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明日被弟妹們糾纏,耽誤正事,扶蘇乾脆陪父親走了一趟。
六英宮裡,公子公主們正在享受放學後的清閒時光。今日難得沒什麼課後作業,可以好好玩耍。
沒想到正好遇見父親來看他們。
一群小崽子立刻把玩具都收了起來,緊張兮兮地看向秦王政,活像逃課玩耍被抓包了。
其中一個壯著膽子說:
“我、我們沒有玩物喪誌!今天的課業都做完了的!”
秦王政:……?
寡人問你這個了嗎?
扶蘇笑出聲來:
“父親不是來檢查你們課業進度的,不用這麼緊張。”
一群崽子這才鬆了口氣。
但是之前那架勢真的很像不打自招,秦王政懷疑他們是不是以前乾過課業沒做完就玩耍的事情。
考慮到兒女們已經很懼怕自己了,到底沒有當場詢問。他給了愛子一個眼神,示意這件事交給他去調查。
扶蘇微微頷首。
毫無危險預感的傻崽子們放下了全部的心理負擔,不敢去歪纏看起來頗有威嚴的父親,便一股腦跑到大兄身邊。
平日裡見面太少,父子間實在是生疏。
最小的小妹妹抓著扶蘇的衣袖躲在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去瞄父親。她很少見到父親,心裡雖然充滿了仰慕,卻實在無法鼓起勇氣靠近。
於是她便把想對父親說的話都對大兄說了,隻是小眼神根本沒看她大兄:
“大兄,你們今晚過來是做什麼呀?”
扶蘇揉揉她腦袋,沒有回答。
秦王政默默地看著被弟妹們簇擁的長子,心裡十分費解。
平時聲討扶蘇的時候義憤填膺,遇到事情還是第一時間往長兄身邊躲。小孩子真是一種難懂的生物,他這個親爹難道還會欺負孩子不成?有什麼好害怕的?
扶蘇見父親形單影隻有些落寞,彎腰將小妹妹抱了起來。而後走出人群來到父親身邊,把手裡的小孩塞進父親懷中。
幼妹下意識伸手摟住了父親的脖子,貼了上去,防止自己掉下去。
然後,高大的秦王和嬌小的公主同時僵硬了。
扶蘇笑吟吟地說道:
“父親想抱孩子直說就是,彆總是板著一張臉,他們膽子小容易被嚇著。”
說著又招呼其他弟妹過來。
大家見父親果然溫柔地抱著妹妹,沒有出聲嗬斥,也沒有表露出任何不耐煩,頓時放心了。呼啦啦湧了過來,把他們團團圍住。
膽子大些的已經靠到秦王政身邊了,試探著去拉父親的手,秦王沒有拒絕。
他低頭看另一個扒拉他袖子的小矮子:
“你在做什麼?”
小不點被抓包,縮了縮脖子。但是很快又支棱起來,仰著腦袋問父親袖口這個圖案是什麼神獸。
小孩子最容易蹬鼻子
上臉了。
見父親態度溫和,立刻把之前生出的一點畏懼忘了個乾淨。很快,一群崽子就嘰嘰喳喳地吵鬨起來,圍著父親問東問西。
有人發現了父親腰間的印章,就問父親這是什麼。
秦王政被小孩吵得嗡嗡作響的腦子終於清醒起來,想起自己是來炫耀私印的。但他並不打算向這群丁點大什麼都不懂的幼子炫耀,目標人群其實是年長的兒女。
見有個大膽又手賤的兒子已經試圖去把私印拽下來了,及時製止。
“這是你大兄送的,不要亂動。”
那小子嘴一癟:
“為什麼大兄送的我就不能動?大兄是父親的兒子,我也是,憑什麼隻有大兄是特彆的?!”
