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幾百米外,爛尾樓從廢墟上拔地而起,矗立於雜亂分布的巷道中央,由下仰望時九層的基底如同一座詭譎妖塔。

虎杖悠仁一口氣跑上天台,站在一處尚未塌陷的平地上喘氣。

汗水從額上淌下,在下頜彙聚成大顆大顆的水珠。他拔高聲音提醒身後的同伴:“那隻咒靈不見了!”

追上來的伏黑惠立刻停下腳步:“哈?”

海膽頭少年平時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更差了些,他立刻停在原地擺出防禦姿勢,目光四處搜尋,像一支繃緊的弓。

沒有。

周圍什麼都沒有。

風從爛尾樓黑洞般的空窗鑽入又呼嘯著爭先恐後出逃,四周皆是沙啞的簌簌之音,無端讓人汗毛聳立。

那隻剛才窮追不舍的咒靈倏而隱匿行蹤,不知將龐大的身軀塞進了哪裡。

虎杖悠仁擦去下巴的汗,遍尋無果,隻得轉身道:“是不是像上一隻一樣朝著外面......”

他未說完的話倏爾卡在喉裡。

垂放於身側的手一瞬抽動。

碩大的黑影將伏黑惠罩在下方,少年瞳孔緊縮,長年戰鬥的本能在危險襲來那刻就強硬調動起身體各處機能,心臟迸發出急促的轟鳴。

身體卻沒法移動半步。

體影狹長的咒靈兩側是鐮刀狀利爪,幾顆眼珠在鐮刀側鋒上暴起,猩紅充血的瞳仁幽幽鎖定前面的咒術師,鐮刀霎時落下。

伏黑!

腦內閃過的喊聲尚未脫口,虎杖悠仁眼眸裡映出一道頃刻從遠處逼近的黑影。

馬丁靴沉重的根部踢在鐮刀上,襲向伏黑惠的咒靈頓時發出嘶吼,朝側方飛出幾十餘米,鐮刀上迸出血紅的裂口。

那人借力在空中調換姿勢,輕巧落地,鞋跟撞擊出乾淨利落的一聲,卷曲發絲在空中揚起淩厲弧度。

來者臉色冷凝,眉眼間還殘留著剛才面對咒靈時沒退卻的淩然殺意,氣勢壓人。

下一秒,沒溫度的視線投向轉過身來的伏黑惠後,兩抹笑意便從眸子裡飛出來,將那層冰冷的外殼擊了個粉碎。

鬆田伊夏揮了揮手,隨著剛才動作滑下的寬大外套挽在臂彎處,給這個姿勢更添幾抹肆意:“伏黑,你警惕心是不是退步了?”

自知理虧,伏黑惠伸手摸了摸自己差點被一刀斬斷的後頸:“......謝謝。學長怎麼過來了?”

“來的是我你不滿意?”鬆田伊夏揚眉,“再說,我要是不來你就人首分離了。”

說話間,他後退幾步,躲開了砍向剛才所在位置的利爪。

又偏頭躲開接踵而至的一擊,來者還有閒心貫徹要看著彆人說話的社交原則,側頭瞥向兩個各種學弟。

“那邊的人解決了,就順便來看需不需要幫忙。”

說罷,他跳上台沿,前一秒踩過的地方受擊塌陷。

他看著咒靈尚未收回的利爪故作牙酸道:“爪子真利。伏黑,要是這下砍的是你脖子可是連硝子都救不回來。”

“我知道了!”伏黑惠頭頂上出現巨大的井字,他提心吊膽又無可奈何,隻能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你先專心一點!”

這家夥才是最沒資格教訓人注意安全的那個吧!

明明在和咒靈戰鬥,態度卻悠閒得和打街機遊戲一樣,生怕對手贏不了嗎?!

被學弟教訓,黑色卷發的前輩臉上沒露出任何尷尬表情,他後撤再次躲開一擊,在咒靈反應的空隙朝著對面兩人伸出手,聲音拖長:

“伏黑——”

“知道,接著。”伏黑惠表情十分不耐,手卻立刻接過虎杖悠仁攜帶的咒具,給對方拋去。

之後,他又轉頭看向一臉狀況外的同伴,問到:“你有糖嗎?”

“糖?”虎杖悠仁手忙腳亂地翻遍幾個口袋,終於在其中一個裡摸出幾顆包裝簡陋的薄荷硬糖,“中午吃飯前台給的,這個可以嗎?”

“可以。喂,這邊!”

