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已經到了午間,秦王政便讓人乾脆擺飯,直接用午膳。
侍者上菜的間隙,秦王忍不住說了兒子兩句。賴床也便罷了,怎麼能不用早膳呢。
但看樣子臭小子也是沒聽進去的,隻能把這件事記下,回頭吩咐侍者注意著點。扶蘇自己不吃,侍者也得把東西送到他跟前,勸太子好歹用一點。
用罷午膳,扶蘇見日光正好,便邀父親一起去外面坐坐。屋子裡雖然燃著炭火十分溫暖,但待久了總覺得有些乾悶。
侍者連忙取來厚實的帔衣,奉給二位。
天冷了,太子的新帔也製了一堆。帔便是毛領鬥篷,扶蘇穿戴上後清俊的臉龐越發顯小了。
秦王政也有新帔,但他穿起來就儘顯霸氣。身高八尺六的秦王,換算成後世的計數將近兩米,直接把一米八左右體態纖瘦的扶蘇襯得越發單薄病弱了。
扶蘇:突然就不想和父親站在一塊兒了。
雖然在父親身邊扮柔弱可以得到更多的憐惜,但父親憐惜他的方法就是每日讓夏無且來看看他有沒有生病。
哪怕藥不能多吃,冬日裡滋補的食材也有不少,而且夏無且還限製他吃大魚大肉。
滋補的東西大多清淡,然而祖上是遊牧出身的秦國王室後人想也知道口味不會偏好清淡。
先秦時期烹飪手法還比較原始,多為燉煮。為了增添滋味,貴族會用肉等食材釀製醬油。
這個時候還沒有發明用菽(大豆)釀的造醬油,用肉釀的雖然帶了一點黴菌的味道,卻同樣十分鮮美。
不過先秦可不隻是使用肉來製醬,什麼蟲子青蛙卵的應有儘有,大家吃東西還沒有那麼講究。
扶蘇是個嘴挑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肯入口。便是肉醬,他也嫌棄裡頭的黴味。
所幸他並非來自正史位面,所以總能出現一些帶著改良烹飪方式的土著廚子出現,拯救太子殿下的味蕾。從現代調味料的製造,到五花八門的烹飪方式,一個不落。
作者也不管秦朝人發明這些東西是否離譜,反正就是發明了。想讓始皇和扶蘇吃點好的有問題嗎?反正紙都提前發明了,也不差這點。
重生的扶蘇由於天生過目不忘,把這些東西記了個大概。於是如今的大秦貴族也過上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好日子,濃油醬赤的菜色在鹹陽十分流行。
若非辣椒還未傳入大秦,老秦人能提前吃上油潑辣子。
彆說扶蘇,這種滋味重的食物秦王政也愛吃。
但是夏無且不讓太子多吃這個,尤其是重油重鹽重糖的,可謂是把扶蘇喜歡的口味給去了個乾淨。
愛子不能吃,秦王政也不好當著愛子的面吃,便隻好陪著愛子吃點清淡的東西。
幸好廚子給力,清淡的東西也能做得美味。像是羊肉鍋子一類的膳食,就十分鮮美。
夏無且等了一上午沒等到太子出現,直到大臣離去才聽說太子總算出來了。稍等了兩刻鐘,約莫王上與太子
已經用完午膳,這才提著藥箱過來進行日常請脈。
每日一次的診脈扶蘇已是習以為常,反正他身體好著呢,又診不出什麼名堂。確定太子身體養得差不多後,夏無且也不敢亂開補藥,如今隻剩每月一碗的藥湯而已。
但今日,夏無且說出了彆的東西。
他對著坐在亭中的秦王政行了一禮,回道太子這幾天吃多了羊肉,因而有點上火,接下來幾日得控製下飲食了。
雖說冬季適合進補,但補過頭也不是什麼好事。
扶蘇無法接受。
濃油醬赤的大魚大肉不讓吃也就罷了,怎麼連清湯羊肉都不讓吃了?庸醫!
