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自己親自處理的事情已經解決,剩下的大多交給了手下魔使自行處理,謝景在見劍宗來人前終於有了時間,一直在與塵不染一起看話本子。
話本子裡的主角大多是他們還算認識的人,在這些話本裡,這些人的性格全然變成了陌生模樣,做著完全與本來性格相反的事。
大概就是借一個名,剩下全靠編。
隻要不是關於自己的瞎編胡扯,塵不染對這些故事接受良好,隻謝景在一邊看得眉頭時不時一跳。
看完了一本冷酷魔使俏魅魔,合上書,塵不染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麼,道:“昨日在城裡逛時,看到了那些劍宗弟子。”
謝景點頭。
魔一魔二回來後報告時提了一句,他算是知道。
塵不染笑了下,說:“你可還記得那首席大弟子?”
覺得他笑中有事,謝景側頭看來:“怎的。”
塵不染撐著下巴,懶散攏了把外袍,道:“你可還記得,他就是此前沒吃到桃子哭得可傷心的那個弟子。”
這麼些年過去,沒想到當初那個哭得一臉猴樣的人如今也成了首席大弟子,看上去還怪像模像樣。
謝景:“……”
謝景:“是嗎。”
——
在魔宮待了一夜,劍宗一行人終於得見魔君。
和想象中很不一樣,對方著一身常服,孤身坐在高位之上,微闔著眼。
沒什麼下馬威,也不見得多隆重,看著就如平時一般。
高位上的人的視線分明沒對上他們,也不知落在了何方,一眾弟子卻仍感受到了天然的壓製,是面對久居高位之人時特有的感覺,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了許多。
這便是統治一方的魔君。
最穩得住的便是張榆,他已經見過不少場面,先不論心裡如何,至少表面上看上去還算鎮定,還能理智講出劍宗開出的條件。
謝景的視線終於對上他,但從頭到尾表情如一,連帶著站在兩側的魔使也沒什麼變化,對他開出的條件不予評價,很難看出他們心中到底作何想。
一滴冷汗不自覺從弟子鬢間滑下。
就在一眾人覺著氣氛僵持不下之時,原本坐著的人起身,對站在一側的魔使略微一擺手,背著手離開了。
他這一轉身,他們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拿著東西。
灰藍的封皮,像是什麼書皮。
原來魔君平日裡也看書。
眼看著人離開,這場會面變得越發離奇,張榆正想著這是什麼情況,開始做好談崩的打算之時,魔使走上前來,找了地方與他們一同坐下,開了口。
魔界這邊已經同意劍宗的請求,但需追加一樣東西,東西到手便立契。
張榆略微抬眼。
魔界想要淨明石和繁果。
淨明石,石如其名,可保一方淨明,多半用於常年陰雲籠罩之地,算不得多稀罕,但隻在劍宗山嶺附近生有。
隻有專治難愈之傷的繁果難尋,隻在秘境裡才能尋到。
魔界常年不見天日,想要淨明石用來作何不難想象,隻是繁果,隻能治些對凡人來說難愈的傷,若是他們沒記錯,魔君和眾魔使身上都無什麼難愈之傷,就算有傷,對他們來說這果子也救不了什麼。
雖不理解,但張榆仍舊應了,回到安排的彆殿後便向宗裡報了此事。
秘境幾年一開,這次錯過了便隻能再等三年,繁果隻能此次在秘境裡找,淨明石倒不算難事,隻要事情談妥便好,宗裡人應事情應下得快,說約莫兩三日便能送到。
和宗門結束交談,張榆甫一放下傳音石,旁邊的弟子湊過來,道:“此前魔君看了師兄好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麼。”
張榆隻搖頭:“莫言語。”
看了人好一會兒的魔君離開殿裡後就去找了塵不染。
平時跟著的魔一魔二有他事,也知愛看話本子的人一個人更自在,寢殿附近花園涼亭邊並無什麼守衛侍從,這邊隻有塵不染一人。
把手裡話本子放一邊,謝景順手給身邊人已經見底的茶杯又滿上,道:“那弟子確實眼熟。”
他今天看了一會兒,終於認出這人就是一邊哭一邊在棲霞峰山下立【魔君與猴不得入內】的那弟子。
他記得當時這弟子被劍宗那些個宗主長老訓得很慘,在一邊湊熱鬨的塵某人也是笑得開心。
翻動著話本子的塵某人拒不承認自己當時在笑。他暫時放下手裡話本子,捧著茶水慢慢喝了口,道:“醫師說我再留兩日便可離開。”
謝景垂眼,暫時未能應聲。
塵不染說:“再不回去,藥館的灰快要比話本子還厚了。”
他看上去和平時一般,臉上情緒淺淡,一身閒適。
“也是。”
謝景看向仍舊黑沉一片的天,道:“這邊現在還不適宜住。”
他支著石桌略微側身,又說:“所以我可能去你那住?”
