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霧比昨天的輕薄些,但能見度也比較一般。
走在曠野上,就像蒙著一層紗帳在走。
他們往東南方向艱難前行。
如果隻是迷霧的阻撓,憑借王永柱過人的眼力,能看到更遠地方的情況,這段路倒也不算難走。
難的是還有彆的阻礙。如果不是有灶王爺的地圖在,恐怕他們早就迷路了。
二人往東南方向走了沒多久,就又看見一座石山。
也不高大,尖且小。從外表看去,和他們昨晚借宿的山沒什麼區彆。
又往前走了一程,又看見了一座和昨天大差不離的山。
接連遇見了這麼幾次,王永柱表情像見了鬼一樣,步子停頓下來:“我說,我們不會遇見鬼打牆了吧?”
在曠野上行走,就如同在沒有參照物的海上航行。唯一的地標還一模一樣,總讓人感覺,不是在這處見過,就是在那處見過。
已經見過鬼的王永柱把這認為是鬼打牆也不算離譜。
鈴蘭也停下來,重新確認了一下灶王爺給的地圖,仔細回憶他們走過的路,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沒有錯,這座山不是昨天那座山。”
見她說得肯定,王永柱也不堅持了,沉悶地跟隨著她指的路徑繼續往前走。
到了中午的時候——估摸著是中午的時候,他們找了個地方停下來休息。
這裡太陽毒辣,照在身上感覺熱得不得了,但霧打在身上是冷的,這讓鈴蘭感覺自己像一塊還沒有解凍、滿是冰渣的雞塊被放進烤箱大火炙烤,說不出的難受。
在眾神隕落之地行走消耗的體力比在外面正常的世界大得多,她和王大柱各自喝下營養液,等著體力恢複。
昨天半管營養液已經喂了灶王爺,鈴蘭隻剩下兩管,但這一次她喝完了整整一管——她的體能實在流失嚴重,已經到了不得不補充的時候,不然怕是走不完接下去的路途。
原地休息半個小時後,他們重新出發。
太陽依舊高懸九點鐘方向,明晃晃的。
走了大概十個小時左右,鈴蘭和王永柱終於見著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這一次的地標終於不再是那座呆板矮小的石山,而是變成了一片農田。
農田有的開在山坳裡,有的開在路邊的平地旁。田裡長著青青的綠草,一片生機盎然的模樣。
有農田意味著有人居住,他們終於找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居住在這片神明領地的原住民。
王永柱臉上難掩喜色:“太好了!有了田,那附近應該就是村莊了。”
也就有東西吃了,他們的食物危機也就可以解除了。
鈴蘭也很高興,她已經決定了,等找到東西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喂飽灶王爺的肚子,把祂的信息全掏出來。
隻是她很快就不這麼想了,因為越往前走,見到的田地就荒得厲害。
剛才那些田上面長著青青的草,鈴蘭以為是禾苗,心頭沒什麼危機感。
可此時,他們距離灶王爺給的目的地已經很近。看著已經硬化、沒有耕作痕跡、荒蕪得像戈壁灘一樣的農田,鈴蘭意識到了不對。
她雖然不了解禾苗和草的區彆,但知道正常耕作的農田該是什麼樣子。
王永柱格外沉不住氣,跑到田埂旁抓了一把土。
沒抓動,那土硬得摳不下來。
王永柱臉色陰得嚇人:“這些已經變成荒地了。土地放著不耕就會荒,這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什麼所有的地都是荒的?這裡沒人種田?那他們吃什麼?”
這難不成是個荒村,沒有人住了?
那可白跑一趟了。
鈴蘭暫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可灶王爺的地圖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來都來了,不進去看看說不過去。
她說:“進去看看再作打算。”
王永柱點頭。
又走了沒有多久,就聽見雞鳴狗吠之聲遠遠傳來。
其間還夾雜著孩子的歡聲笑語。
看來還是有人住的,鈴蘭想。
“你們看那是什麼?”
“過路的!”
“快看,有陌生人來啦!”
“喂,你們是什麼人,到什麼地方去?”
