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漢朝的滅亡還有一個點需要重點提出來, 這個東西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史都逃不出它，它也可以說是兩千年來王朝來了又去的本質。】

“本質的東西？”

眾人疑惑。

【這個東西就叫做——土地兼並。】

【百姓是王朝的根，而土地是王朝的命, 當土地被兼並，百姓的命就被拿走, 王朝的根基就會敗落。】

“百姓為根, 土地為命。但百姓活得太難了, 隻要世界上有不平等，那豪強富戶們對土地的侵蝕就不會停止。”霍去病冷靜道。

他幼時也疑惑為什麼有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這句話, 但長大後再會看這句話就發現沒毛病。

世界終歸是不平等的。

即使是在文景之朝，流離失所的百姓也不知凡幾。

【而且因為東漢三代之後的皇帝皆短命，因為東漢的起源, 東漢在土地兼並的危機上更甚西漢。】

【一個具備統一性的王朝, 一個容易會走向社會關係固化的王朝, 他的政權壽命常常隻能維係三百年。

就像唐朝的289年，宋朝的319年，明朝的279年, 清朝的296年。

前一百年，是新帝國的生產恢複期, 如漢高祖到漢武帝時期；第二個百年, 是利益集團成長期，就像昭宣二帝和元成哀時期；第三個百年就是崩潰期, 隻不過西漢倒黴又幸運的遇到了王莽這個渾不吝的文人政客, 像BUG一樣在崩潰期就把漢朝給掘了墓，妄圖逆天改命。

就是他運氣不好，一番操作沒有逆天改命, 反而把支持他的富戶豪強們全部得罪了。

就像我們在曆史評價中常常能夠看到一種說法，那就是王莽的所作所為實際上是對西漢腐朽的利益集團進行了勢力重組，直接撕咬掉帝國的毒瘤，讓政權進入新一輪的輪回，讓漢朝又有了兩百年的生命。

所以才有了新莽末年十多萬人的綠林軍，三十萬人的赤眉軍擁立的皆是漢室皇族，並主動恢複漢的國號的神奇現象。

本就是處於崩潰初期的漢室命不該絕，它的滅絕是讓天下人都為之痛惜的，所以西漢王朝還有簇擁者。

這些簇擁者擁立著劉秀上台，然後把東漢滅亡的危機藏在裡頭。】

“是當年光武帝去河北收複的那批世家。”衛青說道。

其他人也想到了，那地方可是中原，正是世家盤踞最嚴重的地方，前面看這小子收複河北割據勢力收複的有多歡快，現在想到這批人就是西漢遺留下來的世家，他們腦袋就有多痛。

【光武帝生活的時代本就是屬於中國封建統治形成沒多久，最不穩固的時期，那時候豪強地主占據統治的核心。

這幫豪強在光武帝未上位時就加入光武帝的麾下，自然不是做義賣，也不想做虧本的買賣，有人比喻秀兒當初去河北拉到的就是天使投資而已，劉秀完全就是豪強們搞投機時投的優質股。

那幫天使投資人的算盤打得老劉家的祖宗們都能夠聽見響聲了——他們想等新劉家皇帝建立新政權後做新朝原始股東，簇擁一個以他們為根基的朝廷政權。

就像現在開公司一樣，壟斷資源的地方豪強，每個人都擁有這個新公司的股份。不同於朱元璋組建了以自己為核心的軍隊政權，光武帝時期就不能輕易動這些人。】

【這些地方豪強、知識分子、官僚世家進一步合體，逐步形成了累世兩千石，四世三公的規模，他們壟斷了教育、入仕上升渠道、藏匿人口，與百姓們切實相關的就是兼並土地。

等皇帝任用外戚和宦官想要打擊削弱世家們時，新興的家族再起，他們對上不敢整頓吏治，就知道剝削下面的百姓們，吃相難看。

所任‘侍中、郡守、長吏者十餘人，皆貪叨凶淫’。

‘少為郡五官掾起家’的地方小吏之家，就‘三千萬與之，貲財以億七千餘萬’，一個小官家中就能斂財到如此巨富，擁有兩個億的家產，可想而知當時東漢的土地兼並和吏治腐敗程度。

那時候，百姓上被人禍壓迫，下被——曆史上最大一場瘟疫，一時長十幾年，持續到東漢滅亡的建安大瘟疫禍害。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

“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合門而亡，或舉族而喪者。”曹植《說疫氣》裡描寫的慘狀不及真實的十分之一。

