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1 / 1)

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9021 字 3個月前

說完這句話,鈴蘭合上書,抬起頭來。

其餘六人每個人臉色不太一樣,但都帶著相同的難以言說的古怪,都在看她,而她也一一回視他們。

不要相信隊友。

這話無異於一聲驚雷,同時在所有人心裡炸開。

確實,他們是都來自俗世,對眾神隕落之地而言,都是突然入侵的天外來客,有著天然統一的立場。

但這不代表同為人類的隊友全部安全可靠。

他們以為隻要把板寸頭排除出去,隊伍的組成就算安全。

可現在,有了鈴蘭神諭之書上這樣一句話,剩下幾人的可靠性也全都被撼動。

被掩藏在層層厚冰下的問題就這麼突然地、過早地、不合時宜地被揭露出來,彼此之間本來就若有若無的那點信任在這一刻徹底瓦解崩塌,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異樣。

如果想集體行動,在接下去的隊伍建設中,選擇誰來當隊友將變得至關重要。

要在剩下的七個人中,選擇最可信的人。

要更認真地應對物色隊友這件事了。

選擇誰、拋棄誰,被選擇、或者被拋棄,都可能會改變他們接下來的命運。

紫毛小明星率先像隻炸了毛的貓一樣跳起來,指著花臂壯漢說:“他,他也是不可靠的,一看就是什麼危險的暴力分子!我不同意他加入隊伍,我是不可能和這種隻有肌肉沒有腦子的人共事的!”

“你他媽才沒有腦子!你說誰不靠譜?”花臂壯漢怒吼。

“反正我不和你組隊。”紫毛高舉起手,大喊道:“誰要來和我一起組隊?我來當隊長,我們的隊伍不歡迎喜歡說臟話,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

“你——”

花臂壯漢剛要發飆,那個穿羊毛衫的男人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想想你父親,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聞言,壯漢狠狠咬緊後槽牙,按下心頭不快怒而不表,隻將一雙噴火的眼睛死死盯著紫毛,像要將他燒出個窟窿。

十幾秒過後,眾人一陣安靜,沒有人響應紫毛的號召加入他的隊伍,紫毛隻能怏怏放下手來,一臉不甘。

他撇過頭去,輕輕“嘁”了一聲。

至此,羊毛衫的男人才站出來。

他說:“各位,我叫楊鈺,是一名民俗學的研究員,對各地的神話誌怪傳說有一定的研究。”

楊鈺的聲音溫和沉穩,聽上去是很靠譜的,即將吵起來的幾人因為他的安撫而平靜不少。

簡單的一番自我介紹後,他看了鈴蘭一眼,很快收回視線,說道:“現在這個情況,不如先忘掉最後那條規則,暫時先信任一下彼此,集體行動,不要分散開才好。畢竟這是個充滿了未知與變數的新環境,大家待在一起,彼此之間好有個照應,這樣一切會順利許多。”

“職業原因,我掌握的信息應該是我們之中最多的,如果信得過我的話,可以來我的隊伍。”

站在邊緣的紅色女孩抱著手臂思考一臉沉思,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冷冷的笑:“這裡男多女少,我要是說我想做隊長,哪怕我證明了我的實力足夠擔任這一職位,恐怕你們這些男人也會私底下抱作一團,不把我當回事。”

她走到楊鈺身邊:“我選你,至少你看起來靠譜一些。”

花臂壯漢皺了一下眉頭,也道:“可以,我也加入。”

三個人了。

紫毛撇了一下嘴巴,心不甘情不願地舉起手來:“行吧,那我也加入。”

剩下的板寸頭,黑袍人,以及鈴蘭都沒有動。

楊鈺看向一言不發的板寸頭,微笑著發出邀請:“你也可以加入。”

這人一出現就被紫毛排擠在外,這個時候率先向他拋出橄欖枝,成功招攬的勝算很大。

但是,楊鈺失算了。

聽到他的邀請,板寸頭目光沒有任何鬆動,依舊木訥冰冷。

他沒有回應楊鈺的話,隻是轉身挑了個方向,頭也不回,徑自走開。

楊鈺怔了一下,隨即苦笑道:“好吧……看來,他是不相信我,打算單獨行動了。”