夏無且不為所動:
“太子再吃兩頓,必然要牙疼長痘。”
扶蘇:……
那還是算了,美男子臉上不能有痘。
但扶蘇不相信隻有自己上火了,父親陪他一起吃的,所以父親肯定也上火了。
扶蘇慫恿著夏無且給秦王也請個脈。
秦王政無奈地看了兒子一眼,把手腕伸了出去。
片刻後,夏無且道:
“王上身體強健,是以隻有些火氣旺盛,並不嚴重,倒是無妨。”
扶蘇:?
“這是為何?!”
父親胃口分明比他還大,憑什麼他上火了,父親沒有?
夏無且看了太子一眼,實話實說:
“殿下身體較虛,不太受補。”
個人體質不同,情況自然不太一樣。太子殿下要是和王上一般健壯,便吃什麼都不太影響了。
秦王政順勢教育兒子:
“讓你每日練武多練一會兒,你總是不肯。今早還不用早膳,長此以往,身體如何能好?”
讓懶癌鍛煉可是太難為人了,扶蘇猶豫片刻,還是決定選擇按時用膳。反正他正常情況下也是要早起的,根本沒什麼賴床的機會。
夏無且留下去火的藥丸就離開了,走得很快,生怕太子打人。
藥丸據說是夏無且為了太子特製的,這老小子估計之前詢問過扶蘇的日常飲食後,就猜到了太子遲早要上火,於是提前預備了一些。
夏無且表示,知道太子畏苦,特意在製藥時多加了點糖中和苦味,太子就把這藥丸當糖豆吃好了。
扶蘇半信半疑地拈起一粒放入口中,片刻後,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一直維持的美男子形象險些破碎,好懸撐住了。
侍者及時送來溫水,讓太子殿下能隨著飲水直接將藥丸吞下去。
扶蘇緩了好一會兒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秦王政好奇地問道:
“有這麼難吃嗎?”
扶蘇不想說話。
苦澀的東西加了糖就好吃了嗎?不,又苦又甜的東西99%都極其難吃。尤其是這藥丸還帶著澀味,細品時還能嘗到一點微妙的酸,以及一些說不出來的味道。
藥就沒有好吃的。
見父親居然還在看自己的熱鬨,扶蘇頓時不乾了。又撚了一粒遞到父親唇邊,表示父親也有點火氣旺盛,不如同他一起吃點去火的糖豆。
都說是糖豆了,那吃一粒應當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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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沒料到火燒到了自己頭上,為了安撫愛子,隻好乖乖吃了下去。
父子倆如出一轍的討厭藥的苦澀味,有扶蘇的前車之鑒,秦王試圖將藥丸一口氣吞下去。
吞到一半感覺有點困難,舌根發苦。正要伸手去端茶,杯盞已經被扶蘇捧到了他眼前。
就著愛子的手引下一口溫水,終於將藥丸成功吞入肚中了。
秦王政感慨:
“味道確實很糟糕。”
侍者又呈上了清甜的柘漿,父子倆飲了半盞才終於覺得舌上的怪味徹底消失了。
扶蘇因此十分懷疑夏無且的醫術不行,否則怎麼做的藥丸這麼難吃?
他徒弟就好很多,當初夏無且致仕後他徒弟頂上了,一直負責給扶蘇看診。這小子機靈,做出來的湯藥丸劑口感都要比旁人好上許多。
他可以夏無且為什麼不行?
一定是故意的!
扶蘇拉著父親的袖子小聲念叨了半天,一直在告狀。秦王政隻隨意聽著,沒太往心裡去。
秦王懷疑那小徒弟可能是減輕了藥量,這才導致口味提升。就像把濃縮的藥汁兌水再端上來,喝著自然要好受許多。
見愛子還氣鼓鼓的,秦王便許諾道:
“寡人一定叫他研製出入口不苦的藥丸來,莫要生氣了。”
他覺得方才用溫水送服藥丸是個不錯的選擇,若能給藥丸外面包一層面皮,或許在吞下去之前味蕾都嘗不出味道。
這樣既能把藥吃了,也不必叫愛子受罪。
收到王上命令的夏無且頭都大了,他雖然能手搓藥丸,但他又不是個廚子。哪有用餅皮包裹藥丸的道理?那做出來的藥丸得多大啊?能吞的下去嗎?
