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外出忙碌了一整天的魔君謝再回來時，他的兩個魔使已經想要辭職去藥館打工。

始作俑者坐在涼亭裡撐著下巴看過來，滿身清閒。

謝景伸手扶起他，笑道：“今日聊舒服了？”

塵不染站起來，順帶揉了把老腰，應了聲。

謝景回來陪著吃了頓飯，後去處理剩餘未處理完的事情，知有的人沒有話本子便在殿裡坐不住，於是讓魔一魔二帶著人去城裡走走，也算是散心。

魔界不比人間，儘是好鬥之人，城裡守衛每日都要處理不少打鬥事件，眼下一個渾身上下都透著病氣的凡人上街，無論怎麼看都顯得十足紮眼，魔一便問：“可要增加些守衛？”

隻是在城裡逛逛，還是魔宮腳下，按理來說隻用他和魔二便已經足夠，但他總莫名覺得，或許他和魔二也不定能看得住這人。

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他卻深以為然。

“守衛？”

謝景看向吃完飯又開始揉自己老腰的人，之後轉過頭來:“不必。”

他說不必那便是不必，魔一魔二深覺這是魔君對他們的信任，懷揣著一顆火熱的心帶著人出宮了。

他們大多時候都是管理宮中事物，不在人前路面，即使走在城裡，也並無什麼人認出。

這時候街上有風，塵不染終於暫時取下了粉紅豬，披上了來時那天穿的鬥篷，鬥篷遮住大半張臉，有些沉，也確實擋風。

魔界的天永遠都是暗紅色，故而不分白天黑夜，街上時刻都有人。

魔一魔二走在兩側，一邊注意著四周情況，一邊介紹街上的魔界特有的東西。直到一條街走完，他這才想起來什麼，問道：“你之前可曾來過魔界？”

塵不染略微抬起帽簷，最終沒應聲。

魔一魔二隻當他默認了。他們此前從未看過這人，要是他來過，他們應當有印象才對。

一連走過幾條街，兩個魔終於發現走在前面的人似乎對所有的東西一視同仁地饒有興趣，卻又一視同仁地不做過多停留。

他們很難猜出這人在想什麼，也很難看出這人真正看的又是什麼。

一條路走到尾，與之相連接的便是一條煙花柳巷，還未如何靠近，便可以聞到順著風飄來的胭脂味和酒香。

魔界的煙柳之地的人雖隻陪酒，不做他事，但這種地方仍然很顯然去不得，兩個魔正欲換個方向離開，卻看到走在前面的人毫不避諱地抬腳向前。

——這個人在這個時候依舊把一視同仁貫徹到底。

分明一條不長的路，卻有如漫漫長道。一條路上儘是攬客的男男女女，兩個魔走在路上膽戰心驚，生怕前面的人一個感興趣，便跟一個人進店了。

但好在對方依舊貫徹了什麼也沒買的原則，全須全尾地出了這條街，風一吹，身上的胭脂味便散了，隻有酒香還沾染著未曾散去。

兩魔一人第一次停留是停在一個書店前。

前面的人轉頭問他們：“裡面可有話本子？”

他們說有。

然後對方就一頭紮進了書店，混進了人堆裡。

待到對方再出來時，原本空空一片的懷裡塞了一堆的話本子。

他仍一身淡然，但手上話本子略微顯得沉重。

兩個魔趕緊上前幫忙分擔。

於是在街上，一排三個人都一致地抱著一堆話本子，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三個求知若渴的讀書人。

這條街道連著出入魔宮的大道，三個人正欲轉個方向離開時，大道儘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嘈雜聲中似有玉佩相撞發出的清響。

大道之上走來一隊人，內斂而不失氣勢，青白衣袂翩然而起，行走間已有沉穩姿態。

以為身邊人不知，魔一順帶介紹道：“他們是劍宗弟子，為首的是劍宗宗主門下首席大弟子。”