“那你呢?”楊鈺轉向鈴蘭,面對看起來病懨懨的她,語氣格外輕柔,“你要不要加入我的隊伍?大家互相幫助,會安全一些。”

這個女孩不愛說話,存在感不高,總是微低著頭,不太能跟得上人群的氣氛,眼神清澈,像學生——在班裡最不合群的那類學生。

如果沒有人主動去搭理她的話,她很容易就會在集體生活中落單吧。

但她自己對這種狀態似乎也沒有太想改變的欲望,看起來一點都不主動。

不過,如果有人主動向她拋出橄欖枝的話,她應該沒什麼理由拒絕吧?不然,以她這病懨懨的樣子,在這種複雜的環境裡,離開了團隊的幫助,恐怕很難活下去。

楊鈺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回應。

自剛才交換完信息之後,鈴蘭就安靜抱著神諭之書,沒有繼續參與他們的談話。

聽見了楊鈺的邀請,她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眼神變得堅定許多。

“你說得沒錯,在這個情況下,一起行動才是更安全的。但是……”

她重新低下頭去:“對不起!我實在不擅長和人打交道……這裡……人太多了。”

說完,她緊緊抱著書,轉身進入迷霧之中,朝著剛才板寸頭消失的方向跑過去。

楊鈺的笑容僵在臉上。

她竟然沒有選擇他。

紫毛小明星也震驚地睜大雙眼,不可置信道:“搞什麼鬼?什麼玩意兒?人太多了……害怕?不是,她到底……”

他無語凝噎,頓了許久,沒頓悟出個所以然,隻咬牙切齒道:“她有病吧?難道沒看出來,那個光頭是個重刑犯嗎?她在找死嗎?”

紅色衝鋒衣女孩皺眉看向鈴蘭消失的方向,似乎是有什麼想說的還沒來得及說,也是一臉震驚的表情。

“生死攸關的事情哪能這麼兒戲?”她看向楊鈺,詢問道,“要我去追她回來嗎?”

楊鈺猶豫了一會兒,搖搖頭,不無可惜地說道:“生死有命,算了。”

他轉向黑袍人:“那你呢?要加入我的隊伍嗎?”

黑袍人笑了一下:“這裡人多,我喜歡人多的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要加入了。

沒想到看上去最難搞的黑袍人居然是最容易搞定的。

楊鈺心裡莫名鬆了一口氣。

再一抬眼,那兩個離開的人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迷霧中。

*

眾神隕落之地的空氣有種令人疲憊的沉重感,把肺部灌得沉甸甸的。

霧裡。

鈴蘭小跑著。

她的頭發被跑步帶起的風向後揚,前面的板寸頭步子又大又快,她必須得跑起來,才有希望追趕上他的步伐。

鈴蘭終於在一片迷蒙的白霧中,隱隱看見那個身穿灰藍色套裝的身影。

“前面的……前面的……頭發很短的大叔,請等一等。”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

聽見她叫喚的聲音,前頭埋頭趕路的板寸頭猛地刹住腳。

他回頭望了一眼,隻見那個一身藍白病服的女孩身影逐漸從彌散的濃霧中鑽出來,離他越來越近。

她看上去年紀很小,但由於誌願者招募條件裡有嚴格的年齡限製,肯定已經成年。

身形很纖細,氣色很不好,但身高不矮,皮膚很白,從濃霧中跑出來時,幾乎要和白白的霧氣化在一起,一看平時就不怎麼接觸太陽。

連一句對陌生人的喊話都要用敬語,顯然是那種被家裡保護得很好的女孩子。

真不懂這樣的女孩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一晃神的工夫,鈴蘭已經跑到他的面前站定,露出一抹笑容。

鈴蘭說:“我想和你一起走。”

和他一起走?板寸頭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沉默良久,終於帶著一臉不理解的表情開口了:“你有病吧?長眼睛了嗎?”

