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 藏好的種子(1 / 1)

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9033 字 3個月前

她怎麼這樣?!

王永柱心頭緊巴起來。

想出聲提醒, 可喉頭一緊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怕驚擾了什麼。

他悄悄靠近,暗暗攥緊了拳頭。

王永柱預想中鈴蘭被砍得腦袋落地的畫面卻沒有出現。

張屠戶往前更近一步, 卻沒有對鈴蘭動手。

常年帶著牛頭面具, 雖然能讓他避免邪神的汙染,但隔絕日光和外界的聯係, 已經讓他目不能視物。可與之相對的, 是他的五感超乎常人的好。他眼裡看不見鈴蘭的臉, 卻能“看見”她的真誠和困惑。

張屠戶放下了刀。

他安靜盯著鈴蘭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嘴唇猛地抽搐兩下。

鈴蘭聽見他的聲音響起, 嗓子眼堵著什麼東西的感覺:“你……是不是聽見了我的禱告,應聲而來的神明?”

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之前不是在小萍家見過她嗎?

這麼快不認識了。

鈴蘭不懂, 但她誠實:“我不是神明。”

聽見這句話,張屠戶本來灰白的眼瞬間更灰了些。

他繼續安靜盯著鈴蘭“看”了很久, 既不動作, 也不離開。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

王永柱終於悄麼聲靠近了。

他正要揮拳打上去,就聽見張屠戶的聲音一字一句肯定道:“不, 你就是我要找的神明。”

嗯?

王永柱愣住。

什麼意思?

亂七八糟的。

神經病吧。

王永柱拽住鈴蘭的胳膊,低聲喊了一句“快跑”。

張屠戶又抬步往前追,腳步比之前任何一次追趕都要更急促:“你降下了神跡,你在我眼前消失, 我看到了。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你一定就是上天派來幫我的。”

王永柱不敢回頭,隻拉著鈴蘭跑。

忽的聽見背後“哐當”一聲, 張屠戶扔開他笨重的砍刀,撲通跪下。

膝蓋落在地面上,聲音沉悶, 喑啞,卻無法忽視。

王永柱聽見了。

他停下腳步。

鈴蘭困惑看向他,剛剛還跑的,怎麼忽然不跑了?

張屠戶看他們,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上隱隱青筋乍現:“如果……如果你們真如我說的那樣,請你們幫助我。”

意識到鈴蘭他們已經停下來,張屠戶腦袋垂得老低,幾乎要含近胸口裡,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聲音聽得很清楚。

“我想請你們幫助我,把祂殺死。”

鈴蘭看著張屠戶,一時理解不了他說的“祂”是哪個他/她/它/祂。

王永柱盯著他,很久很久,久到目光淩厲了,卻又維持不住瞪圓的樣子。

他發話問道:“你為什麼跪下?”

“我想請你們幫助我,把祂殺死。”張屠戶終於說出他的心裡話,“我想請你們幫助我殺死日及牛。”

話音剛落,他灰白的眼睛像個成熟後卻被腐蝕然後爆開的荔枝,白中透著紅的顏色。

張屠戶慘叫了一聲,捂住眼。

作為祂唯一真正的信徒,張屠戶是唯一一個能真正接觸到祂的人,因為隻有信徒可以“喂食”,給祂提供能量。

張屠戶的聲音沒有感情:“我是祂的信徒,被下了詛咒,不能叫祂的名字。”

一旦產生要傷害祂的想法,或者采取行動,就會受到傷害。

鈴蘭不明白,她問道:“你好奇怪,既然是祂的信徒,為什麼要讓我們殺死祂?不會是騙我們吧?”

“我……”

半晌後,張屠戶隻是嘴唇動了動,聲音沒逃出來。

親眼看見他走進小萍家要帶走老奶奶的樣子,鈴蘭本能不相信他,隻覺得裡面有古怪。

如果主動走近這樣的人,一定會被他的砍刀傷害到的吧?

鈴蘭不著痕跡打量被他丟棄的刀,估量了一下,張屠戶是否有能力撿得起來。

或者說,他還有沒有彆的武器。

當鈴蘭在思考時,王永柱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身前,聲音卻是對著張屠戶說話,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祂無惡不作,你竟然要當祂的信徒,你幫助祂為非作歹,殺害人命,憑什麼認為我們會幫你!”

鈴蘭微微心驚。

她從來沒聽見過王永柱這麼生氣的聲音。

哪怕是在電視上,在接受案件采訪時,他的聲音也平平緩緩的,好像沒有情緒一樣。

她還以為他是個情緒十分穩定的人呢。

沒想到,他竟然還有生氣動容的時候。

張屠戶還是跪著,他狠狠磕了個頭,聲音用力到發顫:“因為祂為非作歹,殺害人命。所以請你們幫幫我。”

“可是祂殺死了你的父親!”王永柱衝上去,也不管張屠戶對他而言危險不危險,一拳打上他的臉。

張屠戶本來就掛彩的臉瞬間變得更加不好看了。

王永柱咬牙切齒:“你竟然當邪神的走狗,你真是……你真是令我感到惡心!”

他揪著張屠戶的領口,拳頭差點又要落下。

張屠戶沒有還手,用剩下那個幾乎看不到瞳孔的眼睛“看”王永柱。

“因為……因為村民需要吃肉,要活下去。”張屠戶什麼都沒解釋,隻是平靜的陳述事實,“所以我成為祂的信徒,成為信徒,才能割肉,就這樣。”

王永柱本來要揮下去的拳頭在半空停住,突然就揮不下去了。

是啊,村民沒有糧食,需要吃肉,就這麼簡單。

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要打起來?