把接過的那顆廉價薄荷糖扔過去時,伏黑惠出聲喊道。

拿著長刀在天台同咒靈纏鬥的學長聞言腳步方向瞬時改變。

失去術式,他接近那條半空中遊龍一樣靈活的長條咒靈全靠在兩側的建築體上借力騰空。

長刀斬斷一側鐮刀狀利爪,他在落地時剛好接住那顆扔來的薄荷糖:“謝了。”

兩指用力,硬糖從包裝袋中擠出去,被尖利犬牙牢牢挾住。

那隻咒靈的身體在半空中扭動,即使沒多少智力也意識到撞上了硬茬,迅速擺動著魚一樣的尾巴朝天空中竄逃而去。

“逃了!”伏黑惠眯起眼睛看向它逃離的方向,霓虹燈光在遠處映出一片明麗的色彩,“我先把......”

“不用。”

立在天台邊沿的高挑身影背對著夜幕,臉上浮現出一抹比剛才更為濃重的笑,“在空中把它解決不就好了。”

心臟猛然顫抖,伏黑惠看著面向自己的那人,忽湧起一種分外不詳的預感。

“你先等......!”

他立刻朝前追去,在踏出第一步時對方就已經行動。

長柄刀刃的劍鞘被牢牢捏在掌心,鬆田伊夏凝視著他,忽然張開雙臂,朝著後方仰倒下去。

“喂?!!!!”

學弟難以置信的喊聲被墜落時耳畔急速呼嘯著的風切碎,變得狹長、尖利又遙遠。

天空同屋頂一起遠去,隻餘下裹挾全身的失重感。

脫離所有物體支撐,隨著引力向下不斷降落的暢快,讓那雙異色的眼眸籠罩上一層薄涼的笑意。

鬆田伊夏凝視著前方。

準確來說,在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的風中,他屏蔽掉所有負面狀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剛才自己跳下的天台位置。

從高空墜落需要幾秒。

九樓,3.6s?

1.....

2。

嘴角的笑意弧度徒然增大。

他最後踩過的位置,天台邊沿之上,像是被撕破的畫布一樣,霎時浮現出一道熟悉修長的人影——

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面容錯愕,本就有些蓬亂的黑色卷發被天台無處不在的風向後吹去,露出成熟的眉眼。

墨鏡掛在領口搖搖欲墜,他下意識伸手,想要拉拽住向下方墜去的那人。

隻是徒勞。

他出現時對方早已墜下幾米,就算近在咫尺,這個突然出現的、幽靈的身體,恐怕也握不住尚在陽世間徘徊的活人的手。

就在後背要砸落在地面上,斷成令人牙酸的骨血拚圖時,驟風從四面八方而至。

伏黑惠嘶啞的命令劃破夜幕:“鵺——!”

詭面巨鳥俯衝而下,利爪拽住馬上要摔成一灘血肉的那人雙肩,騰空而起,朝著上方竄逃的咒靈振翅而去。

幾秒轉瞬而逝,剛才被注視著的位置早已空無一人。

就好像那個神情驚愕、試圖救他的男人,隻是生死瞬間時一道逼真的、來勢洶洶的幻影。

鬆田伊夏這才終於意猶未儘地收回視線,犬牙用力破開薄荷糖堅硬的外殼,長刀在手中利落翻起刀花。

清涼的薄荷味在口腔中四溢開來。

在鵺鬆開利爪的瞬間,他舉起長刀收腿發力,朝著天空中那條黑紅色的咒靈襲去。

身軀頃刻間被劈成兩半。

再次在鵺身上借力落回天台上,他朝兩人一笑:“結束了。”

“......”

半響都隻有靜默,鬆田伊夏利落甩掉長刀上的血,熟練將其收回刀鞘後,奇怪地抬頭看去。

伏黑惠表情臭得要命,虎杖悠仁本想給他這位突然出來幫忙的學長打招呼,手剛伸起又被同級的表情給壓回去了。

怎麼回事,好像現在不該打招呼。

海膽頭學弟額頭上全是剛才嚇出的冷汗,他急促地喘了口氣,捏緊拳頭,像是用儘全力才控製住自己沒上去給對方一拳:

“術式被封了還敢跳樓,你瘋了嗎?”

如果放在之前,鬆田伊夏的術式能讓他在落地前輕鬆騰起。但明知道術式被封還突然搞自殺式跳樓,他真想撬開對方腦子看裡面裝得是什麼東西!

鬆田伊夏毫不在意地攤了攤手:“反正你接住我了不是嗎。”

說罷,沒給對方反駁的機會,他腳步散漫地走到粉發少年面前,摸著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鬆田學長好,我是虎杖悠仁!”被毫不客氣打量著的人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覺,反而站直身揚起格外燦爛的笑來。

原來是這種性格。

“不用喊我的姓。”鬆田伊夏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毛,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聽老師說過。”

看他的表情,聽到的應該是沒有任何修飾的真實版本。

“...他是我的同伴。”伏黑惠盯著他,“現在也是你學弟。”

微妙的,虎杖悠仁感覺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在頃刻之間發生了變化:

他收回在身上打量的視線,反而更認真地看向自己臉的位置,像是在觀察三庭五眼長得標不標準一樣。

即使從接觸到咒術界起見過這麼多怪人,這位學長也怪得出奇,絕對能在前面排上號。

粉發少年低聲問旁邊稱得上獨一份正經的同伴:“他在乾什麼?”