吵鬨的六英宮頓時寂靜下去。
小崽子們感覺到了氣氛不太對,也不敢鬨騰了。無措地看看父親又看看大兄,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們覺得這個兄弟說的話好像犯了什麼忌諱,可是他們年紀還小,想不明白。
秦王政眉頭微皺。
他倒是沒多想,十歲左右的小孩,能懂什麼呢?可能隻是不滿父親偏心而已。
但當爹的也不好公然跟幼子承認自己就是偏心,便沉默了下來。
扶蘇主動上前為父親解圍:
“妹妹看著個頭小其實挺沉的,父親抱久了手該酸了,我替您抱一會兒吧?”
秦王政從善如流地把其實輕飄飄的幼女遞給貼心的長子:
“她也不小了,抱一會兒就讓她自己站著吧。”
幼妹也乖巧地說不想被抱了,扶蘇便放下她。小姑娘蹬蹬蹬跑回小姐妹堆裡,惹來一群羨慕。
她們也想被父親和大兄抱。
扶蘇發現了,便招呼她們過來,挨個摸了摸頭。
胡亥見父親不僅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注意力還都被大兄的行為舉止吸引過去了,心裡十分不滿。
尤其是父親看了一會兒似乎徹底把他給忘了,還伸手也跟著摸了摸妹妹們的腦袋。在某個妹妹請求父親抱她一下的時候,甚至蹲下身把人抱了起來。
胡亥生氣極了。
父親有空抱彆人沒空回答他嗎?都怪大兄插手,讓父親徹底忘了他。
秦王政對他的冷處理,倒不完全是因為不知該如何回答。
而是他後知後覺想起來,這個兒子是他的十八子胡亥,據愛子說在他駕崩後試圖篡權奪位。
雖然這是尚未發生的事情,但國祚的分量在秦王心裡是最高的,其次便是愛子。胡亥一下子踩兩個雷,哪怕他還是個十一歲的小孩,秦王政也難免心生不悅。
胡亥都十一了,不是一歲,難道不該清楚太子和尋常公子本身就是不同的嗎?
若非這一代的兒女被縱容得天真了些,尋常王室子弟最遲十歲就該懂事了。
秦王政自己從九歲歸國起便開始為繼任秦王之位而努力,這才能在十三歲父親駕崩時順利繼位,而不是讓弟弟
捷足先登。
在這個洗腦包的世界,甚至十三四歲成婚生子的都大有人在。拋開對自己孩子的年幼濾鏡之後,十一歲真的不小了。
秦王重新審視這個兒子。
方才那句問話,當真隻是單純的為父親的偏心鳴不平,還是在不滿大兄扶蘇能當太子,他不能?
牽扯到政治鬥爭,縱然是慈父也會硬下心腸。更何況秦王政對兒女雖有寵愛,卻到底是權欲極重的千古一帝。
在大秦面前,扶蘇都要退讓,更何況彆的兒女?一旦威脅到秦國的安穩,那麼沒有任何人可以被他網開一面。
胡亥憤恨又嫉妒地瞪向扶蘇。
餘光卻看到父親在以打量臣下的眼神,似乎將他看了個透徹,頓時一個激靈。
胡亥並沒有大智慧,他隻是有點小聰明罷了。他會因為情緒上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唯一的優勢在於撒嬌賣乖。
但可惜的是,他這點道行完全比不過他大兄。論賣乖,扶蘇比他有經驗多了。
秦王政見多了長子的小動作,已經被鍛煉出來了。不說是個“鑒茶達人”,也差不離,胡亥那點心思根本藏不住。
秦王政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扶蘇悄悄拉了拉父親的手,示意他不要嚇著其他孩子。秦王政這才收斂目光,不再看胡亥一眼。
原本來六英宮前的愉悅心情消失殆儘,也沒了炫耀印章的心思。
扶蘇三言兩語把弟妹們打發走了,便要拉著父親回宮。他還得想想怎麼將父親重新哄開心,早知如此就讓人提前攔著不許胡亥出來露面了。
他還是太仁慈了一點。
秦王政卻沒隨著扶蘇往外走,而是抬步朝陰嫚的宮室走去。
他丟下一句命令:
“讓年長的公子公主都來見寡人。”
秦王不信隻有胡亥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那些年長的兒女就真的全都信服太子嗎?