秦王政:吞不下去你就做小一點,讓太子每次多吃幾丸。
左右就是分幾次、多喝兩口水的事情。
夏無且:……
秦王一向是個難纏的甲方爸爸,他想要的東西,再困難底下人都得給他弄出來。墨家深受其害,現在開始輪到夏無且倒黴了。
這可能就是欺負太子的下場吧。
秦王政雖然沒說,但一直記在心裡呢。愛子從小到大就沒怎麼吃過虧,用藥上面實在是受了太多委屈。
墨家弟子聽說夏無且開始和他們一樣頭禿了起來,高興不已。可惜他們抽不開身,不能親自去“祝賀”一番當事人。
但夏無且還是聽說了墨家私底下幸災樂禍的事情,痛定思痛,決定學習王相公那般多拉幾個人下水。
他先跑去找了禦廚,探討如何弄出薄薄的面皮。
這個倒是不難,確實能包住藥丸。隻是多了一層皮,就不如純粹的藥丸好消化了,藥效發作要更慢許多。
而且熟面皮也不好包,生面皮的話,包好再煮熟,也不是很方便。
夏無且又去找了其他的醫家弟子一起探討,尋求解決方案。
扶蘇沒有關注後續,他隻要知道夏無且每天焦頭爛額,連請脈都來去匆匆就行了。
秦王政好笑地看著兒子:
“可算高興了?”
扶蘇輕哼了一聲,有些得意:
“我看夏太醫再這麼著急下去,大約也是要上火的,讓他自己多嘗嘗他那藥丸的滋味吧。”
秦王政搖了搖頭,翻開下一封奏報。
這封是從楚地送來的,楚王被俘之後,楚地不少地區都歸秦人管轄。雖然仍有貴族在負隅頑抗,但貴族為了自保都躲在營壘之中,根本顧不上外頭的紛紛擾擾。
很多地盤雖然在楚國存續期間是歸屬貴族的封地,但秦國才不承認這些。高高興興地收歸己有,開始劃地盤設置新的郡縣。
北方的庶民不習慣當地氣候,不願意要楚國的田地。好在秦國留在三晉的官田數量不少,分田的時候勉強夠用。
原本是不夠的,畢竟很多官田租賃給了無田的庶民耕種。但這些庶民敢為自己拚一個前程,不少都去參軍了。
有些人運氣不佳死在戰場上,但更多的人還是分到了一點田地。之前租賃的田地徹底成了自己的東西,殺敵多的人還能依靠軍功獲得幾年內的減稅優惠。
雖然仍有一小部分士兵拿不到中原的土地,但問題也不是很大。
魏國與楚國交壤,兩地邊境區域的氣候差不多。於是田官便勸動了那些魏人遷居楚北,這樣一來田就夠分了。
剩下一些楚南的土地,氣候實在濕潤潮熱,隻能收為官田。等日後楚人肯參軍打仗時,再分給楚地人士。
可這大約得是幾年後的事情了,再快也得一兩年。
分田之前,官田隻能由官府派人耕種,或者租賃給庶民。官府派人的話,難以找到這麼多無田且適應氣候的耕農。
所幸楚地庶民常年遭受貴族欺壓,無田者甚多,能將田地租出去。
楚國貴族如此囂張,最後統計下來擁有自己田地的楚國庶民居然占比極少,那些庶民隻能被迫依附於貴族。
一開始隻是為對方耕種,還算平民。時間長了,不是被貴族使手段逼迫得被迫賣兒賣女,全家淪為貴族的奴隸;就是稀裡糊塗從民變成奴,因為長期為貴族勞作,大家都以為他們就是貴族的奴隸。
楚國官僚可不會為這些庶民伸冤,官場亂著呢,貴族堪稱一手遮天,逼良為奴根本毫無難度。
秦王政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他原先覺得六國是如出一轍的爛,如今發現並非如此,有些諸侯國爛得更徹底一點。