‘為數不多正經人’見怪不怪:“在記你的臉。”

“沒錯。”怪學長打了個響指,“不被我記住臉可是很危險的。”

他異色的眸子直直看去,暗紅襯著死水一樣寂靜的黑,在深譚裡蕩出幾抹詭譎餘波:“說不定會死哦~”

虎杖悠仁撓了撓短發:“哈哈,學長還挺幽默。”

他一轉頭,正對上同級生的臭臉。

虎杖悠仁:“......”

他謹慎:“是在開玩笑對吧。”

咒術界這都是些什麼人呐。

“好,記住了。”和兩人從爛尾樓上下去,鬆田伊夏率先開口,“那我先走了。”

他邁步往前,準備去找自己那輛被遺忘到現在的重型機車。

從召喚出鵺把學長拖上來起就沒好臉色的伏黑惠頓住腳步,看著對方的背影,再開口時神色比剛才還嚴肅,像是威脅又像是忠告:

“你被休學完全是活該。剛才的事如果五條老師問的話,我會如實說的。”

“隨意。”鬆田伊夏頭都沒回,“反正他連我學生證都扣押了。”

他嗤笑道:“休學,退學,再把我咒力也一起封了,這些都隨他。”

反正他也不在乎。

“...算了。”試圖和學長講道理隻會氣死自己,伏黑惠深吸一口氣,將這個隻有他在憋氣的話題跳過去。

“學姐他們沒打通你的電話,今天是你生——”

“有約。禮物收到,其他的就免了。”

鬆田伊夏晃了一下兩指間夾著的禮物——薄荷糖透明糖紙:“再會~”

他走的乾淨利落,隻留下學弟在虎杖悠仁不明所以的目光裡皺著眉歎氣。

但未曾想到,在繞過幾處拐角找到重型機車前,他反而先收到了一份‘大禮’。

靠近停放車輛的位置,血腥味混著潮濕和土塵從巷口處湧來。

鬆田伊夏腳步一變,朝著小巷內走去。

血腥味的源頭趴在地上。

有流浪貓慢吞吞地靠近輕嗅,又被身後的腳步聲響嚇得炸毛,張嘴就要發出淒厲叫喊。

一隻手從後方伸來,直接將它拎起來塞在懷裡。身上平白多了個貓貓掛件的黑發高中生蹲下,仔細打量那具屍體。

後背幾乎被刀捅爛了,致命傷卻是額頭正中位置的彈孔。死者表情停留在混著驚恐和祈求的扭曲,一動不動

他一手順著懷裡流浪貓的頭往下摸,讓它完全忘記前不久的驚嚇,舒服得直打呼嚕,一手則嫻熟地在屍體各處摸了摸。

背後淩亂的刀傷如同凶手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肆意發泄,地上滿是飛濺的血點和從傷口緩慢淌出的血泊。

皮膚冰涼,看來已經......等等。

鬆田伊夏動作一頓,將手往衣服內伸去,很快感覺到尚未退去的溫度。

明明是夏夜,但今天卻有了入秋的影子,寒風才會迅速將他身上裸露的部位吹得冰冷。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

揮刀那人慌亂、不計後果,滿腦子隻有宣泄和報複,甚至不顧血點會濺射在自己身上。這樣胡亂砍了十幾刀,卻沒有擊中對方要害。

但是有人幫他收了尾,用子彈精準貫穿死者腦袋,結束了這場漫長且痛苦的折磨。

他十分謹慎、縝密,恐怕不會像拿著刀的那個白癡同夥一樣落荒而逃,而是在處理好一切後才能放心離開。

並且...很擅長掩蓋自己的腳步聲。

下一秒,堅硬的金屬抵上後腦。

今夜冷徹的風稍息,一直被蓋住的、衣料被風吹動的聲音終於從後方傳來。

微不可聞。

小麥色皮膚的金發男人攥緊手/槍,紫灰色的瞳孔裡是不加掩飾的威脅。

他語氣冰冷,字裡行間埋藏著獨屬於某一類人的危險:“站起來。”

鬆田伊夏舉起雙手,慢吞吞地站起身。

背對著來者,笑意在他嘴角轉瞬即逝,玩味十足。

誰說今天沒有生日大禮?這份在案發現場被凶手撞見的禮物,可比派對刺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