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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9115 字 3個月前

“不要相信太陽。”鈴蘭盯著他的眼睛,平穩著呼吸的節奏,儘量不讓自己的喘氣聲蓋過說話聲,“也就是說,通過太陽來判斷天色是錯誤的。”

進入眾神隕落之地的眾人,多是心心念念,有所求卻又求不得的人。所有人進來後,都忙於計劃自己的事,沒有多餘的心神去注意周圍細微的變化,任何的計劃都隻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他們已經習慣了正常環境裡的月升日落,當然不會特意去記太陽的位置。

但鈴蘭不一樣。她注意到了。

她自小對環境的變化就非常敏感。

她沒有太要好的朋友,在其他社交關係中,她隻信任自己的家人。每到一個新的環境,都要確認周圍的事物對她都是無害的才能安心。

數星星也好,看月亮也好,都是她小時候乾過的事情。

板寸頭抬起頭看著鈴蘭,臉上有種見鬼的表情。

帶著微微的後怕。

他無法理解她為什麼能一邊追著他跑,一邊這麼細致入微觀察自然現象的不同。

眾神隕落之地裡的真假是非,已經不能用他之前幾十年人生積累的經驗來判斷。

他們這一群剛剛踏進眾神隕落之地的人,無論是老是少,對隕落之地來說,不過都是個剛出生的嬰兒罷了。

無知無覺間,他們就會被不知名的危險包圍。哪怕是最基本日升月落的規則,都要從頭摸索。

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比倒時差還麻煩。

可是這個女孩一進來就表現出極強的適應性。

板寸頭沉思良久,不再堅持離開。

他看向鈴蘭,有些笨拙地詢問:“那你說,怎麼辦?”

鈴蘭卻笑了起來。

不為對方的屈服,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剛才交換信息的時候,這個大叔說的是真的。

這就是她必須要放棄楊鈺隊伍的理由。

她確實不擅長處理和陌生人的關係,但隻因為這樣一條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的理由,還不足以徹底拋下那邊的隊伍。不管怎麼看,留在楊鈺的隊伍裡,對她來說,都是個利大於弊的最佳選項。

之所以選擇這個大叔,是因為她必須要確認一下第一個人所給信息的準確性,再決定要不要相信後面六個人給出的信息。

交換信息是從這個大叔開始的,後面幾個人給出的信息都是差不多的格式,隻在內容上稍有變化。

現在確認了第一個開始的大叔的信息屬實,那麼也就可以順著推測出來,後面的人給出的信息大概率是真實的。

七個人都不約而同撒謊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在其他人沒有時間串通的情況下,心有靈犀給出格式一樣的虛假信息的概率太低。

然而她還是不敢賭這個概率,信息的準確性對於神諭之書是空白的她來說至關重要,所以必須謹慎求證。

她不敢輕易相信他人,隻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沒有人可以依靠,她要堅強一點,自己保護自己。

見她不說話,隻是開心地笑,板寸頭又沉默片刻,隨後努力擠出一抹勉強可以稱之為和善的笑容,但非常僵硬。

他再度開口:“我叫王大柱,你呢?”

根據鈴蘭所知的社交準則,彼此交換姓名是一段良好社交關係的開始。

她眨了眨眼,說道:“我叫鈴蘭。”

“鈴蘭……你好。”

“王大柱,你好。”

“叫我柱子叔就好,我們可以一起合作。”王大柱頓了頓,問道,“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鈴蘭也很配合:“柱子叔,我們應該找到洞穴之類的可以容身的地方,這樣可以避免在曠野上被野獸攻擊,還可以隱蔽行蹤。”

王大柱聞言,眯起眼睛,往迷霧深處看去。

許久之後,他指了一個方向:“往那邊,我看到那邊有起伏的山丘形狀,可能會有山洞。”

順著他手指指著的方向,鈴蘭望過去,目之所及都是濃重的霧靄。哪怕再用力地眯起雙眼聚焦視線,遠方除了迷霧還是迷霧,什麼都看不到。

這能看見什麼?