光看表面,似乎是韓國燕國這等積弱的國家更沒救,實則不然。
韓國地小又飽經戰亂,很多庶民早跑了。貴族想欺壓也沒太多能欺壓的人,總不能涸澤而漁,隻能收斂一些。
燕國的情況就更好了,當地民風彪悍←_[(,遊俠也盛行。庶民沒那麼逆來順受,而且燕國的地理資源也決定了它不如楚國有那麼多好處能夠壓榨。
相比之下,楚地庶民就不同了。
這裡土壤肥沃氣候濕熱,能壓榨的油水充足。今年壓狠了,明年可能又緩過勁來,可以繼續壓榨。
楚國的王侯貴族權利結構也注定了貴族勢大,沒人能反抗他們。
偏偏楚國的地盤極大,庶民無處可逃。
這麼多楚人能跑去哪裡呢?三晉可裝不下他們,而且他們跑去三晉要跑很遠,不像趙魏韓互相之間隨便走走就出國了。
根據前線將軍們的彙報,楚國匪寇橫行,都是過不下去的庶民落草為寇的。仗著楚國山多水多,官府根本管不過來,行事十分囂張。
秦軍攻打楚國貴族時,也時常能遇到匪寇冒出來阻截。尤其是運糧的隊伍,能打仗的士兵不多,都是後勤新兵,沒太多反抗之力。
為此,秦軍不得不分派更多人馬保護運糧隊。再加上楚國貴族多如牛毛,所以楚王被俘之後反倒又去魏地征了一輪兵。
彆的國家都是諸侯王被抓、國都被破之後,這個國家就徹底滅了。貴族沒什麼反抗的能力,大多想著卷錢跑路。
也就楚國情況特殊,貴族比楚王還難收拾。
扶蘇便問道:
“那匪寇是如何解決的?”
扶蘇那一世是直接清剿的,因為楚國滅亡之後楚地貴族為了複國越發變本加厲。更多的庶民淪落為賊寇,始皇在位時就一直沒能恢複耕民身份。
習慣了靠搶過日子,不勞而獲實在是快樂。哪怕收益多少很看運氣,許多時候都得餓肚子,他們也不願意費勁回去種田。
這些匪寇難以招安,扶蘇嘗試過之後發現有些匪民種了幾個月地又嫌累,重新跑回去當土匪了。再這麼下去楚地永遠不得安寧,隻好將屢教不改的那些一並鏟除。
可說到底,作孽的是楚國貴族,沒多少人一開始就是壞人的。
秦王政說道:
“既然他們無心耕種,那就去打仗好了。”
是被秦軍處決還是乾脆參軍賺功勞,自己選。
不過匪徒參軍和庶民當然不是一個待遇,他們得先為自己之前做的孽贖罪。反正他們也不愛種地,那就不給他們分田了,換成糧草金銀。
扶蘇明白了。
正常人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但對這些不肯自己釣魚的人來說,就隻能給實打實的物資。吃完之前他們會安安分分,吃完之後就繼續打仗換食物。
或許有些人會選擇繼續去搶,但隻要秦國看守得當,不給他們出去騷擾民眾的機會就好了。
扶蘇乾脆提議:
“不如派他們去北境戍邊。”
不好隨意強迫庶民大老遠跑去北方邊境抵禦匈奴,但是這些匪寇又沒有權利拒絕。北境地廣人稀,也難以找到可搶之民,管束起來也更方便一些。
匈奴短期內是滅不了的,那匪寇就一直有仗打。逞凶鬥狠本就是他們做慣了的事情,比起搶庶民不一定能搶到糧食,打仗好歹旱澇保收。
不願打仗也不願種田的是徹底沒救了,要麼斬殺,要麼乾脆拉去服徭役,修城牆溝渠等設施。
