,像某種柔軟的小動物,在小心探知它可以肆無忌憚的範疇。
“探我的底線?”
“。”
阮梨沉默,在博弈這件事情上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霍硯舟的對手,與其笨拙試探鬨出笑話,不如坦蕩直白一點。
“不……可以嗎?”
霍硯舟沒想到她會這般大膽發問,延遲一瞬點頭,“可以,但是阮梨——”
他微頓,“這個底線,你要自己去找,我不會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