未必。
雖然秦王政一直期望兒女們和諧友愛,但他是有理智的人,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相親相愛。
尋常人家還有爭家產的,更何況王室。
陰嫚早就聽見父親來了,隻不過她在弟妹們心裡是個不輸給大兄的魔頭二號。為了不打擾父親享受天倫之樂,她也就不出去刷存在感了。
見那邊突然氣氛開始不對了,陰嫚才匆匆出來想要打圓場。不過沒等她做什麼,大兄就已經將事情處理妥當,她也就駐足沒再上前。
現在父親過來,陰嫚見他表情冷凝,也不敢調笑。連忙行了禮就溜到了大兄身後,小聲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扶蘇歎了口氣。
他辛辛苦苦營造的全家和樂被胡亥戳穿了,父親正難受呢。哪怕明知道是假的,破碎時還是會心裡不舒服。
扶蘇示意陰嫚回頭去看還愣愣杵在院子裡的胡亥。
陰嫚眯了眯眼。
是這個小子啊,怪不得。
照她的意思大兄早該
找個機會把胡亥收拾掉了,至少也得摁得他沒膽子再起小心思。
那些有異心的年長弟弟就被壓得服服帖帖,至少表面上是很服帖的。他們有腦子,有閱曆,不會當著父親的面鬨出來,能維持住和平假象。
但胡亥不行,年紀小又蠢毒,鬨騰起來不管不顧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刻會乾出點什麼奇葩事情來。
扶蘇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正是因為以前胡亥年紀小,他才不好動手。
年紀大的弟弟可以隨意打壓,大家都是政治生物,成王敗寇沒什麼好說的。但欺負小孩子就不一樣了,扶蘇不會給自己身上留下這樣的汙點。
反正胡亥遲早會長大的。
秦王政坐下後看兒女在那裡交頭接耳,皺了皺眉:
“有什麼話要背著寡人說?”
陰嫚被嚇了一跳,趕緊又往大兄身後躲了躲。
彆看她平日裡膽子很大,撒起嬌來好像和父親隻是尋常父女。可父親當真生氣的時候,她也是不敢上去撩虎須的。
這一點上陰嫚覺得自己比不上大兄,大兄真的不怕父親發怒,完全沒把父親當秦王看。
果然,她就見大兄泰然自若地走到父親身邊落座。不僅不受影響,還能溫聲細語地順毛哄上兩句。
扶蘇以前經常乾闖禍惹怒父親,又把人哄好的事情。經驗過於豐富,現在這個在他看來都是小場面。
他輕聲解釋道:
陰嫚問我她及笄禮的事情呢,怕父親把她的大事給忘了,父親不要生氣。?”
明知道愛子在說謊,但秦王政還是緩和了表情。
及笄禮原該是女子十五歲時辦的,辦完及笄禮就意味著女孩子可以開始相看人家、準備成婚了。
但扶蘇覺得十五實在是太小了。
男子二十而冠,冠後成年,怎麼女子十五就可以了?醫家弟子收集過大量女子生產的數據之後也表示,二十以下不適合生育,容易難產。
先秦時期寡婦很受歡迎,就是因為好生養。而寡婦大多都是超過二十的,這就很能證明問題了。
十五及笄說到底也就是古時傳下來的規定,但大家都知道,格外注重禮儀是從周朝開始的。隻持續了一個西周,到了東周的春秋列國就禮崩樂壞了。
周朝的禮,秦朝何必完全遵守呢?