雖說他們落草為寇之前很慘,是被迫的。但當土匪時沒少乾壞事,欺負的又是普通庶民,著實不必太過同情這群人。
不過這都是後續的安排,目前楚地還是以安撫為主。
能招安的儘量招安,觀察一下他們是否能沉下心做回安分守己的耕農,考察不合格的再進行下一步。
那個時候楚國貴族應該也收拾了大半,不用擔心他們煽動民心給押送匪寇去北境的軍隊添亂。
扶蘇又想起一件事。
他拿出一封奏報遞給父親,這封彙報的事情不是很緊急,便由太子先代為瀏覽。
上奏者是趕赴楚地的郡守縣令們,他們統計了當地情況之後,發現了一個共同的現象,於是合在一起寫了封奏折送來鹹陽。
秦王政接過來一看。
雖覺意外,仔細一想又感覺楚地會出現這種情況,倒也十分合理。
奏書中寫的是官吏查看過楚地官府往年的記錄之後,發現很多地方的庶民人數是越來越少的。
少的人除卻落草為寇的那部分之外,還有一些則是跑去了百越。顯然是寧願去百越山林裡當野人,也不想留在楚國遭受欺壓。
秦國商隊進入楚南百越的時候沒太受排斥,這些楚人居功甚偉。他們對楚國大多沒什麼好感,所以也就不會對秦人產生偏見和排斥。
楚南百越的許多部落都吸納了楚人,有些乾脆就是楚人建立的。
秦王政看完說道:
“如此一來,想要說服這些百越之民入楚南租田耕地,應當能簡單許多。”
原本還擔心楚國覆滅後楚人聚眾鬨事,秦國又不好遷人去楚地定居。有了這些百越楚人,隻要籠絡好他們,將他們打散到楚人中去,便能完美解決這件事。
大家祖上都是楚人,百越楚人會更容易得到普通楚人的信任。再請百越楚人幫忙洗腦,時間長了,普通楚人自然就會徹底融入大秦之中。
百越那裡的日子同樣朝不保夕,土生土長的部落人士不一定肯去楚地當耕農,從楚地逃來的應當大多都願意。
唯獨擔憂時間長了秦國也像楚國那樣欺壓他們,所以還得商隊再接再厲,安撫住百越楚人的心。
楚國的爛賬還得慢慢收拾,秦王政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齊國頭上。
他詢問侍官今日張良可還在陪伴齊王到處遊玩,侍官答這幾日齊王有點受寒,不愛動彈,張典丞應當空閒著。
於是命人宣張良進宮回話。
張良如今已經勝任典客之下的二把手,典客之下設有一丞,因此稱為典丞。
典丞距離九卿僅有一步之遙,但所有九卿都有自己的副手,有的還不止一人,所以想上位還得
再努努力。
張良心知秦王此番召見他,必然是要問齊國底細。匆匆拿上這些日子做下的記錄,便隨著使者進宮來了。
一見到秦王政,張良便直奔主題,詢問王上想知道齊國哪方面的內容。
秦王政對他的乾脆利落十分讚賞。
有些臣子來了之後就喜歡打官腔,避免自己說錯話得罪王上。一般都會先迂回一波做個鋪墊,再說明來意或者回答問題。
這樣很耽誤時間。
所以秦王政一般會在臣子們開口之前先發問,並讓他們回話簡潔明朗一些,不給眾人發揮廢話的餘地。
張良這種不等王上開口自己先反問的操作,換個愛面子小心眼窮講究的君王,確實會惹得君主不悅。但張良清楚秦王是個什麼性子,言談舉止落落大方,絲毫不擔心被記恨。
秦王政也直入正題:
“齊國貴族對庶民如何?”
