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棄郎書(1 / 1)

季子漠:“這次不止是舅老爺落了難, 流放的官員不少,其中不乏比舅老爺位置更高的,朝中之事起起伏伏, 誰知道往後如何,人沒死, 就是一切皆有可能。”

“你隻要似是而非,裝的像一些, 無論是捕頭還是齊文後,總會有兩分顧及,而且跟著你的人, 也會齊心不少,熬過這一路, 到了邊塞, 想法子找舅老爺他們, 艱難處境中,人多就好活很多。”

“聖心凡人不可猜, 你注意分寸, 話說三分就夠, 讓他們自己腦補,當然, 若是能拉得你熟悉的捕頭押送更是好。”

落難發配流放,齊管家已認了命, 季子漠一番話,把他散下去的骨頭重新提了起來。

把季子漠的話儘數記下, 鄭重道:“姑爺放心。”

王捕頭餘光瞧見這邊,微微驚詫,剛死氣沉沉, 大難臨頭的兩人,不知聽了什麼,猶如枯木逢春,鬥誌昂揚。

真是奇了。

話了,齊秋慈愛的看向齊玉,跪在季子漠身前,落淚道:“姑爺,我家少爺自小未吃過苦,洗衣燒飯一應不會,往後還請多加照料與包容,泉下有靈的老爺和夫人都會感激不儘。”

隨後站起來拉起齊玉完美無瑕的雙手,似是看到了斑斑傷痕的模樣,淚如雨下:“少爺,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跟著姑爺好好過日子,疼了累了,要和姑爺說,彆當那悶嘴的葫蘆,全都窩在心裡。”

“姑爺是個會疼人的,三間門瓦房,幾畝薄地的日子也是不錯的,其他的,就彆在想了。”

最後一句話略有深意,齊玉悲傷不止未曾聽出,季子漠指尖點了下腿側。

訴完話兩人回到奴仆中,齊玉看他:“你真的相信我舅舅能再次起勢?”

季子漠舌尖頂了下後齒:“人總要有希望不是?”

他雖未見過皇上,隻聽這幾樁事,也能瞧出,皇上就是個神經病。

禦史撞柱後被打死,又牽連了家人,這皇上多少是個殘暴,昏庸,而且小心眼,容不得彆人反駁。

就算齊玉舅舅是被冤枉的,想沉冤得雪也不可能,除非.....換個皇帝。

換皇上.....多難的事。

齊玉燃起的希望鄒然落下,他轉頭看去,齊管家和齊秋蹲在地上,氣息與一旁眾奴仆格格不入的。

回想這一月時光,再次因季子漠的機謀心驚。

趙大勇,麻尤虎,今日步步為營引齊文後入局,又寥寥幾句幫齊管家算好一切,樁樁件件,皆占著謀計。

今日之事他自是感激的,隻是眼中有著望見無底深淵下意識的反應。

他自己不知,季子漠卻每次都瞧了個分明。

這反應,他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很久很久之前了,他以為自己忘記了,此時兩張臉重疊,他才知自己牢牢記得。

好吧,他可能就是天生的壞胚子,露出一角,就讓人退避三舍,心起防備。

從查抄的宅院中帶東西出去總是不妥的,王鋪頭讓人打開桌布,隻見橫七豎八的排位中還夾雜著幾個殘損。

他道:“齊宅的一草一木,所有一切都已充公,兩位莫要讓我為難。”

說著讓人把東西重新提到祠堂,把門封上。

視線掃過兩人身上的厚實精致披風,最終隻道:“你們走吧!”

季子漠抱拳道:“多謝。”

齊宅外,半近半遠處圍了些許人,事情太過突然,隻聽著動靜,卻不知發生了何事。

季子漠牽著齊玉穿過人群,向前走了十幾步,看見司琴等人。

一個個都抹著眼淚,司琴哭的最慘。

一行人走到巷口,季子漠道:“連衣服包裹都不讓拿嗎?”

司琴點點頭:“不讓拿,少爺姑爺,我們去哪裡?”

天地茫茫,齊玉答不出一個去處。

季子漠:“你們不能在桑農縣待了。”

此話一出,都扭頭看他。

季子漠解釋:“你們在齊家伺候多年,縣裡大多都是知道的,其他人流放,你們無事不過是縣太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繼續留在桑農縣惹人非議就是不懂事了,今日不出城,最遲不過明日中午,就難逃了。”

這話嚇的司琴等人臉色慘白。

“那少爺呢?少爺是也要走嗎?”

季子漠:“你們少爺和下人不同,走不走都行,他是過了明面的,有兩張文書,旁人不會說縣衙旁的。”

此時太陽偏斜,阿吉心急如焚:“那我們快出城吧!”

不是他不忠心,實在是流放太過嚇人。

有人哭出聲道:“可是我們能去哪裡呢!”

“我連州府都未去過。”

“我們除了身上的衣服,連根線都沒有,就算有去處又能怎麼辦!”