大秦能推翻周朝的分封,自然也能推翻周朝的禮教,樹立新的禮儀規範。因此秦二世扶蘇上位之後命人修改出了一係列的“秦禮”,將周禮中不合適的全部剔除。
秦禮對男女一視同仁,男子二十而冠,女子也二十及笄。
以前大秦為了人口,身高合適就允許嫁人了。天下一統後人口-爆發養不過來,自然沒必要那麼著急將生育年齡提前。
尤其後來進入盛世,更是不怎麼缺人。
人又不是越多越好的,在當前的社會條件下,會有一個能承載的人口上限,不能盲目增加。不然糧食不夠養不起,隻會
迅速進入饑荒的亂世,功虧一簣。
秦王政在愛子的勸說下接納了二十及笄的新規定,但暫時沒有在大秦全面推行。
現在還處在戰亂時期,沒有出現人口過剩的問題。禮教的修改可以徐徐圖之,現在還不著急。
倒是貴族之間可以先試點起來了,於是就有了陰嫚及笄禮的推遲。
年初陰嫚年滿二十,奉常開始為長公主準備及笄禮。有大秦公主作為表率,其他貴族自然會有樣學樣。
這畢竟是愛女的大事,秦王政收拾好心情,認真答複道:
“寡人已經命太史和太卜測算天象,選定了一個吉日,就在數月後的冬日。”
太史是大秦掌管天文、曆法和星象的官員,太卜是管卜算的。秦國的這類官員體係十分完善,還有秘祝、占夢、望氣之類的官職,搞玄學有一整套流程。
陰嫚又不是當真擔心自己的及笄禮,聽到父親的回答胡亂點點頭。乖巧地找個地方坐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絕不吭聲。
說話間其他弟妹總算來了。
因為扶蘇打了個岔,殿內氣氛沒有一開始那麼緊繃。眾人沒怎麼發現異常,進來後照常行禮坐下,好奇地看向父兄,不知今日召集他們是要做什麼。
秦王政掃視了一眼全場,什麼都沒說。
公子公主們這才感覺到不對勁,一個個都緊張起來,悄悄用眼神去詢問長姐這是怎麼了。沒敢去問大兄,因為大兄和父親靠得太近了,怕不小心對上父親的視線。
陰嫚哪裡敢在這個時候和他們眉來眼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隻是在父親看不到的角度擺了擺手,示意親近的弟妹們不用擔心,和你們沒關係。
可實際上秦王政把他們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一個個劃過下面的兒女,見大多都目光清正,還透露出點清澈的愚蠢,有點無語。
偏頭看了一眼愛子,懷疑他是故意把弟妹們養成傻白甜的。
不過這招確實高明。
這樣的弟妹根本爭不過他,也沒興趣去爭。可以放心地任用,叫自己多一些助力。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弟妹可以幫他在父親面前刷好感。不僅能配合他兄友弟恭,還能在出現變故時主動團結起來為大兄求情。
弟妹們的價值被壓榨得一絲不剩。
秦王政都不知道是該欣慰於太子如此優秀,還是該氣他把弟妹當工具人利用。
罷了,總比打壓弟妹要好。
至少在這種局面裡,清澈的小傻子們完全沒發現自己有多慘,還過得挺快樂的。
秦王政略過了那些傻乎乎的兒女,目光精準地定在了幾個看似毫無破綻的兒子身上。
他們或心虛不敢和父親對視,垂眸斂目努力做出一副淡定的樣子。
或心理素質極佳,坦坦蕩蕩地迎接父親的打量,自認為肯定不會露餡。
或野心勃勃,覺得秦王之位曆代都是能者居之,憑什麼到了他們這輩
就必須給太子讓步。
秦王政把他們的小心思看在眼裡,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大爭之世,王位自該競爭上崗。因為平平穩穩地傳給嫡長子風險太大了,萬一長子平庸無能,大秦數代積累就會付之東流。
而且在戰國的亂局上,不說昏庸了,單純隻是沒能力的君王都會讓國家蒙受巨大損失。秦國有吞並天下的野心,就得選擇最優秀的繼承人上位。
但平穩的大一統朝代和亂世是不同的。
王朝需要的是安穩,奪嫡會使得朝綱混亂,空耗國力。
在位的君主難道不知道嫡長子繼承製的劣勢嗎?他們都是開國之君,幾乎就是本朝君王裡能力最強的那個,後面的兒孫很難超越他們,能看不出這些弊端?