齊國富庶,行商者甚多。商人重利,一般為了賺取錢財也不太管黎庶死活。
秦王現在就是很擔心,齊國也是個糟心的爛攤子。
這個問題的答案齊王建自己恐怕都不太清楚,所以即便張良一直跟著齊王套到了不少話,也不見得清楚這一點。
秦王今日叫張良來詢問,也隻是隨便問問。若張良不清楚,他再去信詢問酈食其,還可以讓巴清商隊的人前來回話。
沒料到張良居然知道這件事。
他這些日子雖然是跟著齊王建的,可齊王建並非單獨出行。對方十分看重排場,每每外出必然要帶上一串的使臣和侍者。
使臣就不說了,侍者中有秦國安排的,也有齊王自己從齊國帶的。張良同樣從這些齊人口中探聽到了不少內容,自信能應對與齊國相關的絕大多數問題。
齊地庶民的日子如何,便在他的掌握之中。
張良帶了幾個小吏進來幫他拿文冊,聽完問題先告了一聲罪。隨後來到一個小吏身邊,從他懷裡抱著的一堆冊子中取出一本。
侍者將那本遞送到王上與太子面前,請二位觀閱。
張良則在君上翻看文冊時脫稿解答:
“齊國境內庶民日子過得還不錯,因齊地重商,為了生產商品,需有大量庶民參與製作。齊人因此耕田者占比偏低,工匠數量偏多,且還有一些庶民乾脆自己做起了小買賣。”
齊國貴族懶得壓榨那點民脂民膏,不如把賣往六國的商品提個更高的價,那樣才有賺頭。
相反的是,由於不少庶民從事生產行業,他們的日常收入不少。庶民日子普遍過得不錯,有錢什麼買不到呢?
當然,這個不錯也隻能和六國庶民對比了。本身還是在庶民階層裡算的,換後世之人看來隻會覺得他們依然泡在苦水裡。
秦王政聽罷陷入沉思。
扶蘇回憶起了史書記載:
“昔年齊桓公在位之事,管仲任國相,以商術令齊人衣食豐足。管仲將國內的壓力轉至他國,靠吸血彆國
反哺庶民,實乃大才。”
管仲乾的事情和後世歐洲不少國家差不多,賺外國人的錢,然後給自家國民設置極高的社會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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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華夏自古以來就這麼一個管子,旁人都沒學到他的本事。齊國靠著吃管子的老本,一直富庶到戰國末年。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販賣海鹽。
內陸地區井鹽和湖鹽確實很多,但井鹽開采困難,湖鹽大多地處西北。各國境內的鹽產量不是特彆夠吃,尤其是在什麼都缺的先秦時代。
你和他們說青海地區好多鹽湖裡的鹽非常純淨,甚至都能直接取來吃,不需要怎麼加工提煉。沒有用的,那地方絕大多數的諸侯國爪子都伸不過去。
中原各國還是得靠雜質很多的鹽來續命,甚至還有庶民得用糞鹽過日子——就是取用糞坑附近的土地,製出鹽來。
齊國抓住了這個商機,以海鹽高價銷售去內陸。
反正大家平時吃的鹽雜質也沒少到哪裡去,粗略提純的海鹽說不準還更優質一些呢。
販鹽是個暴利的行業,齊國借此豐足了國庫。國庫不缺錢,自然不需要對國民收太重的稅。
後來的大一統王朝弄鹽鐵官營,鹽掌控在官府手中。但那個時候沒有一個中原各國出錢買鹽了,所以提價的鹽隻能銷售給自家百姓。
古代鹽價居高不下,就是因為這個。
所謂“民不加賦而國足”,民眾的賦稅沒有增加、國庫的收入卻很充足,靠的就是這種隱形的“鹽稅”,或者說“消費稅”。
後世也有類似的東西,增值稅就是。
隻不過古代得靠生活必需品來賺取稅收,後世卻多是從提高生活質量的享受類商品下手。在這方面加稅不會拖垮底層百姓,比古代那種情況要好上不少。
秦王政對管仲的這種手段自然是心動的,奈何大秦好像沒多少懂這個的人才。
所幸術數家已經在培養了,商業也在放寬限製。搞術數和經商的多了,這方面的大才遲早會冒出來。
秦王政看了一眼他家萬能的太子,懷疑扶蘇其實也懂一點。
扶蘇露出了謙虛的微笑:
“天下一統後雖然沒有其他國家供大秦吸血,但這不是還有西域嗎?”
西域諸戎傳來消息,說更遙遠的西邊有同樣很強大的王朝。既然是強大的王朝,那不能缺錢的吧?