修長的手指抬起,觸碰到頭上的束發冠。

齊玉取下束發冠,一頭順滑黑發落下。

束發冠鑲金含玉,值些錢,他欲遞給司平,伸出的手被季子漠攔住。

剛瞧見齊玉的動作,暗鏡院的人莫名悲哭,卻也心裡一鬆。

此刻見姑爺攔了下來,隻覺人生無望。

季子漠三兩下取下自己頭上的束發冠,連同齊玉的,共兩個。

他伸手指了下站在最後面的人:“引升過來。”

眾人扭頭看去,引升楞後忙上前。

季子漠把兩個束發冠遞向他:“你帶著他們趕路到下一個縣城,把這些典當了,換成錢平均分給每個人。”

引升忙接過。

司琴不舍得走,引升似有話想說,其他人都走了去,在十步遠的地方等著。

季子漠找碎石把自己裡衣拉破,撕了兩條白條下來。

單膝點地,蹲在地上,讓司琴最後一次幫他綁發,心裡歎氣,看來以後要自己來乾這活了,回去還得學學。

原身是會,可他就是個手殘黨,前幾日是季丫幫他弄的,後面去了齊宅,要麼司琴,要麼司平。

司琴哭著給他和齊玉綁了發帶,抱著齊玉哭著不走。

季子漠站起身,看向引升:“怎麼?”

引升鼓了些勇氣,道:“姑爺,我想問一問,那日我略去青樓等處,輸給阿吉,是否真的是錯。”

季子漠不曾想引升還介意著此事:“我當時不是給了你解釋?不是你不如阿吉,是你跟著我屈了才。”

這解釋似安撫搪塞,引升嘴唇動了動。

瞧出他不信,季子漠想了想道:“我若是想上進,衡量後選你無可厚非,但我入贅,是想著吃喝度日,確實是想著你跟著我屈才。”

“那日你的回答,其實是錯也不是錯,你的主子是你們家少爺,你的回答就是有功無錯,你的主子要是我,就是錯。”

引升渾身一震,抬頭看他,季子漠笑道:“可想的明白?”

引升點點頭:“我是輸給了阿吉,心服口服。”

他略過青樓等地是忠心與少爺,阿吉能力不如他,卻勝在不偏薄少爺,姑爺要他,他就是姑爺的人。

故而姑爺剛才說,若是想上進,衡量過後才會選他。

季子漠抬手拍了拍引升的肩膀,鼓勵道:“未來可期,我很看好你。”

引升仰望他,如千裡馬遇伯樂,願為伯樂肝倒塗地,隻是今日一彆,不知今生是否還能再見。

時間門流沙,眨眼而過,季子漠對引升說,司琴年紀小,多照顧兩分。

引升點頭應下。

司琴邊走邊哭著回頭:“姑爺,你一定要對少爺好,要不然我下次還要凶你。”

季子漠笑著說好,目送一群人垂著頭匆匆離開。

家破人亡,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季子漠都不好受,更何況是齊玉。

季子漠抽出他袖中的帕子,擦他滿面淚痕。

牽著人走過代寫書信的攤子,才想起當時忘給了錢。

他摸了摸腰間門,一文錢都無。

剛巧攤主瞧過來,四目相對,走也不好走。

他牽著齊玉走過去,略顯尷尬道:“晌午廢了張紙,並非故意逃單,下次補上?”

攤主滿臉詫色道:“紙?什麼紙?我晌午都不曾見過你。”

季子漠傻眼。

攤主微微側著身,背對著齊玉,對著季子漠眼睛眨個不停,用嘴撇著齊玉那邊。

心裡暗道,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帶著夫郎來說棄郎書的事。

季子漠:......

總不能辜負彆人的好心,季子漠道:“是我記混了。”

齊玉狐疑的看過去,季子漠忙拽著人走了。

幾步遠後,又停下來:“你要寫信嗎?”

齊玉迷茫:“什麼?”

季子漠委婉道:“遭了變故,你不寫封信送出去嗎?”

束發的白夾雜在黑發中,冬日的風吹過,無助飄蕩。

齊玉深深的看向他,隨後側過身,不敢再看:“寫,你寫一封棄郎書給我,我等鄭柏敘回來接我。”

他穩著氣息,一句話說的支離破碎,季子漠心上如有針紮,莫名的後悔浮現,耍賴道:“剛不是說了,一文錢都沒有,哪裡來的錢寫棄郎書......”

齊玉顫抖著解下身上的披風,遞給他:“換筆墨。”

季子漠耍賴的話堵在嗓子口,一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季子漠不止一次說吃軟飯,可世上哪有不向往金榜題名的。

他十二歲中秀才,被人喊為神童,今年剛十八,怎能真的碌碌無為一生。

齊玉不信季子漠的話,自覺也擔不起這份罪孽。

從得知入贅哥兒家不能科舉那瞬起,就做好了被休棄的準備。

現如今人亡家破,銀錢助力無一分,他還有何顧慮不休他。

齊玉也不信世間門男子有允許自己夫郎心中有人的事,季子漠誤以為他心中有人,坦然對之。

懷疑他與人私通有了身孕,面不改色的買了杏仁給他,種種跡象不外乎兩種結果。

其一:季子漠心機深沉,因所圖能壓下憤怒罷了。

其二:他對他無一分喜歡之情。

無論是前是後,季子漠權衡利弊後,都應休棄他,去奔更好的前程。

齊玉想的明白,心中無怨,隻是他舉著披風,隻覺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