可看出來了,也隻能這麼選。
嫡長子繼承隻是出現平庸之主的概率大一些,實在不行還能廢後,讓原本的嫡長子失去他嫡長的地位。
當真看重哪個,也不是不能通過重新立後操作一下,好歹有個遮羞布。
不搞這個製度,大家就隨便爭奪儲位,局勢隻會亂成一鍋粥。
名分大義不僅是糊弄人的東西,也是一種隱形的限製。
因為立後必須立賢,所以想上位的子女就不能隨心所欲隻靠權謀搞事情,還得經營好名聲。而想要好名聲,就逃不開做利國利民的好事。
這樣能在一定程度上把競爭變成良性競爭,哪怕還是有人會搞陰謀構陷那條路把對手拉下去,也比毫無限製強得多。
還有一點則是,嫡長子先天就能擁有更多的資源。
大部分人的能力都是差不多的,隻有少數天才格外突出。在這樣的情況下,嫡長子從小就接受最好的教導,就會成為同一輩裡最優秀的那個。
所以哪怕立賢立才,也會選中嫡長子,這是嫡長子製度的優勢所在。
公子們站在自己的身份上看秦王政的選擇,無法理解父親為什麼隻看重大兄。
但扶蘇站在帝王的角度卻很清楚,在他重生之前,比起弟妹們來說唯一的優勢,其實就是隻有最先出生這一條。
長子不算蠢笨,底下的兒女也沒有格外突出的,那秦王政當然選擇長子,讓以後的大秦可以遵循嫡長子繼承製。
他沒有立王後,就是因為這一點。
如果他立了楚姬當王後,那麼扶蘇的優勢就從“長”變成了“嫡”和“長”。看似優勢更大了,其實不然。
年長年幼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但是否為嫡出卻能人為操縱。
想要拉下扶蘇的人隻要努力讓自己的生母成為下一個王後就好了——楚姬都死了,王上有過一個王後,再立個繼後不是理所應當?
到時候自己成為了嫡子,大兄扶蘇就不再是無法逾越的大山。隻要大兄出意外失去繼承權或者早夭了,自己這個嫡子就成為了所有人裡的優先級。
而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隻遵循長子繼承製度的話,有心人得把排在前面的兄
弟全部乾掉才行。
之前扶蘇還沒被立為太子,朝臣們摸不準秦王是準備施行嫡長製還是能者居之。現在情況不同,太子地位穩固,大秦以後就是板上釘釘的嫡長製度支持者。
或許有人會說,立王後是秦王說了算的,他不肯鬆口立繼後,公子們再怎麼努力也沒用。
不,倘若秦王重病在身無法理政,人也不是很清醒,這裡頭的可操作性就很大了。
而且王後還可以通過追封來立。
隻不過現在的問題在於,秦王政明確拒絕了所有立後的提議,滿朝臣子都知道秦王根本沒有立後的心思。所以在沒有任何一個王後作為先例的局勢之下,以後誰想走變身嫡子的道路是行不通的。
在長子十分優秀的情況下,不立後且堅稱絕不立後,再給長子太子之位,可以杜絕很多麻煩。隻需要壓製住行二的繼承人,其他人子女不足為慮。
扶蘇上輩子用的也是這招。
他沒有皇後,隻有長子橋鬆這個太子,朝臣勸了二十年他還是沒立後。
扶蘇甚至還以“尊重始皇帝遺願”為由沒有追封生母楚姬為皇後,隻追封為了太後。他也不讓橋鬆追封他母親為皇後,同樣隻封太後。
如此一來,橋鬆的弟弟們就徹底斷了奪位之路。
哪怕橋鬆英年早逝幼主臨朝,嫡子的口子沒開,除卻排行第二的瓊琚,剩下的皇子誰也搶不了橋鬆這一脈的皇位,隻能選擇輔佐大宗。
但瓊琚是個書呆子,沒心思奪位。
至於後面的皇帝想不想立後,扶蘇管不著也懶得管。
秦王政以為他不立王後卻立了太子,意思已經足夠明顯了。而且太子如此優秀,其他人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可以爭上一爭?