把大秦子民的壓力轉嫁給西方人,多好的選擇呐。
以前齊國賺六國的錢,還要被六國罵。一是大家千餘年前多是同個先祖,二是離得近掐架很方便。
現在西方王朝隔那麼遠,中間無數小國林立,他們想打也很難打的過來。
不滿有什麼用,還不是得掏錢買東西?有本事你彆買,高端奢侈品秦國貴族自己都不一定夠用。
其實扶蘇懷疑那些人傻錢多的西方人根本不會意識到自己被宰了。根據他上輩子撈錢的經驗,那些西方貴族的錢特彆好賺,他們買絲綢瓷器的時候眼都不眨。
扶蘇悄悄告訴父親:
“那些西方人不太會講價。”
秦王政瞬間領悟:
我們派一些會做生意的過去。?[(”
以我之長攻彼之短,沒必要同外邦人太客氣。
張良看著兩位君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小聲探討什麼,明智地選擇了暫且閉嘴不去打擾。
等王上回神,他才接著說道:
“齊國因為朝外經商,貴族才不怎麼壓榨庶民。若等天下一統,我大秦的商人恐怕很難做到如此。”
高端商品可以往西方吸血,普通商品還是得庶民承擔。怎麼限製那些商人,還需要仔細斟酌。
商稅肯定是要調整的,不能一味地用重稅。如此一來商人為了回本隻能再提高商品的價格,保持自己的利潤空間足夠。
商稅太低也不行,那樣經商的收益太大了,會有人棄農從商。而且稅收少,商人隻會變本加厲地擴大商業版圖。
秦王政想到了扶蘇之前提議的階梯田稅製度。
田畝數少的庶民,交稅比例低。田畝數多的地主,交稅比例高。
商業似乎也可參考這招,賺得越多交得越多,借此控製商業規模,隻是得防備偷稅漏稅的行為。好在大秦本來就打壓商人,對他們看管嚴厲,倒不是很擔心這個。
扶蘇上一世其實就是先從商業開始搞階梯稅製的,在這方面他很有發言權。
他表示:
“新的商稅製度能使國庫充盈,如此一來便不必太克扣庶民了。”
從商人身上吸血供養庶民,這樣庶民的生活成本就轉嫁在了商稅上頭。官府可以出台更多的政策布惠於民,讓種田的成本大大降低。
一邊是稅多的商業,一邊是福利好的農業,種了一輩子地的樸素農人是不會想著改去行商的。
非得社會發展到商業異常繁榮的地步,才會出現庶民看不上農耕的些許優待。但這就不是大秦需要考慮的事情了,至少還得過一兩千年才能達到這個程度。
張良也補充道:
“當初李悝變法設置過一個平糴,以國庫出資購買與出售糧食來平衡糧價。此舉大有可為,尋常商品也可設置類似的售價調控之所。”
平糴就是後來的常平倉,糧食豐收的時官府高價買入,提高糧食價格,順便充盈府庫。糧食欠收的時候再低價出售給庶民,避免有人哄抬糧價,賺災難錢。
製度是個好製度,可惜常平倉一般設置在城中。等那些需要購糧的庶民得到消息的時候,糧食大多都被提前得知消息的權貴買走了。
官商勾結屢見不鮮,權貴用這種惠民的東西來賺錢,低價買了官糧之後轉手就高價賣出去。
所以統治者天真地想著這個可以平衡物價,結果反而導致物價更誇張。倘若不能管束住那些權貴,還不如不設。
幸而大秦最大的優勢就是重法度,比起其他王朝來說,在這方面處理起來更得心應手。
秦王政淡淡地掃了一眼眾人:
“寡人倒要看看,誰敢公然與民爭利。”
爹吹扶蘇適時開口:
“有父親在,宵小自然不敢異動。然而後世子孫不知是否成器,我等還得將監察製度完善一二。”
張良:…………
張良還是頭一次聽“雖然我和我爹都很能乾,但是我兒孫恐怕是個沒用的東西”這種論調,八風不動的穩重表情險些裂開。
王上和太子平時說的就是這種東西嗎?是真的一點都不擔心烏鴉嘴啊!!