鈴蘭稱讚道:“柱子叔,你真厲害,這都能看得見。”

“你也……很厲害。”王大柱看了她一眼,問,“剛剛,你是怎麼跟上我的?”

“地上有你的腳印,挺大的。”

“……”

這倒是。

“走吧。”王大柱

這次王大柱往前走時,特意放緩腳步,照顧鈴蘭的速度。

走出去不知道多久,依舊沒到霧的儘頭。

這次連王大柱的身體都吃不消了,腳步聲逐漸拖遝起來。

鈴蘭更不必說。

她氣喘籲籲,臉上淌滿汗水,發絲狼狽貼在面頰上,嘴唇半張著呼氣。哪怕王大柱放緩速度來等她,她的喘氣聲也大到令他無法忽視的程度。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王大柱停下來問。

鈴蘭卻道:“繼續,往前走,不要停。今天才第一天,我不想冒著危險在曠野上停留,這裡沒有遮蔽物,太危險。”

因為長時間的走動,肺部隨著每一次呼氣吸氣,都能感受輕微的痛疼。

很不舒服,但並非無法忍受。

“可是你這樣——”

“理論上說。”鈴蘭打斷他,“人類的耐力是所有哺乳動物裡最強的,我們可以一邊奔跑,一邊攝入能量補充體能。我的心臟和肌肉功能非常健康,這還沒有到我的極限。”

“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能量的消耗。”她氣喘不定,說話有些艱難,“我的肚子很餓,在這個地方,我們也有對食物的需求。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彆忘了,我們隻有三天的口糧。”

聽見這句話,王大柱瞬間啞口無言。

進入眾神隕落之地之前,除了神諭之書外,研究所還給他們準備了三瓶特製的營養劑。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帶進眾神隕落之地的,這三瓶營養劑沒有俗世的“汙濁”,是為數不多可以帶進眾神隕落之地的物品。

一瓶的營養劑可以負擔一天的能量攝入需求。

也就是說,三天後,如果他們沒有找到食物和水,就會被活活餓死在這個地方。

這並不是一次沒有時間限製的旅途。

看著她重新變得蒼白的臉,王大柱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下去。

鈴蘭的身體比他想象得還要更弱。

但不管是一開始緊追著他不放,還是現在累成狗也不停下來,她都表現出了與其羸弱身體素質完全不符的、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就好像不知道什麼叫累,也不知道什麼叫痛苦一樣。

王大柱不再勸她,沉默著繼續往前走。

兩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來到王大柱所說的山。

鈴蘭抹去額角的汗水,打量著這座不算高的山。

山並不高,也不大。它尖而小,裸露出的地皮不是泥土的灰,而是一種黑褐色的礦石或岩石。

“上去看看。”王大柱說著,就開始往山上爬。

鈴蘭緊隨其後。

他們運氣不錯,轉悠沒多久,還真找到一處可以容身的山洞。

而此時,頭頂太陽依舊高懸,依舊是九點鐘方向,天色和出發時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果然不能相信太陽。

待在這個空間裡,人對於時間的流逝失去了可以參照的標杆,如果不是鈴蘭察覺到這個問題,他現在可能還在曠野上行走,而他也會因為失去對時間的正確感知而喪失對自己身體狀態的正確感知,以他能撐一會兒是一會兒的脾氣,甚至可能直到累到脫力那一刻才會意識到不對。

思及此,王大柱不由得後怕起來,回頭看了鈴蘭一眼。

她倚靠在石壁上,雙手抱著膝蓋,閉著眼睛假寐,仿佛一點力氣都不剩。

可現在,他已經不會再小瞧她了。

王大柱扭頭看了眼山洞外的天色,說道:“你在這裡歇著,天還亮,我出去看看。”