鈴蘭定定看著他:“我有不得不和你組隊的理由。”

到目前為止,她的神諭之書沒有顯現任何信息,這種情況對初入眾神隕落之地的她很不利。

在神諭之書有反應之前,她獲取信息的唯一手段,就是其他人的神諭之書。

這讓她無法離開其他人單獨行動。

“楊鈺。”板寸頭冷聲道,“那個人那邊更適合你。”

鈴蘭搖搖頭,什麼話也不說,完全不為所動。她盯著板寸頭,希望他能從她誠摯的目光中讀懂她的堅持。

“……隨便你。”見她這麼固執,板寸頭也懶得琢磨她的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什麼,索性直接不理,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他很快又回過頭來,惡狠狠地說道:“不怕死你就跟著。”

言罷,板寸頭轉過身去,繼續埋頭趕路。

這一次他走得更加快了,腳下生風,明顯是想要甩掉身後追趕的鈴蘭。

然而好不容易追上來,鈴蘭哪裡能如他的願?

任他腳步再快,她依舊緊咬著他的背影,影子一樣,始終跟在他的身後。

於是他再次加快速度。

他們似乎在迷霧之中展開了一場激烈無聲的比賽,你追我趕,十分膠著。

走了不知多久,沒有再聽見腳步聲,估摸著應該是把人甩下了,再加上他也有點累了,板寸頭便放慢了步速。

這一望無際的曠野不知道多大,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會遇見什麼,得省著點力氣才行。

隻是……

他一顆心剛放下沒有多久,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叫喊聲,那道已經疲累到像是在搓地走的腳步聲緊接而至。

“大叔,大叔……”

她又來了!

板寸頭簡直要頭皮發麻。

一轉身,迷霧中,那個一身藍白病服的女孩果然又鑽了出來。

她比一開始更狼狽,腳上的小白鞋沾滿泥濘,喘息聲大到無法忽視。

板寸頭沉著張臉注視著她,神情很是不美妙。

他自認體能不錯,對面的女孩一看就是個不擅長任何運動的病秧子,他想甩掉她,還不是輕而易舉?隻需要加快腳步,讓她無計可施,自己就主動放棄了。

沒想到她居然這麼頑固,簡直陰魂不散。

板寸頭眉頭狠皺起來,有種難言的憋悶感,他按捺住脾氣,沒好氣地問:“你跟著我到底是想乾什麼?”

鈴蘭眨了眨眼,額頭滾落的汗水落進眼眶,上下眼瞼膠著地黏在一起。彎下腰,她任憑汗落如雨,伸手撐住膝蓋,停下腳步喘氣。

一邊喘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想去、想去哪裡?”

板寸頭理所當然道:“廢話,找神明。”

“不、不對。”鈴蘭稍微舒緩了一下呼氣聲,儘量使聲線平穩,“你這樣隻追不停,遲早會把自己累死。野外生存的第一要務是,先尋找一個安全的棲息地,以確保我們度過一個安全的夜晚。”

棲息地?什麼東西?

板寸頭冷臉道:“天黑還早著,時間很多,尋找落腳點根本不急於一時。”

鈴蘭也不生氣,抹了下眼,說道:“恐怕事情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

“從離開楊鈺的隊伍開始,我一直在計算自己體能的流失程度,直到現在。”

“我已經很累了,你好像還沒什麼感覺,但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訴你,距離我們離開入口那邊開始,至少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可是,你抬頭看看。”

板寸頭聞言,下意識抬頭往天上看去。

不甚明朗的天空上,一輪紅日高懸,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

就在他看過去的同時,光暈一晃,輪廓一變,像被風吹,又像圍繞在太陽身邊跳舞的鬼影。

赤金色的陽光照不透大地上蔓延的濃霧,卻會刺得盯著它看的人眼球發燙發疼。

板寸頭立馬將頭低了下來。

他覺察到似乎有什麼地方格外古怪,可還是沒明白鈴蘭的意思,隻是呆板地重複著自己剛才的話:“距離天黑還早,時間很多。”

鈴蘭搖頭道:“我們離開了三個小時,但是太陽的位置一直沒有變動。離開時它掛在九點鐘方向,現在依舊是九點鐘方向。”

她指向他手裡的神諭之書,“不要忘記你那本書裡說的是什麼。”

不要相信太陽。

板寸頭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