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加糖(04)(1 / 1)

一口糖 禾映階 8530 字 6個月前

鹽加糖(04)

枝白路遠離堰山區中心,地處邊緣地段,和知春裡很像,都是老城區。知春裡早些年翻新重建,還通了地鐵,房價水漲船高,一下子就上去了。

枝白路卻被當地政府暫時遺漏了,完好地保留了一些老青陵的古樸風貌。

這一帶很多自建房,差不多規格的灰白小樓。

王家原來也是這樣的小樓。顧千俞外公外婆手裡建的,差不多快四十年了。四十年風雨侵蝕,屋頂漏水嚴重。早幾年舅舅就把房子推倒重建,裡裡外外重新裝修設計,加入了很多時下流行的建築元素。現在更接近於城郊小彆墅。

一樓三個大門面,用來開餛飩店。二樓和三樓自住。

顧千俞母親早逝,父親是援非醫生,常年駐紮非洲。她是留守兒童,跟著外公外婆長大的。從小學開始,在離家讀大學前,她一直住在這棟樓裡。

她的房間在三樓,走廊儘頭的一間主臥。坐北朝南,陽光充足。牆上貼著藍色牆紙,窗前懸掛天鵝絨遮光窗簾,一張一米八的大床,床上的四件套都是女生喜歡的卡通人物。書桌靠窗,巨幅立式書架,她從小學到大學的課本一本不少,還有很多中外名著。

即使外公外婆去世,她去悉尼讀研,舅舅舅媽也沒有將她的房間另作他用,而是一直替她留著。他們常說這裡就是她的家,她以後要從這個房間出嫁。

表哥表嫂也把她當成親妹妹,凡事儘想著她。她每一個生日,他們都不曾落下禮物。這麼多年下來,她從未感覺自己寄人籬下,舅舅一家給了她足夠的愛。

知道她今天回國,舅媽早早就替她打掃好房間,換上新的的床單被套,等她回家。

被套過了水,輕薄柔軟的面料裡透出一點清淡的白菊香。

被套蓋在身上,花香盈滿鼻息。

回國第一晚,顧千俞本該枕著花香安然入睡。

可惜她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頭頂照明燈透亮,光線四散,刀尖一樣紮著她的眼珠子。

今晚猝不及防和章秋白重逢,彼此身份大變,就跟演電影似的。

如今電影謝幕,觀眾散場,她這個演員卻久久未能平複心情。

手機放在床頭櫃充電,熟悉的微信提示音在耳旁悄然炸響。

顧千俞挪過去,撈起手機查看。

章繼:【千千,我小叔帥不帥?是不是被迷得神魂顛倒了?】

章繼:【不用謝我。】

顧千俞:“…………”

章繼和她的對話永遠這麼沒有營養。

顧千俞:【想叫我小嬸就直說。】

章繼:【我倒是想啊!就怕我小叔不同意,他可從來不撬人牆角的。】

顧千俞:“……”

這不是廢話嘛!但凡有點道德感的男人都不會撬侄子牆角。

顧千俞懶得搭理章少爺,把手機丟回床頭櫃。

她舉起左手,反反複複,仔仔細細觀察這隻玉鐲。

她當然不會忘記在飛機上嚴瓊說的話,那是一個專業名詞——

黃翡一口糖。

顧千俞點開搜索引擎,敲下這幾個字。

手機頁面跳出一大串內容,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繚亂。

她看到好幾張翡翠玉鐲的照片,和自己手上這隻很像,報價都是一百萬往上。最貴的一支達到了一千萬。

在不知道章秋白身份前,她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這隻是一支千把塊的佘太翠高貨,根本不值錢。

然而現在當她知道章秋白是首富親兒子後,她開始不確定了。

她猜不出這隻鐲子具體的價錢,但絕對不可能是佘太翠。依到章秋白的身家,他根本不可能送出手。

它應該是翡翠,而且還是種水極好的黃翡。

可是章秋白為什麼要把這麼貴的鐲子送給她呢?