鈴蘭讓郵表畷扯了路,三個人出現在現實的路上。

此時他們三人在一處長滿粉色小花的矮坡上,也不知道是在哪裡。

眾神隕落之地如此的混亂不堪,不知道時間,不知道地點,也不知道季節,鈴蘭也無從分辨這些花到底是什麼,隻是覺得橫在粉色小花上的那把被張屠戶扔掉的砍刀,分外礙眼。

她抬頭看向另外兩個人,說:“你們彆打了。”

張屠戶回應她的視線,他的眼睛不知道怎麼表達懇求這個表情,嘴唇一直哆嗦,重複道:“幫我,你幫我。”

“好,我幫你。”鈴蘭答應得一點都沒有猶豫。

她說道:“我雖然不是神明,但我確實有辦法,不過需要你的幫助。”

張屠戶愣了一下,王永柱也愣了一下。

就……

這麼草率的定下來了嗎?

真的可以這麼簡單嗎?

張屠戶忽然臉嘴上也沒有動作了,隻是僵著。

王永柱頗為不讚同的臉色,走向鈴蘭,壓低聲音道:“你不再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鈴蘭反問,“我們不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情來的嗎?”

“……”是的。

王永柱啞口無言,隨鈴蘭去了。

張屠戶也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走向鈴蘭,摸摸被打得很痛的鼻子,眼睛不知道該看向哪裡。

走了沒多遠,他來到鈴蘭面前,問道:“那麼……我該做什麼?”

鈴蘭說:“其實很簡單,首先我們需要喚醒另外一個神明,利用神明來打敗神明。但是我們現在缺少喚醒神明的祭品。”

說完,她就朝張屠戶伸出手來。

手上上還橫著被她在山洞裡自己割出來的傷口,經過這幾天,微微結痂了,但剛才一頓逃跑,又撕開來,微微沁出血。

張屠戶不明白她什麼意思,頓了好一會兒,說:“你流血了。我給你包紮?”

怎麼跟王永柱一樣遲鈍。

鈴蘭歎氣,她真的不喜歡解釋這麼多啊。

“你的糧食和村民不一樣吧,給我五穀,我就可以喚醒祂了。”

原來是這樣。

等等。

張屠戶僵住了好一會兒,忽然仰頭起來,哈哈大笑。

他既不回應鈴蘭的話,隻是笑,笑得山間的鳥兒都驚了起來,四處亂飛。

瘋了一樣。

鈴蘭和王永柱這次都看不明白了。

笑著笑著,張屠戶眼角都流出了淚。

“笑什麼?”鈴蘭問。

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難道你沒有五穀?”她緊張起來,“那完了,還得想辦法找。”

“不,我有,我有。”張屠戶連著說了好幾聲。

他輕聲強調著:“有的,我有的。”

“五穀母,我記得,我記得祂,以前每年豐收的時候,我們都會用五穀祭祂,感恩祂的恩賜。但是我吃的是熟的五穀,熟的是不可以當祭品的,生的才可以。”

鈴蘭一臉生無可戀:“那還是完了。”

“不,沒有完。”張屠戶臉上的笑意一收,“我現在吃熟的,以前吃生的。”

五穀是日及牛給的。

祂讓村民割肉,自己卻偷偷藏起地裡種起來的糧食。

作為祂的信徒,張屠戶必須要保持清醒,所以不能吃肉,祂隻能把五穀賜給張屠戶。

一開始給的是生的,張屠戶自己煮熟了吃。

但後來,祂知道張屠戶做的事情之後,就寧願花費力量把五穀煮熟也不給生的。

“我把五穀當成種子,藏起來了。”張屠戶那灰白的眼睛裡有種難以言喻的痛快和得意

“竹筒裝五穀,紅紙封去,上香三柱,碗筷五副,供於桌前,我記得……不過,”張屠戶笑了起來,“紅布也可以,劈來三根樹木作香。碗筷不用計較,你們摘來喜樹的葉子做盤,枝葉做筷,五穀母也是接受的,祂不講究這些,她什麼都不講究。”

他又猶豫起來,啞住半晌:“後來,發生了汙染的事情,我們試過祭祀祂,再次尋求祂的庇護。但是祂沒有再回應了,這一次,祂真的會回應嗎?”

灶王爺給的消息還沒錯過,鈴蘭靠祂的嘴巴逃過了好幾次危機了。

鈴蘭說:“你可以選擇相信灶王爺。”

灶王爺?

也好,也沒有彆的辦法了。

張屠戶說:“你們先把供台準備好吧。祂現在還在休息,你們不會驚醒祂,不過一會兒就該醒了。”

他自己沒有要動的意思。

鈴蘭和王永柱不明所以,但也按照他說的,用最快的速度把五穀母的供台搭了起來。

都準備好了,就剩下五穀了。

張屠戶眯著眼睛,看著搭起來的祭台,沒急著給五穀,而是緩緩道:“一開始,我把五穀裝進竹筒裡。被發現了。後來,又藏進石壁裡。被發現了。埋進土裡。也被發現了。”

“最後,我把種子埋進了一個絕對不會被發現的地方,非常非常,非常的安全。”張屠戶認真的重複。

鈴蘭笑了起來,鬆口氣,再次朝他伸手:“那你給我。”

“好,我給你。”

張屠戶忽然走近那把被他扔掉的砍刀,彎腰撿起來。

見他忽然提到,王永柱剛剛鬆懈一些的防備心立即拉滿。

隻是沒想到,拿起刀的張屠戶,一刀砍向他自己。

他的肚子。

鮮紅的血流了出來,不多,但有一些濺到鈴蘭的臉上,很熱,很黏。

她擦了血,“你乾什麼?”

張屠戶回頭,看向她,從肚子裡掏出了一個沾血的皮縫的小袋子。

他笑著,把小袋子遞給鈴蘭。

“拿好,這是我藏好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