他被拒絕得很果斷。
青山鎮很小,容不下魔君。
謝景也料到這回答,聞言隻笑了下,拿過一側的話本,低頭問道:“我們今日一起看這本可好?”
——
在等著淨明石送來的這兩三日間,劍宗弟子仍需留在魔宮。
儘管魔宮在外多有什麼傳聞,但實際上待人還算不錯,隻要不惹事,來客能出入不少地方,不必一直待在住的院子裡望天。
這邊說是無聊,但其實也算還行,地方大,能逛的地方不少。
身為首席大弟子的張榆不怎麼走動,因為此前也來過幾次,並不太好奇,更多時候都是待在彆殿內,其他第一次來這邊的弟子倒是好奇,不時出去走兩圈。
魔宮和宗裡的區彆大概就是人少,除開各個殿宇門口有人守著,偶爾有人巡視,其餘地方很難看到人影。
弟子結伴在魔宮裡繞圈,算是去過不少地方,也看到過他們此前在院子裡看過的有樹影和光亮的據說是劍仙暫居過的地方。
隻是可惜,這裡他們不能進入,殿宇大門緊閉,除開從高牆露出的樹尖和飛簷,其餘什麼也看不見。
在門口站了會兒,他們正欲離開之時,門後卻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再之後是大門推動的聲響。
緊閉的大門打開了一條縫,有光亮從門縫裡泄出。
幾個高矮各異的人帶著清掃用麻溜走出,一抬眼,看到站在門口的人後一愣,之後也不多看,移開視線後又離開。
朱紅大門重新關上,光亮也被關在其內。
一直站在這多少顯得突兀,幾個弟子抬腳挪了個地方,隔著一段距離遠遠看向殿宇門口。
有人道:“這裡不是已經無人住,怎的還在打掃?”
其他人搖頭,也隻道不知。
從魔宮這頭逛到另一頭,途上看到的殿宇似乎都差不太多,布局也差不太多,走到一半時,幾個弟子突然發覺他們一齊迷失了方向,前後左右似乎都長得挺像,分辨不出來處。
這種時候隻消往上一飛便可以看到全局,但魔宮上頭禁飛,上去了便會被打下來。
在宮裡迷路讓人知道了多少有損形象,沒有向周圍守衛問路,幾個弟子的目的於是從繞著魔宮逛變成了找回去的路。
找回去的路的意思是隨機挑選一條合眼緣的路,走到底後發現沒有回到住的地方那便又往回走。
接連走錯兩條路,第三條路走至一半時,幾個弟子發現從未來過這邊,於是果斷轉身回頭。
路邊種著魔界特有的樹,枝葉連接,和他們平時見慣了的樹多有不一樣之處,遮住其後景象。
大部分人回了頭,隻有一人看著路邊的樹,腳下腳步越走越慢。
待到他回過神來時,這才發現其他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連腳步聲也聽不得一點。
意識到自己已經離了群,他順著模糊記憶選了個方向,快步向前。
但他的方向似乎選錯了也不一定。
大步往前走了會兒,他不僅沒看到和自己穿著一樣衣服的人,反倒到了一個儘是各種樹木的全然沒見過的地方,之前走一會兒便能看到的守衛也不見了蹤影。
正想著該怎樣回去,他一轉頭,看到了樹後似有光影閃動,先是略微猶豫,之後抬腳上前。
撥開枝葉走向樹林深處,他一低頭,看到了一潭清亮湖水。
他這才發覺剛才看到的是河面映著的頭上的昏黃的燈的光。
不曾想魔宮竟有這種地方,他撩起衣擺蹲下來,先是看著緩緩起著波瀾的湖水,之後試探著伸出手,想要去觸碰水面。
“這裡沒有魚,你伸手也撈不著。”
一側突然傳來低啞聲音,弟子瞬間住了手,聞聲轉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悠然垂下的白發。
三千白發映著光,竟比那湖面還要亮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