他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陰嫚,你帶他們下去吧。”
陰嫚立即應下,起身招呼沒問題的弟妹趕緊走。那幾個心思活泛的不明所以,猶猶豫豫想跟著一起離開,被陰嫚製止了。
幾人心裡一個咯噔,意識到局勢不妙。
等無關人士都離開了,殿內隻剩下心思各異的兄弟們。扶蘇數了數,加他一起正好四個兄弟。
再帶上外頭沒進來的胡亥,一共五個有爭位心思的公子。
大家誰都沒說話,直到胡亥被陰嫚趕進來。
養蠱呢這是?
秦王政無語地看了一眼女兒,陰嫚討好一笑。雖然她有點多此一舉了,但秦王政也沒說什麼,擺擺手讓她趕緊走。
陰嫚才不走呢,從角落竄進來,溜到大兄身邊坐下,明擺了要看戲。
她得留下給大兄壯壯聲勢。
秦王政乾脆不管她了,隻淡淡地對四個兒子說道:
“你們想當太子?”
四人全都被震懵了,哪有這麼直接問的?
扶蘇心道他們還是太不了解父親了。
這件事越拖越麻煩,自然應該快刀斬亂麻。換他他也直接問,然後用雷
霆手段讓兒子們認識到實力上的差距,以後彆肖想有的沒的。
天下還沒一統呢,就算一統了,也多的是事情要忙。治國比打江山麻煩得多,哪有功夫陪兒子們玩奪嫡。
不愧是親父子,秦王政的解決策略和扶蘇的選擇完全一致。
他見有個兒子遲疑著點頭承認了,便直接對扶蘇說道:
“讓他們見識見識你和他們的差距。”
為了維護太子的特殊地位,秦王政自認為做得夠多了。那麼剩下的就不該再讓老父親操心,當太子的應該自己支棱起來,把競爭對手都打壓下去。
要是壓不住有異心的弟弟,隻能證明太子無能。
扶蘇微微一笑:
“父親若是覺得心煩,不如先去陪弟妹們聊天,他們也許久沒見父親了。這裡交給我便是,何須父親浪費時間留在此處?”
秦王政看了看他:
“也好。”
他現在看著這幾個蠢而不自知的兒子就心累。
有野心沒什麼,但是認不清敵人的實力就有點可笑了。
但凡太子和他們之間的差距沒那麼大,他或許還會欣慰於兒子們敢想敢拚。可現在,秦王政隻看到了蠢兒子試圖螳臂當車。
要不是還有點慈父心腸,他才不會留愛子和這些弟弟廢話。
讓他們認識到差距,是給他們最後一次機會。以後要是能老老實實安分地為長兄做事最好不過,如果不願意,那他也救不了。
秦國自商鞅變法起就有規定,宗室中無軍功者不得授爵、不得鋪張。
雖然出於親緣關係,這些宗室本質依然是貴族,享有一定的榮寵。但秦王當真計較起來的話,也是能把他們打為庶民的。
隻不過大部分時候秦王們不會做得這麼絕,畢竟是親戚。不給封爵也就罷了,真嚴格按庶民身份對待宗室,不僅宗室要聯合起來鬨騰,對外名聲也不好聽。
可是秦王當真想收拾一個人的時候,總有辦法的。
秦王政自己是親爹不會對兒子怎麼樣,卻得為太子上位後其他兒子的下場考慮。他們要是把太子得罪狠了,基本就可以預見一輩子當個庶人的未來。
扶蘇了解父親的想法。
父親還是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兒女晚景淒涼,所以在委婉地替幾個弟弟向他求情,希望他能讓這幾人迷途知返。
扶蘇倒是不介意多幾個幫手還是敵人,既然這是父親的意願,那他肯定要滿足。
等父親起身,扶蘇又示意妹妹跟過去哄父親高興,陰嫚隻好不情不願地走了。
兩人離開後,他看向三個年長的弟弟:
“我不管你們心裡是怎麼想的,以後都給我乖乖聽話。若是再叫父親煩憂,我會親自收拾你們。”
弟弟不聽話,折騰一頓就好了。
憑他的手段難道還鎮不住幾個不到二十的年輕人?他不用讓三人徹底臣服,他隻要控製著叫三人翻不起風浪就行了。
配合他演一出兄友弟恭有那麼難嗎?演不好的話,日後去給父親守皇陵算了。
反正隻要不把他們貶為庶民,繼續錦衣玉食地養著,父親應該就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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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弟弟:???