劍宗與魔界還算是有往來，他不負責接待外賓之事，但也見過這些人，算是能認出。

前幾日聽負責接待外賓的魔三說過近幾日會有劍宗之人來，原來是今日。

塵不染抬眼看去，也隻看了一眼，應了聲，之後移開視線，走向另一側街道。

逛到最後，魔一魔二分彆獲得了一個貓狗面具。

此前看到魔君拿著一個豬面具回來時，他們隻覺得那個面具怎麼看怎麼蠢，今日有人送了自己一個，他們拿在手上不舍得放下，覺得哪哪都好。

看著蠢，但是莫名很有吸引力，尤其是還是彆人親手送的。

待到三人回了魔宮時，正好遇上處理完事的魔君。

謝景看了眼他們手上的話本子，視線最終落在兩個魔掛在臉側的面具，還仔細看了好幾眼，之後轉頭看向站在一側的人，問道：“沒有我的？”

這裡很顯然沒他的份。

一片安靜之中，塵不染給他遞了一本話本子，算是帶回來的禮物。

謝景高興了，覺著話本子比面具高一級。

一邊的兩個魔使沒忍住移開視線。

幾人正講著話，道路儘頭走來一人，穿著身紫色衣服快步走來，走來時視線從其餘兩人頭上的面具上略過，又落在了幾人手上的話本子，先是沉默了下，之後道：

“劍宗一行人已經安置在彆殿。”

塵不染認識這個人。

這就是話本子裡和藥宗一個長老好上的那個魔使。

本著平等友善的原則，他同樣送給了對方一本話本子。

手裡被塞了本話本子，當事人還未反應過來，另外兩個人似有所感，一轉頭，果然看到魔君略微挑了下的眉眼。

塵不染最終再給謝景追加了一本話本子，終於止住了這場無意義的攀比。

這邊成熟穩重的幾人進行攀比，另外一邊，劍宗弟子在魔宮專為來客準備的殿裡住下，卻沒休息，聚在一起還在討論明日的事情。

他們今日到的魔宮，約莫明日便能見到魔君，在見面前，他們得想好到時應當說什麼以及怎麼說。

這一場見面還得從三年一度的秘境試煉說起。

劍宗從開宗起便有三年一試煉一說，和其他宗派需得滿修真界找秘境不同，劍宗有自己的秘境，隻消幾個長老合力便能啟動，啟動後到一定時間便能自動打開。

但是秘境也有一缺點，那便是開啟的地點不定，他們隻能知道地點，卻不能決定地點，這東西總是會出現在他們意料之外的地方。

上次是雪山極地，這次是魔界領地內。

前些日子宗主剛與魔尊起了爭執，結果這次就好巧不巧落在了魔界裡。

除開新弟子，劍宗內外門大多弟子都要參與試煉，人數不算少，加之魔界魔物眾多，不能貿然進入，需得事先告知魔君，待到魔君同意後再行準備。

宗主閉關未出，首席大弟子即是默認的少宗主，這種事上說話分量略比長老高一頭，於是事情便落在了大弟子身上。

大弟子名張榆，坐在主位一側，皺緊的眉頭一直未能鬆開。

還是第一次孤身帶隊面對魔君，說不緊張那必是不可能。

他見過魔君，但大多時候也隻是遠遠看著，也未曾交談過，隻知道在師父及一眾長老口中，對方就是個喜怒隨心，不能拿常理看待的人，難對付得很。

若是對方拒絕了，自己這般回去定很難交差。

——且按照對方性格來說，這次也很有可能會直接拒絕。

正想著，張榆一抬眼，看到其餘弟子分明腦子裡沒什麼想法，卻也學著自己模樣皺眉思考，於是擺手道：“不必再去想，明日之事到了明日再說。”

其餘弟子裝得辛苦，聞言瞬間舒緩了眉眼，呼出口氣。

有人說不想便是真不想，還是第一次來魔界，對一切都好奇，張榆的話剛說罷，他們就站起來扒拉著窗台往外看。

有人道：“我聽人說魔界伸手不見五指，這不挺亮？”

殿裡殿外的燈儘數亮起，來時的城池道路兩側的燈光也大亮，天空雖不亮，但燈光璀璨，無論怎麼也說不上伸手不見五指。

張榆略微搖頭。

伸手不見五指的說法雖略顯誇張，但他此前來過魔界，那時確不如現在明亮，昏暗壓抑至極。

有弟子推開了另外扇窗，隔著高牆，仍然可以看到不遠處光亮彙聚之處。

亮處有樹影，看上去與人間樹木一般，透著在魔界少有的綠意，一眼便能看到。

光亮灼灼，雕梁畫棟，綠樹環繞。

弟子好奇問：“那是何地方？”

張榆跟著看去，視線頓住，最終道：“那曾是劍仙暫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