在當時那種情況,他們還隻是陌生人,對彼此一無所知。有誰會對陌生人一擲千金的?

顧千俞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她點開微信,給閨蜜發語音。

“小穗,真的有人會對陌生人一擲千金嗎?”她發出了靈魂拷問。

何小穗如今是樊林設計部的燈具設計師。設計狗天天熬夜畫圖。十二點過後,她依舊坐在電腦前挑燈夜戰。

收到顧千俞的語音,她第一時間給出回複。

何小穗:“當然有了,多得是。”

顧千俞一聽,迫不及待追問:“誰啊?”

何小穗:“榜一大哥。”

顧千俞:“……”

直播風靡的時代,多的是榜一大哥給美女主播打賞,狂刷禮物。一晚上下來幾十萬跟玩票似的,分分鐘送出去了。

可章秋白是榜一大哥嗎?

當然不是。

二者性質完全不同。

她怔神間,閨蜜的語音又追了過來。

何小穗語氣興奮,“章小叔對你一擲千金了?他送你什麼辣?車子還是房子?”

顧千俞:“……”

顧千俞在悉尼讀研兩年,兩年沒回國。兩個姑娘一直電話聯係。她跟何小穗提過章秋白的存在。隻不過略去了她手上這支玉鐲。她覺得它不值錢,沒必要跟閨蜜講。

她捧著手機,弱弱地說:“他送了我一支玉鐲,好像還挺貴的。”

何小穗:“多少錢呐?”

顧千俞:“大概可能也許值一套房。”

何小穗:“…………”

何小穗拍案而起,一聲吼:“富婆,求包養!”

顧千俞和何小穗都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這支玉鐲的具體價值。等過兩天安頓好,她就去找專業機構鑒定。倘若真的價值不菲,她必須還給章秋白。平白無故收人家一套房,她實在良心難安呀!

過去她一直認為這鐲子很便宜,沒把它當回事,平時做事都戴著它,磕著碰著根本無所謂。

就這樣它跟了她兩年,完好無損。

可現在得知它可能值一套房,她就沒法正視它了。她恨不得把鐲子供起來。再也不敢隨意謔謔它了。

她很想把鐲子摘下來,妥善收好。奈何圈口卡得太死,怎麼摘都摘不下來。

隻能等有空去金店找櫃姐摘。櫃姐常年給人試戴鐲子,肯定有辦法替她摘下來。

——

十二點過後,窗外響起了一串串淋漓未儘的雨聲,雨水拍到玻璃上方,水漬迷瀠,拓出一塊塊模糊不清的影像。

春夏交接之季,青陵多雨,常在半夜下。雨下一夜,第二天又是一個晴天。這雨下得體貼,絲毫不會影響打工人上班。

風吹樹搖,雨聲吵鬨,顧千俞卻慢慢醞釀出了睡意。

身體陷進被窩,她閉上眼睛,似乎又回到了兩年前。

她和章秋白相遇於悉尼的雨季,一個陰雨綿綿的星期天。

讀研之前,顧千俞曾聽人調侃,國內有一年四季,悉尼隻有一季,那就是雨季。

悉尼的雨季漫長無比,一般會從十一月一直持續到次年四月。有些年份還更長,夏天下,冬天也下。

她剛申請到悉大,很快就見到了悉尼雨季的威力。

連續一個月,她都沒怎麼見過太陽。不是大雨,就是小雨,天總是陰沉沉的,濃雲經久不散。

顧千俞覺得自己快發黴了,心情都跟著大打折扣。

讀研隻有考上那天是快樂的,過後就是無儘的煎熬。

考入名校的興奮很快消失殆儘。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飲食差異,當地的飯菜她難以下咽,拚了命搜羅中餐館。吃來吃去就是那幾家,自然膩味了。

她的專業課業繁重,加之導師要求嚴苛,近乎變態。她整天都處在高強度的負荷之下,疲於應付。

這些苦無人傾訴。家人遠在國內,每次視頻,她都報喜不報憂,害怕他們擔心。在認識章繼之前,她在悉尼一個朋友都沒有。室友倒是有,隻不過沒法交心。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哪裡有時間聽你訴苦。