不是,父親離開之前說的難道不是讓你用能力叫我們看到彼此的差距,以後心服口服嗎?你怎麼上來就威脅人啊!
三個弟弟有點委屈了:
“大兄,你這樣不講道理!”
他們還等著公平競爭呢,大兄怎麼這樣。他是不是不想競爭,準備借助權勢直接打壓兄弟了。
扶蘇看他們傻得可愛,也懶得解釋。
要對比是吧,那就來唄。
扶蘇直接出題:
“大秦軍功爵製即將走到儘頭,你們想出個法子來解決。”
三人:……
之前在秦王政面前裝乖的那個是十三公子,此刻一臉迷茫,臉上寫滿了“軍功爵製怎麼就走到儘頭了”的茫然。
之前坦坦蕩蕩和秦王政對視的是十四公子,此刻眉頭緊鎖,正在努力沉思“軍功爵製為何走到儘頭了”這個問題。
之前野心勃勃不怕被秦王政發現自己想上位的是十五公子,此刻沉浸在“大兄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在忽悠我”的糾結裡。
胡亥……額,胡亥雖然不是被扶蘇詢問的目標,但他自以為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聽了問題之後,他問道:
“軍功爵製是什麼?”
三個哥哥齊齊震驚地看向這個弟弟。
不是,你連軍功爵製是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在這裡和我們競爭啊?搞什麼,小屁孩一邊去好麼?
扶蘇覺得這個場面實在有趣。
他也確實笑出了聲來:
“有意思,一個不知道大秦強國之基,三個看不出舊製度急需改變。”
剩下的話他沒說,但三個公子已經全都漲紅了臉。
大兄在嘲諷他們就這個水平還妄圖當太子,實在自不量力。大秦以後要是交到他們手上,怕是要完蛋。
三人既然敢生出奪嫡的心思,自然是有追求抱負的。比起被大兄嘲諷,他們更在意的是之前那個問題本身。
十四公子急急地追問道:
“大兄,你仔細說說,為什麼軍功爵製不能持續下去了?沒了這個,我大秦該如何是好?”
這可是大秦最根本的製度了,不是能輕易改動了。就和彆人你告訴你你家地基要爛了一樣驚悚,住在樓裡的人已經不能用提心吊膽來形容了,簡直就是魂都要嚇飛了。
扶蘇卻很淡定:
“軍功爵製才施行一百多年,換就換了,彆大驚小怪的。至於為什麼進行不下去了,你自己不會動腦子嗎?”
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他來回答,他可不信三人的水平這麼差。
三人確實很快就自己想明白了關竅。
以前是沒往這方面想過,剛剛則是驟然得知,被搞得神思不
屬。現在冷靜下來一琢磨,自然就知道是土地不夠分的問題了。
三人已經意識到自己和大兄的差距了。
不僅是眼光是否長遠,還有心態。
面對這麼大的事情,大兄就能穩住,他們卻不行。大兄能想到解決辦法,他們隻會乾著急。
但扶蘇沒準備就這麼放過他們。
他繼續發問:
“父親預備廢除分封製,隻施行郡縣製。然而單純的郡縣製度容易引發大量治國難題,我就不問你們怎麼解決了,一人指出三條問題所在吧。”
弟弟們:……
大兄已經不指望他們能解決問題了是嗎?大兄甚至都覺得他們連發現問題的能力也不足,隻能發現區區三條問題。
三人立刻被激起了鬥誌,發誓一定要找出十條來。
胡亥:?
就沒有關心一下我嗎?我問的問題為什麼沒人回答?軍功爵製到底是什麼意思,有沒有人解釋一下啊?