鈴蘭和王永柱一出現,身邊立即圍滿了小孩。他們有男有女,穿的衣服和鈴蘭他們不一樣,男孩女孩都留著長發,在頭上紮成小揪揪。
王永柱低下頭在鈴蘭耳邊壓低聲音問:“看起來像古代人,你能看出來是哪個朝代的嗎?”
鈴蘭抓了一下劉海,老實搖頭。
小孩子嘰嘰喳喳,吵起來比夏天的蟬鳴還厲害。
村莊難得有客人來,見著生人就像過年一樣。小孩子正是充滿好奇的年紀,熱情得不得了,抓著鈴蘭和王永柱的衣服,問他們要不要去他們家做客。
王永柱被他們的熱情弄皺了眉頭,心想這個地方也太民風淳樸了。
居然也不擔心他們是壞人。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爭執著要怎麼把鈴蘭和王永柱分了——所有孩子都想讓他們去他家做客。
王永柱很快被一個胖小孩拉著走了。
臨走時,他回頭看著鈴蘭,臉上的表情竟有些茫然無措。
在情況未明的情況下,鈴蘭也不想和王永柱分開。
可人在屋簷下,如果彆人不邀請她,她擅自跟著去,好像不太討人喜歡。她隻能按捺住想要同行的心思,衝王永柱喊道:“有事我們在村口見!”
王永柱不是個傻子,能聽懂鈴蘭的意思。
他果然不再巴巴回頭望著鈴蘭,而是跟小孩走了。
這邊,鈴蘭被一個圓臉的可愛女孩帶走。
她抓著鈴蘭的手,小手軟乎乎的,不時偷偷抬起頭看鈴蘭幾眼,又低頭去笑。
小女孩說:“姐姐你好漂亮啊。我好喜歡你啊。我叫小萍,你叫什麼呀?”
鈴蘭回應她說:“你也好漂亮啊!我叫小鈴!”
小萍開心了,一路上咯咯地笑,帶著鈴蘭飛快跑回家裡。
還沒到家門,遠遠的就喊:“爸,媽,我回來啦!我帶了一個漂亮姐姐回來!!”
如果一個小孩興衝衝帶一個新朋友回家,那位小朋友一定很開心。
作為小朋友帶回來的客人,要遵守作為客人的禮儀。不吵不鬨,不逾越,不闖禍。
隻要不違反做客的社交準則,她應該不會被趕跑吧,鈴蘭想。
隻見一個穿著拖地長裙的女人從門後冒出頭來,頗為防備地看了鈴蘭一眼,但一撇眼,又看見女兒開心到見牙不見眼的臉。
女人沉默了下,沒有把鈴蘭趕走,而是說:“快進來吧,你爸在做飯了。”
小萍嘻嘻笑了兩聲,拉著鈴蘭進屋。
“這麼淘氣。”女人拍了拍女孩一屁股的灰,道,“又跑哪裡鬼混去了?成天把自己搞那麼臟。快去洗手,等會兒吃飯了。”
小萍做個鬼臉,然後洗手去了。
剩下鈴蘭獨自面對女主人。
她露出社交時該有的甜美無害的笑臉,說:“阿……姐,不好意思,我路過這裡,已經很累了,不知道能不能在你家討口飯吃?”
如果不行,那她就走。
村子裡三十餘戶人家,總有一戶樂善好施吧?
女主人雖然對她帶有防備之心,但卻沒讓她走:“叫我青姐吧,村子裡難得來個客人,孩子們見了也開心。正好我家還有個空屋子,你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我男人做著飯呢,一會兒就端出來。不知道你要來,今晚沒有好好弄飯,都是我們平常吃的粗茶淡飯,你不要嫌棄。”
鈴蘭忙說:“不嫌棄不嫌棄,有口吃的就行。”
正說著話,剛剛明亮的天色又毫無預兆地暗下去,瞬間從白天來到了夜晚。
青姐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好吧,鈴蘭也已經習慣了。
青姐點亮燭火,屋內瞬間明亮起來。
這時小萍洗完手了,蹦蹦跳跳地鑽進冒著炊煙的廚房,端出來一盤熱騰騰的肉。
青姐跟著進去了,拖著逶迤地面的長裙,腳步聲有些局促,很快端出來一盤雞翅。
再然後,一個包著頭巾的男人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盤綠色的青菜。
青姐拿出一個碗,分了肉和雞翅,又抓了一把青菜放進去,交給小萍:“給你奶奶送去。”
小萍端著碗走出堂屋。
見鈴蘭盯著小萍的背影,青姐說:“我婆婆身體不好,平時都在屋裡吃飯的,不輕易出來見人,你彆見怪。”
身體不好,胃口這麼好嗎?