讀研是自己選的,再苦再累,都得她自己扛著。

遇見章秋白那天,顧千俞正被論文折磨得死去活來。第二天就是deadline ,而她一個字沒動,文檔一片空白。

對著電腦枯坐半天,抓耳撓腮,毫無頭緒。

心中煩躁,思緒越發混亂。

室友是個新加坡女孩,見她一籌莫展,頭疼欲裂的樣子,忍不住開口:“顧,你這個樣子是寫不出來論文的,你還是先去放鬆一下。等你心情好了,自然就能寫了。”

顧千俞將自己的視線從電腦屏幕前移開,抬頭看著室友白淨的臉,下意識就問:“怎麼放鬆?”

室友撩起自己的長發,神秘一笑,“當然是去酒吧了。”

入學以來,顧千俞每天都專注在學業上。她不是家境殷實的富二代,有揮霍的資本。她留學除了拿文憑,也是實打實想學點東西的。她很怕自己會掛科,延畢,平時一門心思學習。

每天兩點一線,學校和宿舍兩頭跑。她很少去外面玩兒。酒吧更是一次都沒去過。

回想起過去幾個月的學習生活,她始終繃著一根弦,精神高度緊張,很久不曾鬆懈過了。她確實需要好好放鬆一下。

或許換個環境,沒準她就能把論文給寫出來了。

於是,顧千俞拎上她的電腦,和室友一起前去學校附近一家酒吧。

這家酒吧的風格是時常流行的複古工業風,大面積的原磚牆,鋼筋交錯,高聳裸.露的橫梁和管道,整體空間極具硬朗感。

燈光調得恰到好處,昏黃曖昧。音樂聲不絕如縷,男男女女混跡期間,其中不乏許多東方面孔。

室友碰到了熟人,幾人相約跳舞去了。

顧千俞一個人找了個空位坐下,把電腦擺在桌上。

身後金發碧眼的調酒師正在給一位女客人調製一杯雞尾酒。

他動作熟練,三兩下就把雞尾酒推到女客人面前。

藍色的液體裡浸沒著幾顆冰塊,晶瑩剔透。杯沿銜一片檸檬,綠色的薄荷葉點綴其中,藍綠交接,色澤明豔。

顧千俞立刻就被這杯雞尾酒拽取了目光,忙用英語問:“這酒叫什麼名字呀?”

調酒師看向她,禮貌回答:“藍色月光,小姐要不要嘗嘗?”

藍色月光,名字可真好聽。

顧千俞有些心動,但還是多問了一句:“烈不烈?會醉嗎?”

她酒量不行,安全起見,隻想點杯度數低的雞尾酒嘗嘗鮮。

調酒師:“這酒跟氣泡酒差不多,度數很低,不會喝醉的。”

聽調酒師這麼一說,她當即點了一杯。

她端在手心裡兀自欣賞了一遍,越看越覺得這杯雞尾酒精致漂亮。希望它的味道不會讓自己失望。

女孩嫣紅飽滿的唇咬住一根纖細的吸管輕輕吸了一口。

一口下去,口感酸甜,滿齒留香。

酒精迅速在體內發酵,她很快就達到了微醺的狀態。

一切恰好到處,思緒清明,靈感爆棚。

顧千俞在調酒師驚詫的目光中掀開了電腦,劈裡啪啦一頓狂敲。

難怪李白在喝酒以後能寫出那麼多曠世神作,很多作家在寫文之前也都會小酌一杯。微醺的狀態實在太美妙了,太適合創作了。

不到半小時,顧千俞就順利敲出了論文初稿。這隻是導師布置的課後作業,三千字小作文。回去再潤潤色,改改錯彆字,明天一早就可以上交了。

完成任務後,她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

右手碰到電腦後蓋,正準備合上,一抬頭竟意外見到一張精致到有些妖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