還在上基礎課業且不愛聽課的胡亥,根本不來了解大秦的製度。他沒什麼政治素養,上輩子還是在趙高的教導下才好歹知道一點律法相關的事情。
在場的四個兄長誰也沒心思搭理他。
一刻鐘後。
十三公子聲音訥訥:
“三個問題有點多了吧……父親既然想施行郡縣製,那郡縣製應該沒那麼多毛病才對?”
十四公子撓撓臉:
“我覺得十三兄說的有道理,如果郡縣製有這麼多弊端,父親為什麼要全面推行,為此還廢除分封呢?”
十五公子乾咳一聲:
“三個問題我倒是湊出來,啊不是,想出來了,但是我覺得這麼多也挺多的,所有問題加起來應該不超過十個吧?額,難道有二十個?三十?不能更多了吧?”
扶蘇溫柔地看著他們:
“你們說呢?”
三人都不回答了。
郡縣製有它的優越性,施行起來卻問題重重。大問題肯定沒有那麼多,但小問題不斷。
並不是說一個製度有缺陷就不該用,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製度,再好的製度也有會一大堆漏洞。
漏洞不算什麼,挨個填上就是。
父親選擇郡縣製是因為它比分封製會引發的問題小得多,不代表郡縣製完美無缺。弟弟們的想法如此天真,距離成為一個合格的政治家還遠得很。
扶蘇覺得沒必要再繼續打擊他們了。
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是常有的,稍微壓一壓氣焰就差不多了。壓得太狠彆給壓自閉了,這樣以後還怎麼給他乾活?
扶蘇於是問他們:
“現在還想當太子嗎?”
十三和十四連連搖頭,不了不了,他們現在有自知之明了。
大秦的問題比他們想象中的多得多,又多又複雜。他們以前接觸的都是冰山一角,還以為治國也沒什麼難的,他們在衙門裡乾活不也乾得好好的?
現在才發現,當臣子和當君主是兩碼事。大部分臣子隻需要會埋頭苦乾就行了,君王卻要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
這完全是兩個難度等級,普通和地獄。
倒是十五公子還有點猶豫:
“我之前隻是沒有人教導,所以才不如大兄你。要是父親也願意手把手教我,我肯定不差的。”
他這麼一說,十四也心裡活泛了:
“十五弟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到底還是不甘心。
扶蘇並不意外,他問十三想不想跟著一起學。
十三糾結了一下還是搖了頭,他本來就是三人裡最沒魄力的那個。換句話說,他最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上限在哪裡。
“我就不去了,大兄你教教他們吧,我也很好奇,他們有名師教導是不是就能成才了。”
十四和十五覺得自己被嘲諷了。
但是好處就擺在面前,大兄有鬆口帶他們學習的意思,誰也沒有在這個時候計較。
扶蘇便點點頭:
“那好,接下來十四和十五就跟著我,每日去章台宮處理政務。父親沒有時間教導你們,我和蒙郎中令卻有的是閒工夫,讓我看看你們的本事吧。”
扶蘇也沒說自己就算沒父親的教導,也天生比弟弟們聰慧。
沒必要,兩個小子還沒死心呢。說空話打擊人沒用的,等他們自己看到現實差距就好了。
讓三人自己回去看書學習之後,扶蘇把目光轉向一直被忽略的胡亥。
胡亥對他其實一點威脅都沒有,隻是像這樣的蠢貨格外容易鬨出難以收場的事情來,顯得比尋常人更棘手一些。
秦王政對胡亥的容忍度明顯比另外三個兒子更低。
那三人好歹還是有點聰明和才能的,胡亥什麼都沒有。而且通過扶蘇的描述,他也知道了當初胡亥造反是全程被趙高拿在了手裡。
一個被宦官挾持的公子,還是被挾持而不自知,蠢到秦王政都不想看他一眼。
哪怕這是自己親兒子,他也覺得丟人。
胡亥後退一步,防備地看向長兄。隨後又覺得這樣太丟面子了,懊惱地重新站了回去。
扶蘇則在思考要怎麼收拾這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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