他的身體並沒有從疲憊狀態中恢複,胸膛仍舊不停起伏,但一雙眼睛裡的光依舊執著地亮著,明顯是還沒放下他那個早點找到神明的念頭。

鈴蘭輕掀眼皮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王大柱起身,很快消失在洞口處。

等他走後,鈴蘭稍稍平複呼吸,從衣兜裡掏出一個拇指大的玻璃瓶,擰開蓋子,給自己灌了半管的營養劑。

這就是研究所給他們這些“神眷者”準備的食物,今天她的體能消耗過大,已經到了不得不補充能量的時候。

然而食物有限,她不敢一下就奢侈地喝掉一瓶,而是小心翼翼計算著容量,喝一半留一半。

在沒有找到新的食物來源之前,這三管營養劑得省著點喝,儘可能延長食物的供應,絕對不能讓自己斷了能量的補給。

營養液比普通食物消化得更快,半瓶轉眼下肚,裡面蘊含的能量迅速被分解為養分,輸送至身體各處,酸軟無力的肌肉恢複了力氣,鈴蘭再度閉上眼睛假寐。

身體因疲憊而發困,但鈴蘭不敢真睡過去,隻能數著自己的心跳聲打發時間。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她的身體冷不防一顫,猛地掀開眼皮。

外面本來還算明亮的天光一瞬間暗下來。

鈴蘭連忙爬起來,跑到山洞的洞口處,望著天邊的流雲和變換的天色。

俗世兩三個小時才能完成的日落被壓縮成短短幾秒。

太陽以前所未有過的速度墜下山,浮光掠影,流雲暗換,不過眨眼之間,世界就從白日滑向黑夜。

在日與夜相接的那個瞬間,眼睛甚至能捕捉到群星移動的軌跡,唯有天幕是靜止的畫布。

但緊接著,周遭一下子暗下來——沒有任何預兆,就這麼徹底黑下來。

月亮漸升起來,天光浮現些微,眼睛適應之後,勉強可以辨認出物體微弱的輪廓。

王大柱還沒回來。

或者說,還能回得來嗎?

正這麼想著,洞口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片黑霧中,浮現出王大柱的身影。

他陰著一張臉,狂奔著跑回來,懷中抱著一堆乾枯的樹枝。

“我沒走太遠,還好沒走太遠。”鑽進洞來,王大柱一臉心有餘悸,“這地方太邪門了!”

“附近我看過了,沒什麼人,也沒活物,不過有一些枯死的樹木。我撿了一些回來,可能用得上。”

王大柱累極了,把枯枝往地上一扔,盤腿坐下休息。

見他回來,鈴蘭倒是鬆了口氣。

能回來,就說明山洞外面還不算太危險。

她把王大柱帶回來的枯枝折了,搭在一起,打算燃個火堆。

王大柱摸了摸自己囚服的口袋,本來打算遞給她打火機,卻摸了個空——打火機沒能帶進來。

他剛想說彆折騰了,沒有火是燃不起柴來的,便看見鈴蘭隨手從地面撿起兩塊碎石頭,互相敲擊在一起,發出零星幾點微弱的火光。

鈴蘭自顧解釋道:“這是一座石山,這些碎石是比較常見的矽質礦石。”

頓了一下,她又說:“就是燧石。”

王大柱還是沉默。

又頓了一下,鈴蘭又說:“就是俗話說的打火石。”

之後,她就這麼一次一次試著敲擊燧石,直到敲出火星,順利將枯柴點燃。

跳躍的火光把兩人的影子打在石壁上,將一小方天地照亮。

忙了一天,終於能休息一會兒了。

王大柱逐漸鬆懈下來,背靠石壁,很快閉上眼睛,一點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鈴蘭也累慘了。

但她沒有立刻就去休息。

盯著王大柱蜷縮起來的身體,她默默移動幾下身體,從旁邊撿起一片薄而尖、像刀片一樣的石片,藏在手心裡。隨後挑了一個離王大柱不算近、離火堆不算遠的地方,雙臂攬抱著膝蓋,睜著眼睛看著跳躍的火苗。

聽到王大柱的打鼾聲後,才安心合上眼皮,閉眼休息。

沒多久,她也陷入夢鄉。

還做了噩夢。

夢中,一個渾身暗紫、看不清臉的人遙遙朝她招手,聲音忽遠忽近傳來,不停呼喚她:“鈴蘭,鈴蘭……”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鈴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