即使時勢造英雄，讓醫神張仲景橫空出世，寫下流芳百世《傷寒雜病論》，減緩了災情，但……

漢朝還是從公元157年的5600多萬人，銳減到公元220年國家全部人口還不到800萬人，4800萬死亡，人口減少了七分之六，影響範圍之廣，持續時間之長，死亡人數之多，堪稱古代中國之最。[1]

還有持續不斷的大規模地震、黃河與長江的不下於十次的決口，桓靈二帝時中原5次大規模蝗災，北方遊牧民族連續多年大旱。

大面積的饑荒，百姓民不聊生時，所謂的上層階級在乾嘛？

頂層的桓、靈二位皇帝在賣官鬻爵，建起百萬平方米的三座園林。在說“張常侍是我父，趙常侍是我母。”十個宦官是他漢靈帝的親生父母。

中層的宦官們深受皇帝信任，他們在取良人美女以為姬妾，珍飾華侈，擬則宮人；在仆從皆乘牛車而從列騎；讓兄弟姻戚皆宰州臨郡，辜較百姓，與盜賊無異，在掠奪民脂民膏；在貪贓軍餉，讓基層將士死非其所，白骨成堆。[1]

世家大族們玩起了門閥政治，世囤積居奇關門自保，他們在大起第舍，柱壁雕鏤，加以銅漆；在多拓林苑，包含山藪，遠帶丘荒，周旋封域，殆將千裡；在起菟苑於河南城西，經亙數十裡，發屬縣卒徒，繕修樓觀，數年乃成；在取良人，悉為奴婢，至數千人，逼良為娼。一個個家財萬貫、左擁右抱。[1]

東漢亡的冤枉嗎？

不冤枉。

如此垃圾的東漢不亡，誰亡？】

“如此荒誕的朝廷，它不亡，誰亡？”

劉徹突然有種這個王朝沒救了的感覺。

劉據趕忙拍了拍劉徹：“父皇，不氣不氣，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劉徹根本冷靜不下來，他再次被這群垃圾人給氣死。要不是他是他們這群糟心皇帝的老祖宗，他都恨不得揭竿起義！

“不著四六的皇帝有什麼用處？垃圾皇帝！”

其他人：“…… ”好巧，他們也非常認同。

垃圾皇帝，他們要是生活在桓、靈年代一定是第一個搖旗呐喊造反的！

【百姓們勤勤懇懇，賣力種田乾活，但有用嗎？無用啊！明明面前千頃良田，但一畝都不屬於你；明明面朝黃土背朝天，日月勞作的是你，但地裡的糧食一斤也不屬於你。

皇牆之下、士大夫門外的百姓在易子而食，在顛沛流離，門內的人還在花天酒地。

如果你是農民你會怎麼辦？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你的嗷嗷待哺的孩子瘦成了皮包骨要餓死了，你的父母舍下最後一口吃的想給你，也要餓死了，你的妻子甚至要出賣自己就為了給你，給孩子一條活路。

過不下去了。

寒無衣，饑無食。

這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

誰最慘？百姓們最慘。

面對這糟心的世界你是準備乖乖結束這可悲的命運，上吊自殺，還是站起來拿起自己手邊的一切東西去砸爛世界？】

【漢王朝真正的失人心、失天命，進入王朝的全面崩潰期。】

【秦末，陳勝吳廣起義軍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而漢末，百姓們同樣希望有救世主能拯救他們，而這次扮演救世主的是張角兄弟。

漢靈帝中平元年醞釀成黃巾大亂。】

【“宦戚權貴兼並土地，驕奢享福。布衣草民寒不敢衣，饑不敢食，家無立錐之地。陛下困於宮中，宦戚讒言不絕於耳，民情不為大漢所知。

今我等裹黃巾而豪起，革天命於世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1]】

【宗教能夠毀了草原，同樣的宗教也將毀了大漢。

張角以宗教作為聯係方式，建立了全國的教徒組織，讓這場大亂直接從政治信仰上和軍事力量上給東漢政權致命的打擊，摧毀了東漢帝國。

自此，中原沸騰，黃天教眾勢要屠儘天下豪強，他們燒殺官署、官吏、豪強、地主，欲天下大吉！

即使後面各地豪強大族招兵買馬，修建塢堡營壘鎮壓黃巾主力那又如何？

狗改不了吃屎，興起的豪強武裝和實權派軍閥控製地方，變本加厲地橫征暴斂，根本沒有吸取教訓，壓榨的程度達到黃巾之亂前的幾倍之多。

漢室再次陷入朝政日亂，海內虛困。

青、徐、並、幽等地黃巾餘部複起，再興起義！】

“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你方唱罷我登場，走馬燈般折騰拉鋸。”劉徹嘲諷，“一團亂哄哄。”