沒聞錯的話,肉是牛肉,對病人,特彆是消化功能不太好的老人來說,應該比較難以消化。
生病的時候,應該忌口。
鈴蘭不由得問道:“她生的什麼病?病人吃這些沒關係嗎?”
沒想到這一句話卻讓青姐她男人鬱悶地沉下臉來,他歎氣道:“是我沒本事,隻能讓我媽吃這些,不能給她更好的。”
“……”她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大山,彆說了,也不是你的錯。”青姐說了一句。
鈴蘭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隻能笑說:“我去洗手。”
眾人又等了一會兒。
等她和小萍回來,青姐說道:“開飯吧。”
鈴蘭又一次困惑了。
不是……這滿桌的肉,也沒看見主食在哪兒啊。
正迷糊的時候,小萍坐到她身邊,小板凳往她身旁挨了挨,一雙小手靈巧地握著筷子,招呼鈴蘭吃飯。
她往鈴蘭碗裡夾了一塊雞翅,說道:“快吃吧,我爸廚藝可好了!”
“這是我們村子的特色。”青姐也給鈴蘭夾了一把青菜,放進鈴蘭的碗裡,“彆的地方還沒有的。”
好吧,看來是真的開飯了。
不吃碳水,可能是他們這裡的特色吧。
見一家三口都動了筷子,鈴蘭也跟著夾了一口肉。
大山的廚藝確實不錯,這肉口感正好,相當美味。雞翅也很好吃。
鈴蘭連著夾了好幾塊,吃進肚子裡,感覺流失的力氣都回來了。
吃肉吃得有點膩了,又夾了口青菜放進嘴巴裡,這一吃,讓她差點吐了出來。
這菜……是生的!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青菜吃起來,它像草啊!
她甚至能感受到草邊緣的鋸齒形狀,割嘴巴一樣難受。
她含著青草不知道要不要咽下去,因為小萍一家三口都習以為常地嚼、吞咽,面色如常。
仿佛這對他們來說,確實是尋常的、普通的一餐。
是她不正常還是他們不正常……
想起昨晚見鬼的經曆,鈴蘭坐立難安起來,本來美味的一頓菜也變得難以下咽。
“那個,青姐,我身體不舒服。能不能拿到房間裡去吃?”鈴蘭看著大山和青姐問了一聲。
小萍關切地看著她:“姐姐你沒事吧?你不要像奶奶一樣啊!”
鈴蘭安撫她:“我隻是有點累了。”
大山點點頭說:“阿青,你去把房間收拾出來吧。”
青姐匆匆放下筷子,給鈴蘭分了菜,端進房間裡。
又拿出被褥來鋪好床才走,儘好了待客之道。
等她退出房間後,鈴蘭把含在嘴巴裡的青草吐掉。隨後打開神諭之書,對著灶王爺說:“灶王爺,肉來了。”
畫像立即化成一張嘴。
她夾起桌子上的肉往祂嘴巴裡丟進去,等著交換情報呢。
忽然聽見“嘔”的一聲。
是神諭之書嘔了一聲。
一塊東西落到地上。
鈴蘭低頭看去,發現是剛剛喂給灶王爺的肉被吐了出來。
灶王爺那團黑線狠狠顫了幾下,才緩慢變成一行字。
【好歹毒的祭灶人,好惡心的食物,是什麼刁鑽的動機讓你給本神君投毒,灶王爺快被你毒死了。】
灶王爺嘴巴這麼挑?
鈴蘭確實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但這些食物不至於有毒吧。
她是看著小萍他們先吃了才吃的。
鈴蘭反駁道:“我也吃了,什麼事都沒有。”
【愚蠢的祭灶人,看看你的手。】
鈴蘭聽了,猛地察覺到手臂有點癢。
挽起袖口一看,隻見本來屬於人類的光潔皮膚上,長滿了黑色的小絨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