雖然這樣說著，但是他的心卻在滴血，這是仙幕不曾說過的亂象。

“那時的東漢朝廷定然已是虛有其名未有尺土的空殼子吧。”

汲黯深有同感：“宗教能夠毀了草原，也能將大漢摧毀，當初儒家們講起天人感應侃侃而談，定然想不到後期會有這種亂象。”終歸還是太年輕，不知不是每任皇帝都像是高祖、文景、武帝一樣厲害，不知天下還是昏庸的皇帝多。挖出天人感應的大炕，現在就是自己挖的坑含著淚也要跳。

霍去病沉默，隻覺得心塞：“這種實權派們走馬燈般你爭我搶的亂象下，國家就如同賭場，皇帝無權，不僅不能操控比賽，平衡賭局，還像是賭局中的頭彩一般被眾賭徒爭來搶去。”

他無法想象他守護的天下最後會變成這樣子，隻覺得可悲。

【皇帝的基本盤就是百姓，但並不是每個皇帝都看得清這個事實。

一部二十四史，滿紙帝王家事，百姓寥寥數筆，心酸鮮有人知。你若彎下腰看看，你就應該知道在這片大地上最老實的無異於就是百姓。

隻要你給一把種子，給一塊地，窮不拉幾，兒女餓死的農民就會老老實實繼續種地，乖乖交稅，

再不濟他們就啃草，啃樹皮，實在不行就易子相食，白骨十裡，真在這片地方過不下去了就走上幾百公裡跨城看看有沒有活路。

但皇帝不明白。

皇朝中期與後期的皇帝很難不明白這個道理，因為他們滿心滿眼就是宦官官員，他們隻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是曆史書上寫著的曆史教訓。

皇帝是一個特殊的職業，特殊到漢朝四百多年隻有二十四個皇帝，他也是個容錯率很低的職業，錯誤到一個垃圾皇帝的上位就能讓底下的百姓民不聊生，多兩個垃圾皇帝就能帶領王朝走向滅亡。

但沒關係。

等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皇帝就會像韭菜一樣最不值錢，割了這茬，明天就會繼續長那茬。

——一生斬殺六位皇帝的“六位帝皇完”劉裕，如是說。

他活著彆人就不能活的人，他的下場可以看到；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活的人，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1］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天下大勢，起起伏伏、分分合合，不存在一姓一天下，隻要在封建曆史下，王朝必定會覆滅，百姓終將成為國家的主人！】

仙幕最後的畫面停在了數百張圖片上，久久沒有動彈。

他們知道，這次的直播結束了。

那些圖上的人頭戴黃巾、紅巾，有些則根本就沒戴什麼。

但無論這些人又沒有戴，劉徹都能夠很清楚的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人。

他們皮膚黝黑，他們滿臉風霜，他們眼中怒火熊熊。

這些人是農民，是秦末農民起義那群人，是漢末黃巾起義那群人，是後世朝代起義的那群人。

“仙幕的話，似嘲諷，似告誡。”劉據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

霍去病頷首。

“嘲諷王朝後期皇帝還是會昏庸，告誡吾等要想國家長治久安，那就得顧好國家的基本盤——百姓。”

“但仙幕說得沒錯，漢朝後面的皇帝確實垃圾。”這些都是在秦朝時期沒有出現過的，是上百年的朝代才會有的煩惱。劉徹想到仙幕曾提到過的幣值交換，心中隱隱有了想法。

不知道老東家心中已有計較，汲黯隻提出自己的想法，道：“如此看來漢明帝的做法才是正確的，吾等就應該廣建書院，讓天下百姓皆能入仕為官，打破士族限製，平衡各方勢力…… ”

衛青讚同：“打破士族限製並不是個容易的事情，但如今看來確實應該去做。”

劉徹自然懂得這個道理，不能隻依靠仙幕，更重要的還是他們漢朝自己得做好。

但…… 就是他們現在做得再好也阻擋不了後世會出現荒唐的後輩。

其實他們都知道，隻要他們這種製度還在一天，國家就不可避免的會出現昏庸的皇帝，昏庸的皇帝往往會培養出廢物繼任者或者大權旁落，到那時國將不國，人將不人。

曆史的巨輪終將碾壓漢朝，漢朝還是會滅亡，亂世還是會來臨，新的王朝還是會建立。

劉徹目光冷然，他知道可以用幣值交換什麼了，垃圾的皇帝就應該用非常規手段去料理，而不是放任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